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應絕的眼睛,瞳仁很淺,再加之眼弧狹長,半耷不耷地看你一眼,就像是將人攝住了一樣。


    很少有人敢近距離直視他的眼睛。


    可這和尚卻是奇了怪,非但不怕,還看得入神。


    “嘶——”


    他像是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樣,一見傅應絕就倒吸一口涼氣。


    眼中隱有震動之色。


    傅應絕眉骨微動,無聲地繼續同他對視。


    他倒是要瞧瞧,這和尚能看出些什麽來。


    誰知——


    和尚嘖嘖稱奇,竟是說——


    “這人,這人——比小姑娘還白。”


    話音一落,院子裏落葉可聞,靜得有些詭異。


    傅錦梨小嘴都張成了一個小雞蛋,當真仰著胖臉去看自己那比小姑娘還白的爹。


    可是爹太高,隻能叫她看見半截白皙的下巴頦。


    傅應絕麵無表情地撩起眼皮,額角的青筋極隱忍地跳動一瞬。


    卻咬著牙笑起來,溫和道,“你再瞧瞧,仔細瞧瞧。”


    極具蠱惑,和尚還真磨磨蹭蹭地又看了過去。


    眼睛一動一動半晌,也是如他所說的一般認認真真的瞧起來。


    不光臉,眼神都快將傅應絕給扒了。


    神色也是越來越沉重,就當旁人以為他真看出些什麽來了時,他卻迅速地搖了頭。


    “你——不行,你這樣的賣到外邊賺不了錢。”


    一看就曉得是個龜毛男人,一身皮肉比小姑娘還白,枉自長這麽大高個兒,怕也是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


    和尚自覺自己的評價說得十分客觀,沒有半分是胡扯出來的。


    傅應絕卻忽地輕嗤出聲。


    寬肩窄腰,身高腿長的男人,淺淡勾唇的時候十分迷人。


    本是伶俐的如出鞘寒鐵,可手裏牽著個軟乎乎的團子,就覺得人十分柔和起來。


    而此刻,柔和的男人一笑之後就落下了嘴角。


    從傅錦梨的角度,也隻能見他猩紅的唇輕扯,不疾不徐地道一聲:


    “取劍來。”


    “殺了~砍掉,壞蛋砍掉!”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接了一句話,小表情也變得猙獰起來。


    隻是那胖臉再猙獰也兇不到哪裏去,隻是顆齜牙咧嘴的團子罷了。


    父女倆,上一瞬如清風拂麵,下一瞬就開始喊打喊殺。


    蘇展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很是淡然。


    這就顯得一撅腿從地上跳起來的和尚有些大驚小怪。


    “別殺別殺!武夫歹徒!怎麽莫名其妙的你們這群人,關我幹嘛,我清清白白一大和尚!”


    咋咋唿唿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周意然嘴裏能口斷天機的人。


    若不是他周意然嘴裏說不出半句謊話,傅應絕都要懷疑事情的真假。


    那邊和尚還在自言自語地抱怨,小眼神好不委屈。


    麵前這男人張嘴就要提劍,脾氣也是忒差!


    還有他旁邊兒那小孩兒——


    那小——


    和尚的目光總算是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傅錦梨身上。


    小姑娘唇紅齒白地,睫毛彎卷,瞳孔黑汪汪,可裏頭卻若有若無地閃現些墨藍之色。


    不明顯,很容易叫人忽視,就算注意到了也隻當是陽光照射下的恍惚。


    小孩兒注意到,還衝他咧嘴一笑,好不乖巧。


    和尚眼波機不可查地一顫,又迅速移開。


    繼續裝作若無其事道,“我瞧你們身份也不簡單,可別為了我這一塊臭膏藥髒了手,哈哈哈,快快放我離去,待我我迴了廟裏,定是唱念做打坐打,在佛祖麵前道謝於諸位。”


    裝呆賣癡,瘋瘋癲癲。


    傅應絕若是信了他的邪,那才叫癡長這二十好幾的年紀。


    不過他不願意說,傅應絕也不見得想聽,側了側頭,就有士兵上前來。


    吩咐道,“關起來。”


    眼皮撩起,看向左右掙紮著的和尚,無動於衷,甚至還要掀唇玩笑似地警告。


    “別想跑,我能逮到你的。”


    和尚最後也隻得消停下來,安安分分叫士兵帶走了。


    隻是走出去幾裏地了,他忽然就迴過了頭。


    那對站在院子裏的父女倆已經看不到身影,那棟小院子也從視線裏慢慢移出。


    “看什麽呢!”


