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們陸續到場。


    都是燕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或著旗袍或著西式晚禮裙,冬季時節這些名流權貴圈子裏的女人最喜愛用雍容的皮草作為點綴,尚未開宴,大廳裏已是鬢影衣香觥籌交錯。


    空氣裏彌漫著脂粉和食物的香氣,侍應生端著托盤來來往往,一座金色的香檳塔在會場中高高聳立,折射出今夜的鼎盛繁華。


    傅金城親自出麵招待來賓,彼此寒暄之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省略掉沈繡婉這個名字,仿佛她這個人在他們的圈子裏從未存在過。


    賓客們到齊的時候,周詞白在音樂聲裏緩緩下樓。


    她今天穿了一襲長及腳踝的正紅色魚尾開衩裙,挽著白狐狸毛披帛,精致的黑色蕾絲手套勾勒出女人纖細的手臂線條,留長的黑發燙成了大卷,鬢角簪了一朵細珍珠攢成的玫瑰花。


    她生得杏眼桃腮,眉眼極致明豔卻不俗氣,微微上挑的眼尾透出對繁華司空見慣的風情,飽滿的紅唇含著溫情的笑。


    金碧輝煌熱鬧喧囂的大廳,為她的美貌而沉靜了一瞬。


    等迴過神,白家二少興奮地吹了一聲口哨:“壽星來了!”


    周詞白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挽住傅金城的手臂。


    她落落大方道:“謝謝大家賞臉,前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


    “我們倒是沒什麽,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罷了!”白家三少湊上前獻殷勤,“隻是三哥為了給周姐姐籌備這次宴會,私底下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對了,我聽說三哥還給周姐姐準備了生日禮物,”白家二少慫恿,“三哥,你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唄?!”


    話音落地,眾人都起哄著要看禮物。


    傅金城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一隻巴掌大的錦盒。


    賓客之中,有人驚喜喊道:“是戒指嗎?!”


    戒指代表著特殊的含義。


    眾人一聽,頓時更加起哄。


    傅金城打開來錦盒,裏麵並不是戒指。


    是一根鑽石項鏈。


    項墜是用整顆藍寶石雕琢成的雞心,足有小女孩的半個巴掌那麽大,晶瑩剔透湛藍神秘,像是從大西洋深處挖出來一塊凍海,無數顆完整的鑽石鑲嵌在藍寶石周圍,在華燈下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四麵八方傳來震驚的吸氣聲。


    這樣漂亮的藍寶石世所罕見,就算在場的人都是對珠寶司空見慣的權貴名流,也忍不住為之驚豔傾倒。


    周詞白眨了一下眼睛。


    她還以為,金城會送她戒指。


    她看著麵前的男人,笑道:“金城,不如你親手替我戴上?”


    “好。”


    傅金城站在周詞白的身後,將她的頭發撫到一側胸前,垂著眼簾替她戴上這根藍寶石鑽石項鏈。


    扣上鎖扣的時候,傅金城的腦海中忽然湧出一些遙遠的片段。


    那是媽五十大壽的時候。


    沈繡婉想打扮得隆重些,於是取出那條珍藏的翡翠項鏈,隻是她總也扣不好項鏈鎖扣,最後還是央求他替她扣上。


    當時他們才圓房沒兩天,她坐在梳妝台前,盤著低低的發髻,小臉上薄施脂粉,穿的似乎是一件丁香紫的旗袍。


    他在背後給她戴上項鏈的時候,餘光注意到她正從鏡子裏偷看他,杏眼晶亮滿含愛意,臉頰比胭脂還要紅。


    會場燈火輝煌。


    傅金城的眼眸莫名晦暗。


    這樣盛大的宴會,他並不願意想起沈繡婉。


    他將她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逐出去,淡淡道:“好了。”


    四周頓時傳來讚歎聲:


    “真漂亮呀!三爺出手就是闊綽!”


    “也就周小姐這等絕色,才配擁有如此珍貴的項鏈!”


    人群裏,又有幾個女人忍不住議論道:“周小姐和那個鄉下來的女人,在三爺心裏的分量到底是不一樣的。我就從來沒有在那個女人的身上看到過這麽貴重的項鏈!”


    “這根藍寶石鑽石項鏈,起碼十萬塊大洋起步!不僅是首飾,更是罕見的藏品!周小姐不愧是三爺藏在心尖尖兒上的人物,這麽多年過去,對她依舊一往情深!”


    “要不怎麽說男人的白月光比他們的太太還要緊呢?誒,說起來,那個鄉下女人辦過生日宴會沒有?”


    “……”


    她們的聲音很低,卻還是傳入了傅金城的耳朵裏。


    他牽著周詞白的手,眼底泛起一絲漣漪。


    他並沒有給沈繡婉辦過生日宴會。


    七年裏,一次也沒有。


    她的生日和母親的生日恰好在同一天,世上沒有晚輩和長輩一起慶生的道理,所以大家便幹脆從不提起。


    他也沒有給沈繡婉送過生日禮物。


    母親五十大壽的那年,他倒是給劉曼玲準備了一根鑽石項鏈,沈繡婉看見之後誤以為是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天清晨很是期待歡喜。


    隻是後來,她在劉曼玲的脖子上看見了那根鑽石項鏈。


    他早已忘了她看見項鏈的那一刹那,是什麽表情。


    他隻記得,當年他很嫌棄她。


    就算是赴宴他也要離她遠遠的,他又怎麽會在乎她是何種心情?


    “金城?”


    周詞白見他出神,忍不住柔聲輕喚。


    傅金城迴過神,道:“該切蛋糕了。”


    隨著重金聘請的樂隊演奏起《生日快樂歌》,賓客們一邊拍掌打節拍,一邊哼唱起“祝你生日快樂”,飯店裏麵的燈光漸次滅了下去,幾位侍應生推著插滿蠟燭的生日蛋糕緩緩走了過來。


    整整三層的奶油大蛋糕。


    裱花精致洋氣,據說是特意從申城冠生園請來的蛋糕師傅做的。


    蠟燭燃燒著,溫暖的燭光照亮了周圍的每一張笑臉。


    白家二少笑嘻嘻道:“周姐姐,你快許願吧!”


    周詞白閉上眼,對著蛋糕雙掌合十。


    過了片刻,她踮起腳尖吹滅了那些蠟燭。


    有好事者起哄,問周詞白許的是什麽願,她笑著敷衍過去,目光卻忍不住悄悄望向傅金城。


    從前每年過生日,金城都會抱著她的腰,溫柔地哄她告訴他許的是什麽願望,然後第二天,她就會收到他送的禮物,正是她的生日願望。


    這一次,她也在等金城問她。


    可是並沒有。


    金城隻是把刀遞給她:“切蛋糕吧。”


    周詞白頓了頓,才繼續微笑:“好。”


    所有人都看著周詞白切蛋糕。


    傅金城的目光無法聚焦,眼前精美昂貴的冠生園大蛋糕逐漸模糊暗淡。


    他想起母親五十大壽的那天也是沈繡婉的生日,因為沒有人給她慶生,所以她自己從廚房剩餘的半塊蛋糕上,切了一小塊給自己慶生。


    可是傅公館裏的女傭瞧不起她。


    她們罵她是鄉下來的丫頭沒吃過好的,白天不好意思多吃,晚上背著太太她們偷吃。


    他娶了沈繡婉,卻對她不聞不問。


    原來那些年,她連吃一塊蛋糕都會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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