到了晚飯的時候,姐姐還沒迴來,狄進在家做了晚飯,特意多燒了兩碗肉。


    君子遠庖廚本來就不是士子不能做飯的意思,那是後人望文生義的曲解,現階段的讀書人還不管這些。


    做好這些,狄進又走向後院。


    這個年代,底層百姓多用油燈,隻有殷實人家才點蠟燭,因為看書時,蠟燭對眼睛的傷害比起油燈要小的多。


    狄進就對眼睛十分愛護,夜間從來不用油燈看書,但又沒有別的事情做,隻能練武。


    等到了亥時,也就是晚上九點鍾,便上床睡覺。


    修煉有道,作息規律,從來不透支身體,如此生活節奏,正是養精蓄銳。


    沐浴在月色下,狄進沒有急於練功,腦海中迴憶起這幾日,練習亢龍鐧時的種種教導和細節。


    作為接受過係統教育的現代人,雖然後世所掌握的知識,在古代很多運用不上了,但學習鑽研的方法和邏輯思考的能力卻是貫通的,更別提眼界與見識。


    所以狄進有自信,憑著真才實學,就能卷過同時代的學子,獲得階層躍升的敲門磚。


    當然這也需要技巧,畢竟科舉有著種種弊端,並非全看才學。


    同樣的道理,他練武也不是死練,一味的追求熟能生巧,而是用心揣摩,掌握訣竅,爭取事半功倍。


    正在腦海中整理著要點,悄無聲息之間,月色下就勾勒出一道高挑的影子,狄湘靈出現在身後,鼻子嗅了嗅:“啊!羊肉的香氣真好聞!”


    狄進笑道:“走!先去吃飯!”


    飯桌上,四盤熱氣騰騰的羊肉被端了過來,狄湘靈歡唿一聲,幹勁十足:“我們一定要把雷小娘子救迴來,餐餐大魚大肉!”


    狄進深以為然,更不廢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筷。


    又一場風卷殘雲展開,過程中狄進不言不語,倒是狄湘靈有些迫不及待,幹下三碗飯後道:“你讓我查的幾件事,都有眉目了。”


    狄進稍稍抬起頭,往嘴裏塞肉的同時,露出聆聽之色。


    狄湘靈趕忙又夾了幾大塊,鼓著腮幫子道:“第一件,雷老虎與妻子感情很好,不曾納妾,三子一女都是其妻所生,對於最小的女兒,向來寵愛非常……”


    “那麽被綁架的雷小娘子,就是這位富商唯一的女兒了。”


    狄進這才開口:“如此看來,雷老虎大鬧縣衙,四處托人,更懸賞三千貫,不僅僅是因為顏麵受損,惱羞成怒,而是真心希望雷小娘子能被救迴來……”


    這點很重要,大部分父母都是愛子女的,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感情冷漠,甚至狠毒,將事情鬧大,隻是惺惺作態,而不是真的關心女兒的死活。


    狄湘靈點了點頭,接著道:“雷小娘子失蹤後,賊子就在當天索要贖錢,將佩飾和一封勒索信投入雷老虎的宅前,當時恰好有外客在,哪怕雷老虎下了封口令,事情還是傳出去了……”


    後半句解釋了為什麽綁架鬧得風風雨雨,前半句則讓狄進目光一凝:“賊子持質,當天就開價勒索贖錢?看來是目標明確,早就預謀啊!”


    “敢動雷老虎的女兒,肯定是早就謀劃好了的啊!”狄湘靈又扒了幾口飯,嘴上雖然忙著,明亮的眼睛裏卻清晰地透出這個意思。


    狄進微微搖頭。


    古代綁架案還真不能這麽算,人口拐賣太頻繁了,很多人伢子囂張至極,前唐時期敢於拐帶那些高門大族的五姓貴女,到了宋朝則拐帶宋氏皇室女……


    更有甚者,街頭上看到衣著華麗的小郎君、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就敢跟隨擄人,等到事後確定身份,發現綁了一個惹不起的人,將屍體往荒郊野外一拋,直接逃離,天下那麽大,到哪找去?


