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山間的風不減分毫,刮在臉上帶著些涼,男子一雙鳳眼微微眯起,瞧著似愉悅。


    站他身旁的人,渾身都捂得嚴實,半張麵具扣在臉上,似是怕人認出。


    聲音在經過金屬的過濾,同樣的冷,“不如何。”


    兩人似是談笑風生,可就在他們站立的山前,躺著的,竟是大片大片的屍體!


    傅應絕才懶得管他那副死人樣,這兩日周意然確實是叫他作弄得慘了一些。


    這片山地裏躺著的,便是被他們截斷的後半部分敵軍,前頭叫人牽製住,騰不開手來支援。


    埋伏好的禁衛又占據先手,此戰,打得漂亮。


    “可藏著些,那日你要死不活的,都叫人瞧得清清楚楚。”


    他懶洋洋地將劍一收,轉身便走,瞧著瀟灑極了,嘴裏小聲地嘀咕,落在了周意然的耳中,聽著有些手癢。


    他道,“殺殺殺,朕修身養性多久了,叫你們逼得是走投無路。”


    搖著頭,嘖嘖輕歎,“渾身是血,叫家裏邊小胖丫頭看見,還指不定如何嫌棄呢。”


    周意然:......


    最後,那人隻留下一個背影,叫周意然一人收拾殘局。


    揮揮手,聲音隨風散開,“看著些,朕要迴去奶孩子了。”


    周意然:......


    是會提要求的,叫他善後,又要他不露頭。


    傅應絕灑然離去,周意然站著沒動。


    麵具遮住了臉,麵色如何,看不出來,隻靜了半晌,一言不發,卻又罵得難聽。


    發絲微揚,沉沉吐出口氣。


    風是山間最親近的使者,能帶來許多東西,一絲一毫的響動,都能在裏邊捕捉到蛛絲馬跡。


    習武之人,耳目極明,敵軍的腳步已然匱乏,細聽之下,餘力不足。


    可怔忡之際,卻有陣陣整齊有力的行進聲及馬蹄聲傳來。


    不明顯,可側耳聽去,正在慢慢逼近!


    周意然一凜,往遠處看去。


    ***


    “爹爹迴來!”


    傅錦梨已經在坐著用膳了,這一夜不平靜,卻未驚動她半分。


    嘴裏含著粥,聽見外頭穩健的步伐,小人兒耳朵一動,立馬放下勺子就往外衝。


    “爹爹呀!”


    小孩子的聲音尖細軟糯,傅應絕才剛靠近,就看見氈簾下鼓起個小包。


    太矮,手又短,被氈簾困住,揭不開。


    能清楚看見裏邊短手短腳小豬崽似的掙紮。


    “笨。”


    正要抬手幫她一下,卻見那氈子“刺啦”一聲!


    從裏邊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傅應絕:.......


    傅應絕立刻收迴了伸到一半的手。


    “爹爹!”


    奶唿唿的小孩,笑吟吟地從那破開的洞裏,鑽出自己胖胖的小腦袋瓜。


    張嘴便甜甜地喊爹,胖臉上還沾著飯粒。


    瞧著無害極了。


    盯著他縮迴去的手掌,小孩兒慢慢扁起了嘴,似是覺得他罪大惡極。


    傅應絕欲蓋彌彰地將手背到了身後。


    “咳,吃的什麽,給我留了沒。”


    他轉移話題,小孩兒又沒防備,一下就跟著跑偏了,嘴角又高高地揚起。


    “留了,小梨子,喝粥粥呀!給爹爹,留一大碗!”


    她想往前去,叫傅應絕抱抱。


    可隻有一個腦袋能鑽出去,於是小孩兒將爪爪一抬,“嗨呀!”


    “刺啦——”


    那氈簾便隻剩下兩片掛在空中搖晃著,本是厚實的,此刻卻如同兩塊破布。


    而小孩兒一個俯衝,直挺挺地衝到傅應絕腿上。


    “爹爹,爹爹抱,小梨子抱抱!”


    仰著張小臉,拱來拱去。


    傅應絕隻覺得自己如同那破布一樣飄搖,看著小孩兒小聲地撒著嬌,小臉一下一下地蹭。


    有些無奈地彎腰將人抱起來,“不可這般,女孩子家不要自己動手。”


    “嗯嗯!”


    看那模樣顯然是沒聽懂地,傅應絕抱著人往裏走。


    小聲訓她,“沒輕沒重,若是哪日瞧著塊鐵不順眼,是不是也要徒手撕了?”


    上次那蠱蟲不也是這樣,捉了便走,倒是瀟灑。


    “小梨子打!”


    小梨子拳頭大,拳頭砸!


    “......不可!”


    小孩兒委屈,這也不可,那也不可地。


    “輕輕,小梨子輕輕。”


    傅應絕頭疼,這哪兒是輕不輕的問題!


    大掌落在她腦袋上,想拍,又不舍得用力。


    “長了嘴巴,便要叫人。”


    雖說一力降十會,可總會有更省事,更輕便的法子。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經得住事,又希望她遇事,便能迎刃而解,不費絲毫力氣。


    奶團子頂著他的手掌,似懂非懂。


    看著他眼底的認真,乖乖地應,“知道,小梨子記住!”


    她靠過去,小臉貼在傅應絕帶著涼意的臉龐,便軟乎乎地陷了下去。


    “叫爹爹,叫蘇展!還有小粽子!豬豬呀,好多好多呀!”


    臉上一側傳來的觸感,帶著奶氣,從麵上一直暖到心底。


    似乎是懂事了不少,從初來到這世上,身旁便隻有自己一人。


    到如今,一大串人名脫口而出,羈絆層層交疊。


    看著她眼底純澈,似是盛滿了月華與清泉。


    傅應絕忽地惆悵起來,將小孩兒的胖腦袋一撥,眼睛就有些澀了。


    “這麽多人,爹爹占幾分?”


    看著小孩兒一點一點長大,難免生出點矯情,是自己一人,磕磕絆絆下來,將她養到這般的呀。


    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情緒來得突然,收斂得也極好。


    可小孩兒還是感覺到了,她定定看著傅應絕。


    小手伸出去,輕碰了下他的眼尾,有些紅。


    “是......爹爹——”


    她有些急,搜腸刮肚地尋找,而後眼睛一亮,用手合抱一個大大的圓。


    聲音,響徹周圍,毫不猶豫。


    “全部!”


    “爹爹是,全部!小梨子的!”


    爹爹隻有一個小梨子,小梨子也隻有爹爹!


    是全部!


    話語天真,傅應絕心頭一震,看著她笨拙地將手搭在自己臉上。


    是他常給小孩兒擦眼淚的動作。


    唇角扯了扯,想笑,卻止不住有些抖,語氣故作平穩,“是嗎?”


    傅應絕狂妄慣了,又最怕麻煩。


    可小孩兒便是最大的麻煩,不是嗎?


    從出生孑孑,到豆蔻芳華,是世間頂頂難熬之事。


    但是人心總是偏的。


    這一切,落在她身上,又都不算什麽事了,似乎得她一句全部,所有的都值了。


    “那你可得好好記住了。”有些強硬,不容置喙。


    小孩兒重重點頭,又要伸出小指,同他拉勾。


    “記住!小梨子,墜墜棒!最最喜歡爹爹!”


    是爹爹,爹爹不同的。


    有小粽子,有唐唐,可爹爹不一樣的。


    在她靈魂低底,也隻能照出傅應絕一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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