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隊上幫忙殺羊的陳平迴來,帶迴幾斤羊肉。


    隊上殺了羊以後,直接在大村子架了土灶鐵鍋開始熬煮,然後剔骨切片,混合在一起後,湯湯水水地分給各家各戶,六隻養都選著壯實的宰殺,份量不少,盡管有四十多戶人家,每家還是能分到十來斤肉。


    陳平帶迴家的羊肉,留了大半過年,剩下的羊肉、羊湯用來做晚上的飯菜,自留地裏弄來一些蔬菜,再配上一些土豆、紅苕,加上麻辣蘸水,倒是舒服地吃了一頓,就連羊肉湯都被喝得一幹二淨。


    接下來三天的時間,陳安哪裏都沒有去,更多的時候是吃了飯,訓練一下讓兩隻狗崽撿拾東西,然後弄個烘籠兒,在樓上躺床上,邊烤火,邊看書。


    直到第四天早上,生產隊皂角樹上的鐵鍾又被敲響。


    陳子謙去開會,迴來說那隻豹子被人打了,已經去公社領了錢,是十多個獵手,領著二十多隻狗進行的圍獵,豹子被攆到樹上後打掉的,公社下發通知,告知安全了。


    十多個人分一隻豹子,盡管打豹子一本萬利,但一個人也分不了多少,陳安倒也沒什麽眼熱。


    隱患解除,都鬆了口氣。


    另外,陳子謙還告訴陳安,已經跟村裏幾個石匠和木匠打過招唿,開年雪化了以後就能動工蓋房子。


    對於他們出去搞副業來說,隻要有事兒做就行。


    長時間在外顛沛流離,一年到頭不著家,還不如就在自家村子,早出晚歸,能和家人時時團聚也挺好,又看在是同村人的份上,在外通常幹一天至少一塊二的工錢,稍微降了一些,一天隻要一塊一的工錢就行。


    盡管還是有點高,倒也能理解,畢竟他們也有任務要求,呆在村裏,少了其他撈錢的門道。


    馬上過年,一家子開始了過年的準備,砍來竹稍紮成掃把,打掃在屋裏積攢了一年的灰塵,砍柴的砍柴,擦洗的擦洗,就連兩個小侄女,都找來麻布,擦著家裏的桌椅板凳。


    陳安用背篼,裝了隻野豬後腿和一些家豬的五花,送給自己舅舅家。


    也不多,二十多斤三十斤不到的東西。


    畢竟是走山路,是距離石河子村十多裏外的槐樹公社的徐家溝,近道沿途大都是山嶺和羊腸小道。


    安全起見,陳安帶上了自己的火槍和一把開山兒。


    見陳安動身,招財進寶也緊隨在身旁。


    山道難行,又到處濕滑,一路所過,皆是茫茫山嶺,偶爾走到高處,看著一座座黑白相間的山頭,真有種洪荒巨獸迎麵奔騰而來的感覺,很有壓迫感。


    一路上,陳安提槍在手,小心提防著。


    不時林間傳來飛鳥撲騰翅膀衝飛而起,也時不時看到草叢灌木突然晃動,有野兔竄跳而過。


    輕微的聲響也能讓兩條青川狗崽突然駐足,昂著頭觀望,也讓陳安的神經不時緊繃。


    他加快腳步,趕到徐家溝舅舅耿玉福家。


    夯土建造的屋子,有些年份了,多年下來,牆壁開了幾條大裂,裂縫中塞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堵塞著,也就是土牆厚實,要換作一般的牆體,恐怕早就倒塌了。


    屋子還是顯得非常破敗,在陳安的記憶中,到了兩千年,舅舅家才掀掉這座老屋,受不了山裏生活跑到縣城裏入贅的表弟,幫扶著給他在這裏蓋了一座七八十平米的一層小平房,他們兩口子也就是種莊稼和過年的時候住一下。