    士兵見他望得出神,眼底很深,表情也漸漸凝重起來。


    當即就將他身子轉迴來,嗬斥一聲。


    和尚也連忙迴神,又插科打諢地鬧起來。


    此是大事在即,傅應絕也分不出手來找他的麻煩,隻叫人嚴加看管,待事了,有他好一通鬧的。


    處理了這一茬,傅應絕就毫不客氣地將傅錦梨扔給了小全子跟竹青。


    看著案上的堪輿圖跟淮川的簡易地形盤,他肚子裏的黑水自動就開始咕嚕咕嚕冒泡。


    喚了人上來,吩咐道,“讓人將庫房裏的東西拉出來,套上車,追上周意然。”


    庫房裏放的東西,全是傅應絕這一路走來的戰果,滿滿當當大大箱大箱的藥材鐵器。


    一多半都是裴風“慷慨”相送。


    而另一頭的周意然也順利地入淮川境內,不出兩日,就能入城。


    門戶大開,又眼線全無,就算是敵軍大營,對他而言也如入無人之境。


    但是雖說兩人沆瀣一氣,也不能全然鬆懈,表麵功夫還是得裝上一裝。


    大軍就駐紮在行雲崗下,山上土匪也不能閑著,三五不時就拎著棍棒,下山去裝模作樣地鬧一通。


    那邊也得配合呀,軍陣架勢擺開來,唿唿嗬嗬兩下,就當是練兵了。


    好幾萬人,那聲音出來可不是小動靜,打打殺殺地,又是斧鉞刀槍激烈碰撞。


    山外有無意靠近的人一聽,嚇得轉頭遁走!


    一歸家去,就是後怕地好一通宣揚。


    諸如兩方人馬拚殺得你死我活,慘叫連連迭起,就是在山外頭都能聞到那撲鼻的血腥味兒!


    戰火的風聲一起,急得團團轉的就是周邊百姓,全都一家老小包袱款款就要往外地避難。


    不光是淮川城外的跑,就連城內的也想溜。


    都想趁著現在戰火還沒燒過去,趁早撿一條小命。


    可朱妄語老早就將城門堵了,出不去也沒人進得來。


    “少爺,這這……隻是戒嚴,要不了這麽大力度吧。”


    朱妄語冷哼一聲,“你懂什麽,打仗最忌輕敵,周意然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能擋得住的。”


    “別是跟條滑頭小蛇一樣,悄悄鑿了暗道溜進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出不了城怎麽了,我這淮川城,可不是這麽好攻的!好好待在城裏還怕保不住他們小命。”


    站在城牆上的男子長了一雙極其陰柔的眼,眼下一片青黑。


    正是淮川反軍如今的主將朱妄語。


    他看著城牆下的烏壓壓鬧著的人群,狠狠的一甩袖,又煩悶起來。


    厲聲問一旁的下屬,“嘯雲莊的東西怎麽還沒送來,還有那姓李的,都死了不成!”


    眼看打仗在即,他們物資都沒送來。


    沒了源頭,行雲崗那邊的土匪又在等著他一車一車地拉送過去。


    到時候城裏的存貨全給了他們,他自己的士兵們還要不要糧藥了,供應不上他仗還怎麽打。


    下屬趕緊答,“已經有人前去接應了,怕是在路上隱匿行蹤耽擱了腳程。”


    朱妄語又問,“行雲崗那邊當真是打得激烈?”


    “是,就連周邊百姓都被裏麵動靜嚇跑了,一路過去隨處可見的殘肢斷骨。”


    朱妄語滿意,“很好,不枉費我的信任。”


    ————


    一切都在循序漸進,傅錦梨幾乎感受不到絲毫臨戰的緊張。


    就是周周哥哥,小粽子跟小裴哥都走了,留她一顆梨子頂著傅應絕的喜怒哀樂,有些費梨。


    不過她最近又找到了好玩。


    重重把守的小屋子裏,關了個頭發掉光光,整晚整晚鬼哭狼嚎的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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