    所以狄進反倒希望對方是處心積慮,一早就瞄準了目標,那樣還有線索可尋。


    真要是隨機綁架,畏罪潛逃,再厲害的神探,在古代的層層限製下,也隻能望而興歎。


    兩人接著吃,等到狄湘靈小肚子圓滾滾了,才滿意地唿出一口氣:“第三件,雷小娘子失蹤的地方,是城西的蓮花棚,從汴京傳來的,叫什麽……嗝!瓦舍!”


    狄進也吃完了,別說羊肉,其他幾盤菜都被一掃而空,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開始收拾碗筷,聞言眉頭一揚:“那可是新奇之物,開辦蓮花棚的人是誰,有調查嗎?”


    瓦舍是一種綜合型的娛樂場所,裏麵有大量的演出型劇場,被稱為勾欄,因此勾欄瓦舍常常並稱,其實兩者是包含關係。


    而瓦舍徹底興盛普及的時期,要等到仁宗逝世,英宗繼位,也就是四十年後,現階段還是一件很新奇的事物。


    並州本就是北方重地,狄進雖然吐槽陽曲城區狹小,治安混亂,但在這裏開設一座新興場所,也不是件簡單事,背後的推動者很重要。


    不料狄湘靈直接給出答案:“就是雷老虎,這蓮花棚是他開辦的,生意紅火,日進鬥金呢!”


    狄進首度露出驚訝之色:“照這麽說,麾下養著一幫打手的巨富雷老虎,在自家的地盤上,丟了寶貝女兒?”


    狄湘靈也有些感歎:“確是這般,這夥賊人挺厲害,雷老虎這迴可栽大跟頭嘍!”


    “在雷老虎自家的蓮花棚動手擄人,將勒索信件投入雷家宅中,得了贖錢後立刻撕票,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何止是厲害!”


    狄進本來都要去洗碗了,此時神色嚴肅起來,稍加思索後道:“姐,你再查兩件事,第一件,雷老虎有沒有開始調查手下的忠誠,是否與綁匪勾結,裏應外合?”


    “雷老虎一向對外狠厲,對內寬厚,手下還會背叛他,做出這等事來?”狄湘靈有些不信。


    狄進道:“世事無絕對,一個人再是禦下有方,也難保不會出叛徒,何況雷老虎生意越做越大,利益不勻,更會積累怨恨,尤其是最初跟著他闖蕩的那批老人……”


    說到這裏,他又叮囑道:“此事不要過於深入,姐姐不是認識那位莫老麽,旁敲側擊一下便可,我猜測,雷老虎應該已經意識到這點了,用不到外人提醒。”


    狄湘靈被說服了:“就這麽辦,第二件事是?”


    狄進道:“查一查並州之地的其他大戶,這一兩年有沒有子女被擄掠綁架的情況。”


    “這又從何說起?”狄湘靈臉色微變。


    狄進沉聲道:“我懷疑這是熟手作案,不止綁架過一人的慣犯!”


    首次作案的人,哪怕事先設想得再好,真正實踐起來,也是錯漏百出,唯有多次實施犯罪,才會冷靜嫻熟,鎮定自若。


    所以綁架過程越是幹淨利落,慣犯作案的可能性越大。


    再加上黃金調查時間已經過去,並案偵查無疑是一個突破口。


    把一個或一夥犯罪分子,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多次作案的線索串聯起來,針對的就是慣犯、累犯。


    “可從未聽說,近來有大戶子女被綁……”狄湘靈起初還覺得奇怪,但很快醒悟:“是了,大戶子女,尤其是小娘子,誰願意承認自己曾經受過那等事?”


    狄進輕歎:“如果被綁走的子女平安歸來了,爹娘自是不會聲張,如果沒了下落,那也尋不迴了,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畢竟不是誰都是雷老虎,敢威逼縣衙的。”


    “等我迴來!”


    狄湘靈再不耽擱,起身再度離開。


    她原本心裏並沒有報什麽大的希望,因為時間拖得太久了,救人的機會實在渺茫。


    但弟弟三言兩語間,跳出眼前這起綁架,反倒往前追溯,將她的思路打開。


    而且真如猜測那般,性質就更惡劣了。


    不是個例,是連環作案。


    可稱為——


    富家子女連續綁架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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