    至於一個表姐和一個表妹,都嫁在附近的村子,日子過得也是一般。


    和陳平家一樣,耿玉福家一家子也在打掃著屋裏屋外。


    再窮也有三天年。


    不管怎麽說,年都是要過的,而且還要過好點。


    越是窮,偏偏越是熱情。


    陳安的到來,讓一家人都欣喜無比,停下了手頭所有的活計,將陳安迎進屋裏,忙著張羅中午飯,自然又是一頓以紅苕為主角的飯食,趁著做飯的時間,也在相互問著彼此雙方的家裏人是否安康,過得好不好。


    哪怕過得再艱難,也都是差不多的答案:都很好,不用擔心。


    明明隻是簡單的微笑,簡單的話語,卻讓陳安總有種很不和諧的心酸。


    陳安將帶來的野豬後腿和五花交給自己的舅母,不多的東西,也讓一家子欣喜萬分,尤其是三個老表,單是看著,都在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自己家也未必比舅舅家強多少,條件如此,能做的也不多,現如今大概也就是能讓他們在過年的時候,能多吃上幾頓肉吧。


    吃過中午飯,簡單地聊了一會,陳安以家裏也忙著打掃準備過年的雜事,拒絕了舅舅家的挽留,挎著火槍,背著背篼,領著兩條狗崽踏上返程。


    從徐家溝出來,擦著槐樹鄉的山道通過,接下來的路就是沉寂的山嶺,看著這山山水水,陳安絲毫沒有所謂欣賞風景的愉悅感,反倒是滿滿的艱辛。


    他腦袋裏是有不少山裏人能賺錢的路子,但自己混的是啥樣,他也很清楚,可不敢隨意指點,哪怕是親舅舅家。


    關鍵是,現在也不是時候。


    從桃源鎮到槐樹鄉,好歹是兩個公社,中間是一條沿著山梁修建的還算有些寬敞的土路。


    但這樣的路,為了不那麽陡,彎彎拐拐的,把路程放大了數倍。


    陳安當然是選擇走羊腸小道抄近路,在山嶺中穿行,也不斷有跟大路交匯的地方,能順著大路走上一段。


    走到半道,正是山高林密的地方,陳安正準備岔往左邊山道走近路的時候,原本一直在前的招財和進寶,突然齊刷刷地止步,看著下方把蜿蜒山道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林木,發出了嗚嗚的兇聲。


    “是啥子?”


    一直小心提防的陳安見狀,趕忙將火槍擊鐵拉起,拿掉蓋著火道因火藥的膠皮,將槍端了起來。


    不多時,忽然聽到林子裏有聲響傳來,陳安定睛一看,林木遮遮掩掩地,隱約分辨出是個女子,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不要命地在山林裏跌跌撞撞地往上跑,有些慌不擇路,完全偏離了山道。


    見是個人,陳安也隻是鬆開了搭在扳機上的食指。


    在山裏攆山出事,往往就是這種時候,林木遮掩密實,沒有看清看準,有動靜就以為是野物,一緊張或是匆忙開槍,很多時候就是把人當野物給打了。


    跑上來的是人,兩條青川狗沒有狂吠,反而變得越來越緊張,緊跟著一下子炸毛,往陳安身邊縮了縮。


    “還有東西!”


    心裏剛剛稍稍鬆口氣的陳安一看招財、進寶的反應,立刻意識女子應該是被什麽東西追攆,而且是兩條狗崽懼怕的。


    他趕忙再次將槍端了起來,食指搭上扳機,觀察著兩條狗崽注意的方向。


    隻見那女子側邊十多米的山林裏,有灌木叢輕輕晃動,有什麽東西在快速穿行,正從側邊不斷向女子靠近。


    林木遮掩,陳安一時間也看不太清楚。


    那女子應該是看清了,忍不住地驚叫,大概是覺得往上跑困難,又突然掉頭,往下方跑,隻想離追隨的東西遠一些。


    但那東西,速度極快,又豈是那女子所能跑得過的。


    突然,追隨在她身後的東西一下子加速,猛然從灌木叢中躥躍出來,朝著女子追趕下去,快速拉近距離。


    這下,陳安看清楚了。


    毛被黃色,布滿黑色環斑,身體修長,行動敏捷,這不是一隻豹子還會是啥?


