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一看這幾個人這樣傻,頓時來了興致。


    他是社會最底層的存在,平時誰有空聽他講課?


    清了清嗓子,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這不是什麽秘密,鐵州人都知道........”


    講到高興處,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梁江濤不知道,這裏麵多少是真實的,多少是誇張的,不過大體的內容應該是可信的。


    原來,這個張總名叫張磊,最初是鐵煤大院的工人子弟。


    上學時就逞勇鬥狠,打架鬥毆,在四裏八鄉有名,人稱“三害”。


    說到打架,曆來是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張磊就是個不要命的,小小年紀,天不怕、地不怕。


    隻要打架,立刻就陷入瘋魔狀態。


    那哪裏是打架?簡直是殺人。


    小小年紀,摸起石頭就敢往頭上砸!


    比他大幾歲的孩子都打不過他,被他一個人追著好幾個人跑。


    漸漸的,就沒人敢惹他了,都管他叫“小瘋子”。


    據說,這是有基因傳承的。


    張磊的爺爺,曾經當過山上的土匪,劫富濟貧,後來帶人抗日,一刀把小鬼子劈成兩半!


    後來拿著炸藥跟十幾個小鬼子同歸於盡!


    張磊的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眼看這樣下去不行啊,都快走歪路了,趕緊托人讓張磊當了兵,收斂了不少。


    人們慢慢把“小瘋子”給忘了。


    張磊參軍後,當了偵察兵,上了戰場,表現英勇,還立了功。


    複員後,分到了廠子裏當工人。


    那個時候,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在市場經濟大潮的衝擊下,國企效益很差,處在破產的邊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隻能發一些生活費。


    醫藥費更是想都別想,拖個七八年都不給報銷的也有。


    那些為廠子出了一輩子力的工人,如今老了生了病,隻能硬扛著,要麽就自己花錢治。


    問題是,哪裏有錢啊?


    以前工資都低,什麽都是國家保障,工資一般都是僅夠生活,自己家裏一般都剩不下什麽。


    張磊家毫無疑問就是這種情況!


    他爸在車間裏工作了一輩子,吸了不知道多少粉塵,肺病已經很多年了,已經有了部分纖維化。


    如果不治,很容易發展成肺癌,或者人就沒了。


    常年累月的醫藥費報不了,家裏坐吃山空。


    本來,工人是老大哥,非常光榮,生活體麵。


    可他們家都在一個廠子裏,都發不出工資,陷入了困局。


    她媽每日以淚洗麵。


    “小月,不行,你別上學了,去做工吧?”


    張磊的媽媽跟張磊的妹妹張月商量。


    張月忍著淚點頭。


    她學習很好,一直想考大學。


    可是麵對這種困境,懂事的她知道家裏再也供不起她了。


    張磊看著母親和妹妹,流出了內疚的眼淚。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


    他堂堂七尺男兒,弄不來錢,孝順不了父母,照顧不了妹妹。


    一種深深的自責,讓他夜不能寐,痛苦萬分。


    終於,他拿著醫藥費報銷單,去了財務科。


    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從前快意恩仇、縱橫江湖,一言不合就開幹的張磊,此刻也隻能說著各種好話。


    財務科的人正眼兒都不看他,後來看他無比執著,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指著小山一樣的藥費發票道:“你看看這些,都報不了,要想報,得去找領導特批。”


    領導,當然是財務科長。


    財務科長肥腸腦滿,也不含蓄,直接就提要求,這些是五萬的費用,要給一萬好處費,給了立刻就給你報銷。


    張磊強壓著怒火,道:“家裏都揭不開鍋了,您先給我報了,我再給您一萬。”


    財務科長斜著眼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說,你是真不懂規矩?我把錢給你報了,你不認怎麽辦?告訴你,這還是看在你爸媽都是老職工的份兒上,我這才給你支的招,要是一般人,我理都不理他!”


    “可這是我們的血汗錢,是國家應該給我們的!”張磊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那好吧,你去找國家去吧!別找我!看看國家什麽時候給你報!”財務科長不耐煩地擺手。


    正在這時,廠辦的小吳走了進來,拿著一大摞發票。


    “徐科長,這些給處理一下!”


    “哎,放那兒就行,吳秘書今天真精神,領導今天想喝什麽?茅台還是五糧液。”


    “你看著準備吧,今天是礦務局來人,領導囑咐了,他們酒量大,搞一件!”


    小吳口大氣粗。


    一件就是十二瓶。


    不知道一共多少人,竟然喝這麽多。


    光酒錢就是好幾千,夠張磊一家好幾年的生活費了!


    小吳是領導身邊人,雖然沒什麽職務,但中層都對他不敢小覷。


    “得嘞,一切保管安排好。”


    徐科長說完,又斜了一眼張磊:“看什麽看?告訴你,這可是請礦務局的領導,給我們廠子要錢,你別攀比這個。快走吧,我已經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照顧你們了,這錢不是我要,上上下下領導們都得分,這是規矩,走吧!”


    徐科長不耐煩地揮揮手。


    他沒有注意到,張磊的臉色已經白了。


    大部分人生氣,都是暴跳如雷,臉紅脖子粗。


    可是張磊不一樣,他越生氣,臉越白,人也越冷靜。


    像這個樣子的他,已然憤怒到了極點,眼神中已經有了濃濃的殺氣。


    當年在戰場上,他手刃敵人不止一人,就是這種狀態。


    張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悄然轉身離去。


    晚上,他跟蹤財務科長,來到了一家海鮮大酒樓。


    能來這裏吃飯的,非富即貴,聽說一桌最少上千!


    鮮活的海鮮,對於漢西這樣的內陸省份,還是很奢侈的。


    科長進了888包間。


    後來,不少領導模樣的人也進去了。


    張磊在外麵,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想象著裏麵觥籌交錯、紙醉金迷的樣子,又想到在病榻上生不如死的父親,以淚洗麵的母親,麵臨輟學的小妹.......


    又想到自己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可他用生命保護的這些人,都在幹什麽?


    他得到了應有的迴報和尊重嗎?


    他想到了很多人,戰友、敵人、毒蛇猛獸、泥潭沼澤........


    這群畜生!


    張磊把煙一扔,用腳碾滅,轉身走向了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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