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說,白墮才放下心來。


    “那便好,那便好。”


    將心中的疑惑整合整合,他吞了吞口水,努力注視著落安臉上的神情。


    落安低垂著眼,長睫黑壓壓地,在白皙的臉上投落下陰影,整個人氣質溫潤似玉,像是一尊無欲無求的菩薩像。


    “小殿下,您來是為了帶走小殿下嗎?”白墮突兀地就問了這一句,什麽鋪墊都無,開門見山。


    落安還當他要先扯些有的沒的才會步入正題。


    不過.....


    這樣也省些時間。


    “不是。”落安笑著搖頭。


    白墮鬆了口氣,可還沒等他喘勻,就聽——


    “本主此來,要取她性命。”


    “!!”


    白墮身子一軟,險些從椅子上滑落。


    顫顫巍巍,臉色劇變。


    落安恍若未見,反而發問,“你不是早算到了。”


    白墮臉色更難看了。


    是的,他確實早算到了。


    傅錦梨存天地氣運又有夭折相,天地氣運歸於天地之時,也恰是她身隕之時。


    “她身賦龍脈半數生機,一朝身隕,遍地複蘇。“


    “你說我心狠。”落安抬起眼來,彎了眸子,笑看白墮,“不就是如此嗎?”


    身上沒有一點棱角,笑起來時甚至還有些無害。


    可說的話卻十足殘忍。


    白墮一時心情複雜至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還是閉上了。


    有什麽可說的呢。


    傅錦梨可以說落安殘忍,甚至落安也可以說自己殘忍心狠。


    可偏偏,這凡世眾生,隻要活著一日,就不能對他說這樣的話。


    落安要取傅錦梨性命,為的不過是這天下蒼生。


    他對世人慈悲,唯獨對自己,對傅錦梨心狠罷了。


    天道不仁,卻反抗不得,他不過是,要拿傅錦梨的命去填天下的空缺罷了。


    可白墮想到傅錦梨,還是忍不住說,“她.....她或許不願呢。”


    傅錦梨或許對生死沒什麽認知,但若是叫她跟她爹分別,那場景.....


    饒是白墮一個旁觀者,都覺得不忍心。


    可落安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坦然道,“願或不願,有何用處。”


    白墮一梗,視線不住地流連在落安那張笑意吟吟卻不知人間悲喜的臉上。


    心中忽地就湧出些許衝動,他疾問,“那您當初,為何還要叫我看出她的命格,為何還要說與陛下聽。”


    叫人明知結局卻又掙紮著奔赴。


    難不成,神仙也覺得玩弄人間十分有趣嗎。


    落安卻覺得他這副打抱不平,義憤填膺的樣子好玩。


    他似是而非地“唔”了一聲,不看白墮,而是細細看著自己擺在桌上的一雙手。


    似竹節般清瘦有致,病態的白附著在肌膚上,底下發青的血脈管,有種詭異又隱蔽的美感。


    落安的思緒被拉扯地有些遠。


    其實他醒來後就開始找傅錦梨了,分開時還是尚未化形的小龍珠,再見時已然是仰著胖臉會撒嬌的胖娃娃。


    他找到人的時候,恰巧是白墮在淮川被抓之際。


    按理說,他應該冷眼旁觀,可是在最後還是打開了禁製叫白墮進去。


    沒有什麽原因,隻是忽然就是想那麽做了。


    白墮破了禁製,可他功夫顯然不到家,也隻是窺到一角而已。


    他隻曉得傅錦梨的結局是死,隻知道自己是誰。


    可是.......


    “於她,於傅應絕,本主是世間最最殘酷之人。”落安雙目無波,也不再笑了,瞳孔開始泛濫了金色。


    模樣像是被觸碰到死穴的天神,刹那就沒了溫和。


    他平靜地說著傅錦梨此後餘生的軌跡。


    “她會隨本主迴去,連同龍脈的半數生機一道消散,而後人世太平,天道獨大。”


    白墮聽著心裏堵得慌,抓狂得恨不能站起來。


    “這這這,再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法子?”落安像是聽到了個不好笑的笑話,唇角輕扯,“人皇未立,本主的法子,便是獨一的法子。“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在白墮發熱的腦門上,打了冷顫,牙齒咯咯響。


    他有些頹然,情緒波動過大,聲音就嘲哳嘶啞,“那您何故還在此逗留。”


    傅應絕那架勢已然是要直取人皇之位了,顯然是知道些什麽的。


    落安的舉動又很是古怪。


    說要取傅錦梨性命的是他,可他遲遲未動手不說,還開了小龍侍的神通。


    當初追出城外還取了自己的死氣,誰家要害人性命是這樣的!


    白墮煩躁,嗓子眼癢得想灌兩壺酒。


    落安淡淡暼他一眼,又挪開,淡定地又為他倒了杯茶。


    “氣什麽,又不是你的孩子。”


    這話!


    要不是眼前人是龍脈之主,說這樣氣人的話,白墮定然——


    “那是本主的孩子。”


    ——定然是要將人打.....


    孩子?


    誰的孩子。


    落安的孩子?


    “!!”


    白墮再坐不下去了,大吃一驚,朝後一跳,凳子絆倒在地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可白墮顧不得失儀了,他唿吸急促,幾次三番顫抖著抬起手來。


    “誰......”


    臉色蒼白,承受了許多他不該承受的,“誰是您的孩子,陛下......陛下也是為人父了,總.....總不是叫您當上爺爺了吧....”


    落安:?


    將杯子放下,落安“哈”了一聲,難得被氣著了。


    “他那狗脾氣是本主能生得來的?”