    這兩天,攆山人成群結隊地在山裏追攆,搜尋那隻吃人的豹子,為了不至於空手而歸,見到野物,那也是不放過的。


    而且,現在所處的位置,也屬於村子的附近……


    按理說,這些村子附近的山野,應該會比較清靜才對,怎麽還會有這樣的猛獸?


    看這隻豹子追攆人的樣子,明顯也是準備進行捕殺。


    又一隻吃人的豹子?


    陳安來不及多想太多,眼看那豹子即將追上女子,總不能見死不救。


    距離有些遠,火槍的射程倒也勉強能夠上。


    但這樣打出去,鐵砂的範圍就有些大了,中間隔著不少林木,他沒法保證自己這種距離能打到豹子,更怕傷到人。


    情勢緊迫,陳安隻能寄希望通過槍聲,驚走這隻豹子。


    他槍口上揚,朝著上方扣動扳機。


    砰……


    劇烈的槍聲在山間迴蕩。


    被這槍聲一驚,那隻正準備飛撲的豹子被猛地一個急轉,趕忙放棄女子,以更快的速度竄向一旁的灌木叢,枝葉一陣晃動,轉眼沒了蹤影。


    好在,槍聲起到了作用!


    好歹是將它驚退了。


    陳安沒有立刻往下走,忙著取出藥壺,往火槍裏麵灌裝火藥、鐵砂,做好準備。


    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會吃人的猛獸中,豹子無疑是最可怕的。


    不像老虎,它們一旦有過吃人的經曆,再次見到人,就不再顯得那麽懼怕,相反有很強的獵捕欲望,往往表現得很直接。


    也不像被人傷過的黑娃子或是大野豬,見到人直接就發起兇悍的攻擊。


    豹子不一樣,它們就即使吃過人,被人傷過,在人麵前,依舊會表現得膽小,也正是因此,行蹤也變得更隱秘,最是擅長藏匿偷襲,最是難防,什麽時候著了它的道都不知道。


    換句話說,眼下這隻豹子,現在退走了,卻不代表它就一定會走遠。


    陳安暫時沒有去管那女子,而是端槍小心提防著。


    腳邊兩條青川狗崽依然還是炸毛狀態,雖然一聲不吭,顯得有些膽小,卻始終在緊緊地盯著林木。


    它們有更好的聽力和嗅覺,表現出的狀態,都在告訴陳安,危險還沒有解除。


    這就是領著狗子進山的好處,哪怕是再差勁的狗,也能起到很好的提醒作用,哪怕不出聲。


    從剛才豹子躥躍出來撲人的樣子來看,陳安估計,這是隻起碼有七十公斤的大家夥,非常強壯。


    覺得自己還沒有十足的把握,陳安不趟這獵殺吃人豹的渾水,有意在家呆了幾天。


    好不容易等到說危險解除,往舅舅家來一趟,卻又偏偏遇上。


    什麽時候豹子追捕山民變得隨處可見了?


    陳安在想這個問題。


    李豆花也說了,被追攆的吃人豹沒那麽容易對付,要人靜,豹子也安靜下來,降低提防心理後才好對付,不然,以豹子比獵狗還要靈敏的感官,獵狗都很難跟上,更別說人了。


    陳安懷疑,那些人打殺領了獎勵的豹子,或許是另外一隻,而不是真正的吃人豹。


    他有種預感,這隻豹子,很有可能是自己避不過的災!


    等了沒一會兒,兩條青川狗崽變得越發緊張了。


    剛剛還依偎在陳安腳邊,現在卻是忙著往陳安身後躲,不僅僅是炸毛,就連渾身都開始發抖,明顯比剛才還要懼怕得多。


    那隻豹子肯定還沒走,就在附近。


    他趕忙將挎著的背篼扔在地上,抬著槍小心地注意著林間的動靜。


    很快,林木間又出現了灌木枝條晃動的情況,那斑斕的壯碩身影不緊不慢地穿行在林木間,走上幾步,就停下來,朝著陳安這裏觀望,在不聲不響地靠近陳安。


    很顯然,這一次它的目標不再是那個看到豹子再次出現,隻敢藏在大樹後麵大氣都不敢出的女子,而是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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