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顯然也沒想到大半夜的會有人突然闖進來,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裏堆滿錯愕。


    桑枝夏滿眼都是溢出的尷尬。


    這算怎麽個事兒呢?


    夜闖老者屋門,巧見腳銬纏身。


    問就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一幕但凡是放在說書先生的嘴裏,隨便一說都是三天三夜不止,落在自己的身上隻剩下了滿腔的沉默。


    為了表現自己的無害,免得把外頭的人引來,桑枝夏幹巴巴地說:“我說就是順帶來看看,你信麽?”


    老者沉默半晌,盯著桑枝夏手裏泛著淩厲冷光的柳葉刀,答得四平八穩:“如果你把飛刀放下再這麽說的話,可信度應該會高一些。”


    窒息的沉默蔓延開來,桑枝夏的嘴角不住抽搐。


    “我……”


    “誰在說話?!”


    屋外突然響起一聲厲嗬,桑枝夏猝然迴頭。


    結果還不等桑枝夏做出任何反應,原本坐在凳子上的老者突然出手!


    軟綿綿的腰帶破風甩出,纏在桑枝夏的腳上猛力向後拖拽!


    身體失衡的瞬間,桑枝夏下意識地咬緊牙關沒發出聲音,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再一喘氣背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個飛踹。


    “別出聲!”


    被踹進桌底的桑枝夏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屋門嘎吱一響,外頭的人來勢洶洶地衝了進來:“誰?!”


    “你爺爺我!”


    老者不悅地看著來人,站起來的時候帶得腳下的鐵鏈嘩啦作響,聲聲迫人:“怎麽,我現在連自己跟自己說會兒話都不行了?”


    “姓胡的不敢割我的舌頭,難不成還想求著我做個啞巴?!”


    “有本事就讓那個姓胡的畜生來跟我說!讓他來親手殺了我!”


    衝進來的人警惕地掃了屋內一圈,沒看出任何異常後對老者的憤怒習以為常,說出的安撫也極其敷衍。


    “齊老,寨主是擔心你的安全,你這麽生氣做什麽?”


    “既然是沒事兒,那……”


    “滾!”


    齊老怒不可遏地抓起桌上的茶壺砸了出去:“再敢進來,那就一起死!”


    “姓胡的也別想多活!”


    “都給我滾出去!”


    不受歡迎的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室內重新恢複安靜。


    桑枝夏在桌下把自己團成了一團,確定人都走了,試探性地伸出手指。


    拖地的桌布勾起一個小縫,入眼的是齊老眯起的眼。


    齊老盯著桑枝夏打量半晌,意味不明地說:“小丫頭,不在自己家好生待著,來做什麽的?”


    桑枝夏眨眨眼沒說話。


    齊老笑得幽幽:“換個說法,你來這裏,想要什麽?”


    鑒於前一刻老者還幫自己遮掩的份上,桑枝夏想了想很是慎重地說:“藥。”


    “這裏是藥堂,到處都是藥。”


    齊老頓了頓,微妙道:“你想要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還是可讓人七竅流血的好藥?”


    桑枝夏沒想到老人家一開口猛成這樣,忍著尷尬從桌底下蹭出來,不是很確定地說:“您這兒……品類這麽齊呢?”


    “當然。”


    “隻要你說得出,那我就都給你拿,好不好?”


    桑枝夏挑眉:“你就不怕我拿了是去害人的?”


    齊老捂著臉笑,字裏行間全是譏誚:“這山上哪兒還有人啊?”


    “你睜大眼出去瞧瞧,晃蕩的不都是喘氣的畜生麽?”


    既然是畜生,死了又何妨?


    最好是一氣兒都死絕了,橫屍遍野才最是美妙。


    齊老的臉上一直帶著笑,眼底抑製不住的卻是濃到化不開的悲哀蒼涼。


    桑枝夏眼中遲疑一閃而過,搓著指腹笑了。


    “都說無功不受祿,我與您萍水相逢,無緣無故的,怎麽好意思受您這麽大的恩惠?”


    “我有什麽能幫得上您的?”


    齊老要笑不笑地看著桑枝夏,戲謔道:“年歲不大,倒是機靈得很。”


    “隻是這份兒機靈有些多餘。”


    桑枝夏笑笑沒多言。


    齊老幽幽道:“我受困在此八年,早沒了別的指望,也沒什麽可求你的。”


    “隻有一點……”


    “倘若你出去後所圖之事得成,見到一個容色盡毀,斷手斷腳的啞女,幫我給她一個痛快吧。”


    桑枝夏明顯一愣,默了默斂去話中的試探,小聲說:“您說的那人,是……”


    “我女兒。”


    齊老閉上眼露出個無可奈何的笑,聲音輕得仿佛風吹便散:“小女十八那年所嫁非人,飽受磋磨至今已八載有餘。”


    “我妄為人父,多的難有施為,能讓她早日解脫,也算是沒辜負這場父女情分。”


    “當然,如果沒看到就算了,她的煎熬也不會太長久了。”


    齊老說得輕描淡寫,桑枝夏聽了心頭卻掀起巨浪。


    桑枝夏斟酌一霎,輕輕道:“容我冒昧,您的女婿是?”


    齊老厭惡地擰著眉,吐出了兩個字:“胡偉。”


    虎威山寨主胡偉。


    難怪剛才的那些人不滿卻不敢對老者做什麽,原來這是匪首的老丈人?


    桑枝夏識趣地閉上嘴,轉身打量著藥堂裏的東西。


    “您剛才說的那些東西,我都可以拿?”


    齊老很好說話地嗯了一聲。


    “看到你對麵的那個架子了嗎?架子最下頭一排,都是無色無味的好物。”


    “第二排的略有異香,入酒效果最好,瞬息可斃。”


    “最上頭的那個小黑瓶瞧見了嗎?”


    齊老用手抵在嘴邊把咳嗽聲壓了迴去,沙啞道:“那瓶最毒,皮肉破開者,沾之即死。”


    桑枝夏一點兒不挑,扯開帶來的布袋子悶頭就裝。


    齊老見她來者不拒的樣兒,靠著桌笑:“再跟你說個好地方。”


    “從藥堂出去,後山靠近水橋往西走三百步,有個藥園,藥園底下的地窖裏藏了好東西。”


    “能讓這醃臢處和齷齪人都一起下地獄的好東西。”


    桑枝夏聞聲動作微怔,把架子上說不出名目的瓶瓶罐罐一掃而空,拎著布腳下頓了頓,朝著齊老走了過來。


    見她蹲下打量自己腳上的東西,齊老自嘲道:“這是玄鐵打製,萬刃不裂。”


    “想做什麽自行去了就是,如果……”


    “砍當然砍不斷,可這不是有鎖嗎?”


    桑枝夏單手托起腳銬上的銅鎖,滿眼真誠:“把鎖打開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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