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知何時下起的細雨綿綿,像離人心頭的憂愁。


    京城坐落在一片寧靜的黑寂中,唯有沈府一家在主院亮著燈火。


    屋內,沈夫人摟著沈定珠,哭的傷心不止。


    “我的孩兒,你可一定要撐住,皇上必能龍體吉祥,轉危為安,倘若他迴來看見你病倒了,該有多麽著急呢?”


    她懷中的沈定珠,一張慘白的嬌容,唇無血色。


    在剛剛找父母確認過蕭琅炎被洪流衝走的消息以後,她便已經暈了過去,家人們為她紮了人中,她這才轉醒過來。


    “好端端的,他身邊也有護衛,怎麽會掉進洪流裏去……”沈定珠說著話,淚水如雨般洗刷著白瓷麵孔。


    沈父坐在一旁,麵朝光燭,蒼邁的臉色,滿是深愁。


    “聽說是堤壩突然倒塌,洪流灌衝下來的一瞬間,皇上將你二哥推上馬背,他轉而要上侍衛的馬時,卻沒有抓住,便……”


    說到這裏,沈定珠心如刀絞,全家人都泣不成聲。


    原來,蕭琅炎第一時間將逃生的機會,給了她二哥!


    他是知道她在乎家人,怕她傷心,所以連自己的安危,都放在了後麵?


    沈定珠痛哭難當。


    沈父站起身,他眼神沉沉:“女兒,事到如今,你更要打起精神,為父推斷,皇上失蹤在洪流裏的消息,很快會傳迴京城,恐怕朝內會有動亂。”


    “你作為皇後,太子年幼,你必須要在皇上迴來之前,穩固朝堂,避免有狼子野心之人,趁此機會奪權,為父可為你指點方向,但你萬萬不能在這時退縮倒下。”


    除了傷心,沈定珠還有許多事,要為蕭琅炎去做!


    沈定珠抬起蒼白的麵容,烏黑黛眉下,兩汪水瞳悲愴難當。


    她一顆心都係掛在蕭琅炎身上,哪裏管的了朝堂?


    隻見她跌跌撞撞從母親懷裏站起來:“不,父親,我現在要做的,是叫上玄甲軍,連夜趕往冀州,我要去找蕭琅炎!”


    沈父連忙攔住她。


    他蒼老的眸子,充斥急色:“女兒!不可糊塗,為父知道你傷心至極,可守住皇上的江山,才是你必須要做的事!”


    “你別忘了,後宮無妃嬪,行徹更是年幼,但朝中有無數閣老肱骨,你如果也走了,他們為了趁機攬權,獨霸朝堂,必然會有一番爭鬥撕咬。”


    “皇上辛苦布局,籌謀多年,才換來互相製衡平穩的朝堂,這個時候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合適站出來,穩定局麵。”


    夜色幽深,外間細雨連綿,那點在水窪裏的細密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沈定珠快要唿吸不過來了。


    她抬起通紅的淚眼,望著桌上那搖晃不安的燈燭,就像是她的一顆心,隨時會跟著滅去一樣。


    終於,沈定珠擦去眼淚,已經恢複了大半清醒,被淚水洗過的美眸漆黑無光:“沉碧。”


    沉碧連忙走出來。


    “去傳話給玄甲軍統領,三日後,本宮帶太子和公主迴宮。”她微微昂直頭顱,麵上仍是一片清淚,卻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已經打算好了,等她安排部署好京城的一切,就帶著玄甲軍前往冀州。


    她一定要親眼見到蕭琅炎。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沉碧進屋,沈定珠已然掀簾坐了起來。


    沉碧一怔,低聲道:“娘娘不再休息一會?現在才五更天。”


    沈定珠眼神水霧空濛地朝窗子外看了一眼,青色的天,雨已經停了,外頭傳來鳥兒的叫聲。


    她穿鞋下地:“本也睡不著,你為我梳妝,早膳後,請父親跟我出去走一趟。”


    沈定珠不能坐等消息傳迴京城,要想朝堂不亂,她得先做好準備。


    沒想到,沈父跟她想到了一起去。


    “女兒,這是為父昨晚列的名單,這上麵的所有官員,都可在此時堪當重用,他們無論才能還是忠心,都是朝中數一數二的人。”


    沈父遞來一張紙,上麵赫然寫了二十多個人名。


    文將武將都有,沈父甚至畫了幾個標記,重點圈出了幾個能人。


    沈父到底是曾在官場上浸潤了將近五十年的丞相,眼光毒辣,他選的這些人,沈定珠都覺得不錯,也有印象。


    她吃了一勺粥,看見一個人名,忽然用指尖沾茶水,抹去那人名諱。


    “他不能用,把沈寒山換上去。”


    沈父看了一眼,沈定珠劃掉的,是中書省侍郎袁承望。


    他有些驚訝:“袁承望為官四十餘載,為人老成,更是勤懇忠心,女兒為何不用他?”


