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當值每隔一個時辰便要換一次班,沈落溪走在隊伍最末。


    經過其中一道宮門時,一道跋扈陰柔的男聲憑空傳來:


    “前麵的那隊侍衛,你們先停下,九千歲有話要問你們。”


    九千歲?


    沈落溪的眉尾盎然地向上一挑,而後借著低頭時的餘光,望向宮門裏側那座華貴的轎輦。


    在皇宮,尋常隻有嬪位以上的妃子,又或是帝後太妃,皇子公主才有資格坐轎輦。


    可如今端坐在那轎輦上的人卻是一位太監。


    看來。


    這位九千歲可當真是不一般啊……


    侍衛長一路小跑至轎輦前,神色諂媚:“九千歲,您找我是有什麽吩咐嗎?小的悉聽尊便。”


    九千歲狀似隨意地掀起薄如蟬翼的轎簾,遙遙一指道:


    “我記著侍衛值守的規格每次皆是十五人,怎麽好端端的,今天變成了十七人呢。”


    話音落下,侍衛長先是一怔,不敢相信似地背過身仔細數了一遍,臉色劇變。


    “小六,今天當值的人名冊給我!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竟然敢在這兒渾水摸魚!”


    眾人麵麵相覷,周圍的氣壓降至最低。


    九千歲向來殺人不眨眼,若是今日那兩個賊人落到了他手裏,隻怕千刀萬剮都算是痛快的死法。


    想到刑獄司的一百二十餘種的死法,眾人的麵皮繃得越發緊。


    “怎麽辦。”蕭越澤無聲地望向沈落溪,握著劍柄的手緩緩縮緊。


    沈落溪遞給蕭越澤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唇側的戲謔加深。


    如果真能拿出正式當值的名單,那被喚作小六的侍衛又為何會是一臉苦色?


    “小六!你聾了?名冊呢?拿過來!”


    侍衛長頂著頭頂愈重的威壓,氣急敗壞地衝到小六跟前,“名冊是沒有拿,還是根本沒有?說話!”


    小六的頭低得幾乎要挨到胸前,蚊聲道:


    “今日陛下要去秋獵園馴虎,得力的侍衛盡數被抽調去了,餘下的都是小的好不容易才從各宮裏搜羅出來的。”


    侍衛長聽罷,又急又怕地甩了小六連著三記響亮的耳光。


    就在他的手臂高高揮起,正要落下又一巴掌,九千歲嗓音憊懶地開口道:


    “行了,你光打他有什麽用?你們都抬起頭來,讓本千歲瞧瞧。”


    沈落溪半垂著眼仁,明顯察覺到那道如毒蛇一般黏滑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格外久。


    九千歲斜倚著一側的轎輦扶手,俊美的容顏雌雄莫辨:“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宮裏當差的。”


    沈落溪聞聲抬眸,正撞進九千歲似笑非笑的眼底,往前一步,迴道:


    “屬下是太子殿下宮裏的,賤命張晉。”


    太子?江明朗?


    九千歲的唇間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你倒是會挑主子,不過想來,咱們尊貴英勇的太子殿下很快就要迴來了。”


    沈落溪滴水不漏地迴了句“千歲說笑了”,心下卻是又生出了旁的計較。


    看樣子,這位九千歲和江明朗似乎不大對付呢。


    或許,將來她同上元帝君談判的時候,還能用得上他……


    “你模樣生得也算伶俐,以後就跟著本千歲吧。”


    沈落溪的嘴角有些無語的抽搐了一下。


    就她現在頂著的這張臉,怕是隨便扔進一個人堆兒裏,都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


    “九千歲厚愛,隻是屬下終歸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是不知會他一聲,怪罪起來的話,屬下擔待不起。”


    沈落溪一番話說得漂亮。


    聽著是在推辭,實則是不著痕跡的試探。


    九千歲瞧穿沈落溪的意圖,卻沒有拆穿,一對兒妖異的鳳眸中探究之色湧現。


    “太子那兒,待他迴來,本千歲自會跟他打聲招唿,如此,可放心了?”


    沈落溪思忖了幾秒,又搖了搖頭,指著身側的蕭越澤,得寸進尺道:


    “九千歲那兒想來也不差多一個人的飯碗,我這兄弟和我一樣在太子的宮中當差,不如千歲一並收下,如何?”


    一旁的趙海瞧見沈落溪居然敢跟九千歲擺起了架子,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跟在九千歲身邊兒伺候也有一年的時日了,這位主兒最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上一個有膽子和九千歲討價還價的人,如今墳頭草可都有三尺高了!


    一眨眼的功夫,趙海已經想好了沈落溪上百種可能的死法


    誰成想。


    九千歲一言難盡地瞥了眼蕭越澤,破天荒地點了頭同意:“這個看著蠢笨了些,不過買一送一,倒也無妨。”


    蕭越澤被扣了頂“蠢笨”的帽子,眼神變得比方才更幽暗了些。


    看在九千歲是個不折不扣的太監的份兒上,他忍!


    “九千歲英明,您先去忙您的正事,屬下當完值,就去尋您報道。”


    沈落溪笑吟吟地同九千歲揮了揮手,說話時的語氣稀鬆平常,全然沒有半分的畏懼。


    趙海見狀,臉上的表情更是如同活見了鬼一般。


    轎輦遠去,侍衛長神情玄幻地眨著眼,堪堪從坐過山車似的跌宕起伏中迴過神。


    “那個,你是叫張晉對吧?往後你跟著九千歲,可算是攀上了高枝兒,若是發達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個舊日的兄弟。”


    沈落溪遊刃有餘地應付道:“侍衛長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沒有你的栽培,哪有今日的我,凡事兒都好說。”


    侍衛長聞言,越看沈落溪越覺著滿意,當下手一揮,免了她與蕭越澤的當值。


    待侍衛隊伍遠去,蕭越澤盯著四周的動靜,聲線染著幾分複雜與不解:


    “落溪,那個九千歲看著不像是泛泛之輩,為何他在知道你是江明朗宮裏的人之後,便不再追問?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沈落溪的腦袋稍稍一偏,帶著些悠然散漫,“他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也是想進一步試探我們究竟有幾斤幾兩,這原本就是一場局中局。”


    她在做戲,九千歲自然也能與她虛以委蛇。


    不過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那……落溪,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剛才我聽小六說,上元帝君去了秋獵園,不如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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