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壓下眼底晦色,清了清嗓子說:“繼續。”


    似是感受到了桑枝夏不可對人言的焦灼,謝姨念名冊的速度快了許多。


    有失去兒子的父母,有失去丈夫的妻子,還有滾得一身黑灰雙眼發紅的稚子,雙雙看向桑枝夏的目光都帶著悲痛的血紅,無言之下洋灑而出的全是難以言說的沉重。


    桑枝夏等著把該發的撫恤銀都在眾目睽睽之下發了,命人把這些人都先送迴暫時的住處,單手托著自己顯眼的腹部站了起來。


    桑枝夏對徐璈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後頭受傷的人,最多一刻就迴。”


    來都來了,該去的地方必須去到。


    要走的人那邊有老爺子鎮著,農場中的收拾有徐三叔盯著,這些都暫時不用桑枝夏操心。


    她再去安撫一下為此受傷的人,看過一眼便可走。


    徐璈想也不想地站了起來:“我隨著你一起去。”


    他拚死趕著迴來,為的就是不讓桑枝夏一人去麵對。


    他都在這兒坐著了,就不可能隻是來坐著。


    桑枝夏眼中閃過不讚同,徐璈卻低聲說:“枝枝,我坐不住的。”


    眼下這種情形,桑枝夏本就不該來。


    桑枝夏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看向不知何時也站了起來的齊老。


    徐璈身上突兀的香味和藥味混雜在一起,瞞得住別人卻忽悠不過齊老的鼻子。


    齊老注意到桑枝夏眼中的擔心,摸了摸胡子微不可見地搖頭。


    “無礙,我看著呢。”


    扶著自己的大手一如往日的有力沉穩,隻是指尖卻帶著令人心驚的蒼白。


    仇敵未清,事態不明。


    桑枝夏很清楚這個節骨眼上,不管是自己還是徐璈都不能當眾露出破綻,所以遲疑隻在一刹,桑枝夏就果斷扶著徐璈的手朝著後邊走了過去。


    謝夫人目睹了這一幕無法阻攔,急得臉煞白一頭的汗:“太胡來了。”


    “這都要生了,怎麽能來這種地方?姑爺怎麽也不說……”


    “來都來了。”


    徐二嬸看著互相牽著走入人群的年輕夫妻,傲氣道:“原本是怕驚著夏夏,可這明顯是咱們杞人憂天了。”


    “夏夏撐得住,徐璈也撐得住。”


    “咱家的孩子骨子裏就是硬的,這點兒風浪算不得什麽。”


    謝夫人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滿臉文弱的許文秀臉上罕見多了幾分血氣的悍利,微不可聞地咬牙:“我徐家先祖是從屍山血海中搏殺出的不世之功,是在刀尖箭矢中打出的百年榮耀,不過是死傷幾個人罷了,有什麽可撐不住的?”


    “流著徐家傲骨的子嗣,何懼這點兒微末血煞之氣?”


    更大的難徐家不是沒遭過。


    抄家流放舉世惡名的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如今當真沒什麽可怕的。


    一直懸在眾人心頭的刀被桑枝夏和徐璈的鎮定摘下,再無顧忌和束縛後,留在農場的徐家眾人眼神越發冷銳堅定。


    跟著一同到了這裏的徐嫣然找到胡老爺子,自發拎起了藥箱在傷者中奔走。


    徐明陽和桑延佑等人不懂醫術,但勝在一身蠻力還動作快,來迴跑著搬東西發藥材,忙活得小腦袋上掛著的都是汗。


    實實在在做出來的,遠比虛無縹緲的傳言更為可信。


    原本雜亂的農場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緩緩安撫,不管是救人還是挪動燒毀的東西清理現場都多了幾分條理。


    桑枝夏和徐璈在逐漸穩下來的局麵中,也終於看到了那塊被認定為徐家仇敵報複的朱砂鐵板。


    “徐家滿門必亡?”


    “嗬。”


    徐璈毫不避諱地呢喃出聲,眼底堆滿譏誚:“好大的口氣。”


    號稱未來天子的東宮太子都不曾做到的事兒,這是哪兒來的作死之徒想取而代之?


    沒看到這麽一塊鐵板之前,桑枝夏還隱隱擔心是最近行事走漏了風聲,惹來了昔日的徐家仇敵。


    可看到了鐵板之後,這種猜測就隨風散了。


    如果真是徐家昔日的敵人,下手絕不會留下這樣類似詛咒的惡語。


    因為身居高位的人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那就會是直接送入地獄,毫不留情。


    不是故人,那就好辦多了……


    桑枝夏心念飛轉捏了捏徐璈的手指,低聲說:“走,咱們先迴家。”


    這裏也沒什麽可看的了。


    徐璈本來想說自己再留一會兒,畢竟這裏雜事兒滿堆,總沒理由都扔給老爺子和徐三叔。


    可桑枝夏卻不等他開口就目光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徐璈,跟我迴家。”


    徐璈眸子微動,齊老警告似的動了動脖子,手指跟鞭炮似的劈裏啪啦一陣作響:“小子,你是自己走,還是我帶你走?”


    徐璈:“……”


    忘了這裏還有個隻偏心不講理,上了手還特別能打的老頭兒……


    徐璈抿緊了唇不說話了,默默地跟著桑枝夏一起調轉方向。


    齊老心滿意足地頷首一笑,一起往外走時注意到桑枝夏的額角似覆著一層細細的汗,心頭莫名一跳。


    “丫頭?”


    桑枝夏深深吸氣緩緩唿出,攥緊了徐璈的手在他發抖的目光中輕輕地說:“如果產婆說得沒錯,這倆小東西應該是等不及了。”


    “有點疼。”


    規律的疼。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要添丁進口。


    徐璈腦中一空本能地就要去抱桑枝夏,結果還沒動作就被桑枝夏死死地掐住了手腕:“別慌。”


    “車就在前頭。”


    桑枝夏對著跟自己打招唿的人露出個笑,壓低了聲音說:“產婆說過開始疼一時半會兒還生不下來,別嚇唬人,咱們自己迴去就成。”


    許文秀和謝夫人她們都在這裏,一時半會兒還脫不開身。


    如果這時候讓她們知道桑枝夏發動了,那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人立馬就得炸鍋。


    農場這邊離不得人,不能亂。


    桑枝夏說話的功夫,齊老就施展輕功去逮胡老爺子了。


    桑枝夏一直緊緊握著徐璈發抖的手,話音清晰:“產婆奶娘都是在家候著的,齊老和胡爺爺也在。”


    “暗中使人把謝姨和點翠畫扇叫上,不可聲張。”


    桑枝夏還想說什麽,卻被徐璈脫口而出的顫音弄得沒了下文。


    徐璈慘白著臉說:“好……都聽你的。”


    “枝枝你別怕,我們現在就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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