    荒謬。


    他若真是傅應絕的爹,祖墳高香都不知要插在哪座山頭才不怕被雷劈到。


    弑兄殺親,狂妄至極。


    不是傅應絕,那就是......


    白墮頓時反應更大了,“是.....是您的孩子!”


    他說呢,他說呢!


    傅錦梨在龍脈之中地位定然是不低的。


    現在好了,確實不低。


    哈哈,龍脈少君,龍脈之主要拿他娃祭天,哈哈。


    白墮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想笑,笑不出來,想哭,也不太合適。


    “怎麽。”落安猶嫌他反應不夠大,狀若無意地笑問,“你不該說,本主偉大博愛,為了天下蒼生,能叫自己的孩子葬於天地。”


    後頭幾個字他近乎是咬著牙說的,便叫輕飄飄的一句話顯得帶上了狠勁。


    此事對傅錦梨殘忍,對傅應絕也殘忍,對他又如何稱不上殘忍了。


    傅錦梨由他龍珠所化,傅錦梨消散天地,他也隻剩一具空殼。


    白墮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現在恨不得迴去抽方才的自己幾個大巴掌。


    真該死啊!


    心底罵了落安許久,到頭來,竟然發現別個兒還是受害人。


    “自然是......自然是.....”


    要他說,這事兒擱誰身上不糟心,根本就沒法子兩全其美。


    “本主於五年前沉睡,將她交予龍脈族中尋機緣投入人間蘊養。”


    “如今醒來,撥亂反正,恰如天願。”


    誰人聽了不說他無私,舍棄了族群與自身近半數。


    可是.......


    落安瞳孔已經是金色的豎瞳,若隱若現的金霧氤氳在眼周,亦正亦邪。


    傅錦梨該流入人間,卻不該生在傅氏皇族,甚至不該生在人間任何的王室,畢竟她生於龍脈,兩者不可兼容。


    想來是有人貪心太過,既要龍脈血,又要人皇氣。


    可有的時候,貪心才是無往不利的迴旋劍。


    “可惜啊。”他提唇,了不在意,“本主不伺候了。”


    落安是那種一眼就能瞧出來的文化人。


    白墮實在想不到文化人說這樣的狠話時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可再雲淡風輕,那一字一句,都是毋庸置疑的。


    “您是說!”他的喜意溢於言表,激動不已,“小殿下她、她活了,她又活了,和尚我有交代了!”


    這玩意兒好,這玩意兒好,這樣兩頭都有交代。


    白墮覺得自己以後的人生簡直一片開闊。


    這位不動手,另一位又運籌帷幄。


    好好好!


    好差事!


    一個不得罪,兩頭都討好。


    要說還得是傅錦梨會投胎呢。


    落安看他那傻樣,想不通這樣神神叨叨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是怎麽得了那雙眼睛的。


    “別高興太早。”落安潑冷水,“有些事不到最後,都是虛無。”


    “害!”白墮擦擦臉上方才被嚇出來的汗,渾不在意。


    “您都放話了,還有什麽辦不成的。”


    落安能為天下舍棄自己,舍棄自己的血脈,坐到他們這位置的,做什麽不都是思索再三,穩重求進嗎?現在他既然說了,那定然是有辦法的。


    可這次白墮還真猜錯了。


    “本主勉強算條龍,不是許願池的王八。”


    世人求他庇護許多,可他也不是萬能,以往跟現在,麵對的更不在同一個維度,要說十拿九穩,那是假話。


    “傅應絕此次誤打誤撞,非本主指引,是他天命如此。”


    說到這個,白墮又不由地想起了傅應絕同他交代的話,薅一把自己的光頭,不住地咋舌。


    “要和尚我說,陛下當真是神了。”


    傅應絕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為何要直取天下,無非是將傅錦梨降生以後的一樁樁一件件串連了起來。


    白墮想到傅應絕今日說的話,渾身都還起雞皮疙瘩。


    他說——


    “永嘉自降生做過許多事,看似毫不相幹,實則牽扯至深。”


    “萊雪跟蒼漣,隻剩些廢物把持朝政,若是再來個廢物接任帝位,不出百年,必消亡矣。”


    “她救下了祁揚,又機緣巧合保住了溫如燭,朕不信隻是偶然。”


    “你說周意然將星身隕,沒有永嘉,他當初確要死在西山,周意然亡故,朝中大亂。”


    “淮川串通山匪,孩童接連失蹤,謠言四起,朕不會去理會,久而久之,民心四散,起義崛起,朱妄語計謀得逞,大啟上下自顧不及。”


    “樁樁件件,似是要天下太平。”


    “他既想要天下太平,那朕就叫這天下盡在朕手!”


    大智近妖,就算白墮老是在後頭唯唯諾諾地罵傅應絕,但也不得不說一句佩服。


    白墮又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天道是要吃供奉的,陛下此次將廟宇間的和尚道士全逮來了,上哪兒吃供奉去,這損招是誰告訴他的啊。”


    這不是給人斷糧嗎?


    有落安在此,白墮竟肆無忌憚起來。


    都敢高談闊論天道了,哪兒還有剛來時那忐忑不安的樣子。


    反正他想著,現在勉強也算同一陣營了。


    落安對白墮於傅應絕的稱讚視而不見,喝了口涼透的茶,依舊品不出滋味來。


    他眉頭蹙一下,又極快地鬆開,“嗯。”了一聲。


    “陛下乃智囊。”


    那父女倆都是智囊。


    也不知是真誇還是假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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