    沈定珠平靜地喝著粥。


    她想起前世,還沒離宮之時,從蕭琅炎的口中,聽說一記秘辛。


    蕭琅炎有個習慣,他重用的人,在用那人之前,會讓暗衛去調查那人所有生平,亦包括那人最親近的三代族親以內的所有事務。


    袁承望的獨子袁求真爛賭,在外早已欠下上萬兩白銀的債,袁承望替兒子還了三次,沒想到袁求真有恃無恐,在賭坊裏賭的越來越大,甚至開始借用自己父親的名諱,強逼賭坊的人放債給他玩樂。


    要不是袁承望這麽大的官職壓著這些事,早就被傳的沸沸揚揚。


    前世時,蕭琅炎得知這件事,便是按著沒發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沈定珠知道,蕭琅炎這麽做,是因為袁承望還沒有做出出格的事,倘若有朝一日,袁承望踩著皇帝的雷,蕭琅炎定會第一時間將此事揪出來,做個筏子開頭,將袁承望的烏紗帽摘了。


    所以,袁承望的兒子太不靠譜,還不知會借由父親的名頭在外麵做出什麽事,沈定珠不能用他。


    “沈寒山更好,皇上也曾多次跟我誇過他,他們家世代忠良,又手握兵權,其族人在朝中也為文官,頗有勢力,比袁承望合適。”沈定珠這麽跟沈父解釋。


    緊接著,她又用茶水,劃去另外幾個名字。


    留下的,全是沈定珠確保能忠君為國的官員。


    沈父在一旁看著,暗自讚賞地點點頭,他看向自家女兒,沈定珠眼下還有著憔悴的淡淡青色。


    但自打她決定打起精神的那一刻開始,身上就好像迸發出了不可小覷的堅韌。


    沈父心中感慨,女兒到底是長大了,不再是十四歲那年,站在大雨裏,望著被抄家的沈府,隻會無措哭泣的小女孩了。


    人員定好名單,沈定珠便請父親陪同自己出門,挨個相見,商談要事。


    沈父考慮到她的身體,不由得說:“讓你大哥跟我去吧,你便留在府中好好休息。”


    沈定珠搖頭,身穿青藍衣裙,宛如一朵空穀幽蘭,發間銀色鑲藍寶石的鳳凰綠發釵,光澤閃耀。


    “我得去,我丈夫出事了,朝中不穩,我豈能躲在家裏呢?”


    *


    沈父猜測的沒錯,蕭琅炎掉入洪流中失蹤的消息,傳迴來不過三四日,朝中就有人坐不住了。


    宣威將軍叫上康王,來後宮求見沈定珠。


    彼時,沈定珠已搬迴宮中居住,她身穿鳳袍,懷抱太子蕭行徹,一張素雅絕麗的臉,藏在那扇鳳祥於天的屏風後。


    “末將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太子殿下,此次前來,正是因為王爺和末將聽說,皇上在冀州遇險,下落無蹤,王爺唯恐朝中有人動亂不安,所以邀請末將來一同麵見皇後娘娘。”


    “希望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將此事城防官巡大權交由末將,值此關頭,末將定會不負娘娘所望,守好京城安防,以免有人趁機犯上作亂。”


    說到最後,宣威將軍那張四四方方的臉,暗中看了康王一眼。


    康王一直低著頭,眼底有些不安,遲遲沒有說話。


    這簡直是堂而皇之的索要權利,宣威將軍與康王妃是遠親,憑他也能教唆康王來奪權!


    屏風後的沈定珠抿了抿紅唇,聲音淡雅:“康王,守城布防一直是參軍的事,你果真要接攬過去,能負起此責?”


    康王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麽,隔著屏風,沈定珠都能看見他渾身一顫,頭更低了低。


    “皇嫂,小王……”他說著敬稱,卻支支吾吾的不知怎麽迴答。


    宣威將軍急了:“王爺,您跟末將怎麽說的,就怎麽告訴娘娘!”


    若是皇上不幸死在了洪流裏,那麽太子登基,就是幼帝。


    這個時候比的便是誰手中的權勢多,此時不爭,更待何時?!


    宣威將軍瞪的眼睛猶如銅鈴,連聲催促康王:“王爺,說啊,說!”


    事到如今,沈定珠也看明白了。


    哪裏是康王想要,恐怕是宣威將軍借著康王王孫貴族的頭銜,趁機奪權。


    沈定珠心下哂笑,但她恍惚間,又忍不住去想。


    若是蕭琅炎在的時候,他會怎麽做?


    依稀間,仿佛看見蕭琅炎冷冽的薄笑就在眼前,他曾說——


    “知不知道那麽多皇子,朕為什麽獨獨願意厚待康王?因為他沒什麽誌向,即便出自皇室,即便身邊有人教唆他爭奪,他都不敢,稍微嚇唬兩句,他就會知難而退,生怕自討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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