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宮裏。


    太後有些倦怠地斜臥在美人榻上,兩名侍女一左一右跪在地上,低眉垂眼給她捶腿。


    雖是一副慵懶放鬆的姿態,語氣卻透著高高在上的尊貴:“外麵的謠言哀家聽了一些,即便說的不是真的,對女兒家名聲所造成的傷害也無法磨滅。”


    秦夫人請了安之後,端坐在凳子上,麵上盡是彷徨不安:“太後說的是,臣婦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一人之言難堵悠悠眾口,澄清事實不是一件易事,何況謝家如今正得寵,皇後不會讓謝家蹚渾水,太子和太子妃也不會幫著秦家。”太後語氣淡淡,“當務之急,是讓你的女兒遠離這些是非。”


    秦夫人一怔,忙道:“請太後明言,芷嵐該如何遠離是非?”


    太後聲音平靜:“晉安王這些年一直守在自己的封地上,聽說眼下隻有一妻,若你願意,哀家可以給他們賜婚,讓芷嵐做晉安王的側妃。”


    秦夫人心頭一沉,做晉安王的側妃?


    這……


    “怎麽?”太後目光微抬,眼底像是有冷銳精光掠過,“你看不上晉安王?”


    “不,臣婦不是這個意思。”秦夫人連忙否認,“臣婦隻是……”


    “晉安王是哀家最疼愛的孫兒,離開盛京這麽多年,哀家甚是牽掛,也不知這些年過得如何。”太後沉沉歎了口氣,“皇上立太子之前,哀家甚至想……”


    秦夫人端著茶盞的手一顫,心頭無法克製地生出一些不安來。


    太後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想讓晉安王做太子嗎?


    可分封出去的皇子是沒資格爭儲的,而且晉安王母妃早逝,朝中無人為他籌謀,他怎麽可能做得上那個位子?


    秦夫人心頭微亂,她心知芷嵐嫁給皇子做正妃已然不可能,畢竟朝中皇子皆已成親,根本沒有正妃之位。


    芷嵐若想嫁入皇族,似乎隻能做側妃。


    想到女兒如今的處境,秦夫人心頭沉重,不得不考慮太後的提議。


    雖然做側妃委屈了芷嵐,可女子最好的年華就那麽三五年,容不得一直蹉跎下去,嫁給晉安王做側妃,就此遠離京城這些謠言,也許不是壞事。


    “此事哀家跟你商議,你迴去之後不妨和太傅如實陳述,就說哀家有意讓晉安王迴京。”太後平靜的語氣之下,卻透著不平靜的訊息,“晉安王手裏有些兵權,這麽多年在封地上,錢財應該不缺,荊西陳氏一族都是晉安王的後盾,還有一些不在明麵上的勢力……若太傅同意,哀家就下旨給他們賜婚,若不同意,今日之事當哀家沒有說過。”


    秦夫人迴神,忽然覺得心驚肉跳。


    太後真的想扶持晉安王做太子。


    雖然她說得雲淡風輕,可這件事意味著什麽,秦夫人比誰都清楚。


    她不安地摩挲著手裏的茶盞,沉默了良久:“臣婦迴去好好想想,三日後迴複太後娘娘。”


    太後嗯了一聲:“若三天不夠,哀家可以多給你們幾天考慮時間,不著急。”


    “是。”秦夫人擱下茶盞,起身行禮,“臣婦告退。”


    “秦夫人。”太後眸子微抬,聲音裏透著幾分警告,“哀家今日所言,除了秦太傅,你最好別跟其他人透露,否則會有什麽後果,你自己心裏清楚。”


    “臣婦明白,臣婦絕不會透露一個字出去。”秦夫人行了禮,轉身離開壽安宮。


    出了宮門,被風一吹,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要變天了嗎?


    滿腦子都是太後想扶持晉安王做太子的事實,秦夫人一會兒惶恐不安,一會兒又生出一點希望,總覺得……或許這是秦家的機會呢?


    富貴險中求。


    太子和太子妃跟謝家交好,等太子登基,謝家一定是最顯赫無雙的皇親權貴,沒有其他世家可以跟他們相提並論。


    而秦家呢?太子好像根本看不上他們。


    上一代有太傅撐著,皇上尊重,秦家還算榮耀顯赫。


    可這一代子嗣沒什麽大出息,太傅年歲漸漸老去,撐不了多少年門楣。日後太子登基,秦家沒有讓他重用的人才,會不會逐漸沒落?


    他們確實應該尋找別的出路。


    秦家若可以幫著晉安王,以後掙一個從龍之功,就足以庇蔭秦家兩代,封侯不在話下。


    秦夫人坐在馬車裏,仔仔細細思索著太後的話,最初的惶恐不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權勢的渴求,是對兒子女兒前途的考慮。


    若晉安王順利奪儲成功,正妃封後,側妃至少也能位列四妃之一,到時秦家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


    秦夫人攥緊了手裏的錦帕,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芷嵐嫁去晉安避避風頭,躲過盛京流言蜚語的傷害,或許真的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秦夫人迴到家之後,獨自待在房裏想了半天,想等丈夫迴來之後,夫妻二人好好相商議一下,可轉念想到太後的話,她不由有些猶疑。


    掙紮良久,秦夫人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麵天色已晚。


    秦夫人抵達秦家東麵主院,走到書房外,叩了叩門:“父親,兒媳有話跟父親商議。”


    書房門被打開,小廝躬身行禮:“夫人。”


    秦夫人嗯了一聲,抬腳跨進門檻,朝秦太傅行禮:“父親。”


    秦太傅站在書案前寫字,落下最後一筆,他把筆擱在筆枕上,待字跡幹了之後,把宣紙拿起折好,塞到一個信封裏。


    信封上空白一片,沒有人名,不知道這封信是要寄給誰。


    “你進宮去了?”


    “是。”秦夫人點頭,“原本是為了去見皇後,從疏凰宮出來之後,又被太後召去說了些話。”


    秦太傅聞言,竟沒有絲毫意外:“太後跟你說了什麽?”


    “太後想把芷嵐賜婚給晉安王做側妃。”


    秦太傅嗯了一聲:“你如何迴複?”


    “兒媳說考慮幾天。”


    “不必考慮了,答應太後。”


    秦夫人詫異:“父親不問問太後為何賜婚嗎?”


    秦太傅走到窗前,負手看著窗外,飽經風霜的臉上沒什麽特別的波瀾起伏,眉眼間一派儒雅平和,眼底色澤卻是深不可測。


    “外人都說我這個太傅教不好自己的子孫,可若我的子孫都是模子裏刻出來的模樣,有些事情便無法理所當然地去做。”秦太傅語氣淡淡,“秦家這一代子孫過於平庸,想要維持家族的富貴榮華,就必須尋求一條荊棘之路,成了榮寵無雙,位極人臣,敗了……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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