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她隻要是身居高位,便不管她年紀多少氣勢幾何,緩慢而出的話語總會叫低她一等的人自覺腦補出駭人的氣氛。


    更別說是她一聲令下,原先裝聾作啞的鴻臚寺館下人們皆上前來拿人。


    那群人開始躁動地慌起來,“大膽!你可知道我是誰!”


    “滾開,本宮乃一國儲君之尊,你膽敢如此辱我。”


    他們掙紮著,卻被訓練有素的下人皆擒拿住。


    傅錦梨無動於衷地望著,並不覺得有什麽,甚至在最後還補了一句——


    “永嘉說的,再聽見,就殺掉好了。”


    再沒人敢說一句話了。


    麵前的小姑娘看似天真,在宮宴時被昭帝抱在懷裏更是無害至極。


    可說的是什麽啊。


    殺掉了。


    風輕雲淡,他們不由得恍惚,似是眼前站的不是個三頭身的小孩兒,而是大啟那位手段莫測的帝王。


    這於一個三四歲小童來說不免太過......血腥暴戾了些。


    可是不僅鴻臚寺館的人沒什麽多餘的反應,甚至於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看起來地位不低的人也笑道,


    “殿下英明。”


    ————


    鴻臚寺館吵鬧了有一陣子了,沒人管,於是他們愈發肆無忌憚。


    可是今日一反常態地安靜,不是因為他們學乖了想通了。


    而是......


    最鬧騰的那幾個被永嘉殿下拿下大獄了。


    好吃好喝供著還要嘴巴不幹淨,那就不必吃喝了,去獄裏待幾日清淨清淨。


    傅錦梨同落安走在安靜了不少的鴻臚寺館中,明明沒那麽吵鬧了,但是兩人似乎情緒都不太高。


    傅錦梨更是走得腳步啪嗒啪嗒地,一股腦地往前衝,氣鼓鼓地。


    “小梨子。”落安跟上她,將她截下來。


    小丫頭就憋紅一雙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看起來像是暴怒的小獸,活該咬幾個人泄泄憤。


    “怎麽了。”落安蹲下去,將她緊緊攥著的小拳頭掰開。


    用了些勁,她指尖都攥白了,強種還是不吭聲。


    看來不光是氣,心頭或許還難過得很。


    落安垂下眼,頭微低著,認真地給她揉了揉手心,長睫纖長,投下的剪影像一隻撲扇著翅膀的蝴蝶。


    小團子倔強得不說話,落安便不再開口,任由沉默在兩人中間縈繞。


    直至一聲小小的嗚咽,像是小刀一樣劃拉開了這層朦朧的陰翳。


    傅錦梨哭出聲,又忍住,抽迴手,在臉上胡亂地擦,瞪大眼睛叫眼淚不掉下來。


    啜泣著,卻自己哄自己,“小梨子不哭,小梨子乖乖不哭.....”


    每次哭著傅應絕不在身邊的時候她都是這麽哄自己的,一邊說一邊極力忍住,卻不知一隻委屈又可憐的團子更叫人心疼。


    落安僵著手撫上她的眼尾,聲音更低啞溫柔,“對,乖乖不哭。”


    可是傅錦梨非但沒忍住,還像是開了閘的水一般,攥住落安的手,嚎啕大哭。


    小臉都濕漉漉了,她很少這樣放聲大哭。


    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我知道,他們罵爹爹,中極殿有人在撞柱子,爹爹不給小梨子看....”


    “爹爹累累不迴家,我不敢說,小梨子乖乖爹爹就開心。”


    “夫子,他們不罵爹爹,來罵梨子好不好。”


    “他們說要爹爹死掉,我就.....我要跟爹爹一起死掉。”


    “我不害怕,小梨子保護爹爹。”


    一句一句,仿佛軟刀子往落安心裏割。


    可是落安卻說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話,隻是抱著她,一言不發。


    ————


    最後兩人還是沒見成祁揚,可是傅錦梨也沒迴宮,在外頭待到午後才迴去。


    因為她說眼睛腫了爹爹看見,爹爹看見生氣。


    總是說她傻,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呆瓜,可是她卻又看得比誰都明白。


    那日有位大臣在中極殿死諫,“砰”地一聲撞在柱上,傅錦梨沒來得及看見,可是清脆的一聲卻精準地落入她的耳中。


    後來小呆瓜沒事兒人一樣,依舊樂嗬嗬地,誰知道是自己藏在了心裏。


    她覺得要是她乖一點,傅應絕就會開心。


    ————


    饒是胖娃娃機靈了一次,可一迴宮還是叫傅應絕發現了端倪。


    傅應絕不露聲色地哄人睡下,獨自去了外殿,落安已經等在了那裏。


    見人進來,落安以為他會問傅錦梨,誰曾想開口第一句竟是:“那玩意兒最近可有異動。”


    落安神情為之一頓,本來準備好的言辭在一瞬被打斷,“嗯”了一聲,如實道,


    “已經極近虛弱。”


    李源一動,已有亂相,天道也有不穩之勢,可就在最近,落安又察覺到有異動。


    他們這種天生天長的,對天下局勢最為敏銳,更別提是汲取天下安定而存的天道。


    可是近日以來本就不太凝實的天道隱有崩散之狀,這是......


    一是自身本就積弱。


    二是傅應絕拔除人間廟宇,沒了供奉。


    三便是.....


    這天下,將有動蕩,且還是危及存亡的大動蕩,大到足以叫天道崩散。


    大啟接連征戰所趨一統是為吉,隻會於祂有益。


    這次也同樣是戰爭,可是帶給天道的結局不同,就意味著帶給天下的結局也不同。


    前一次傅應絕的一統就算有目的性,但隻要在他治下,就不會有大亂,而這一次.....


    是傅應絕親手帶起的動蕩,為的是,攪亂大道。


    “啊。”傅應絕懶洋洋地應一聲,“那便好。”


    滿不在乎,姿態隨意。


    仿佛外邊罵的不是他,也仿佛籌謀這一切的也不是他。


    可是落安還是要提醒傅應絕:“並非所有戰亂都能削弱天道,祂此次如此虛弱,便說明此行危機,甚至會將你推入萬劫不複之境。”


    大啟是樽龐然大物,有他壓在上頭便不會出現大的動亂。


    這就意味著,若想天下氣運衰頹,再次分崩離析的前提就是大啟的衰敗甚至滅亡。


    “嗯。”傅應絕立在燭火下,精致的眉眼淡漠,伸手撥動了下燈芯。


    燭火晃動映在他的麵龐,忽明忽滅,一如他如今所想所思,叫人捉摸不透。


    傅應絕:“朕知道。”


    可是明明知道,為何還要這般做。


    落安沒問出口,但傅應絕已經答了,


    他說,“朕的後手,從來不是李源和周意然,至始至終,唯有朕一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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