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落了燕京的第一場雪。


    沈繡婉抱著霜霜急匆匆穿過庭院,路燈下的飛雪在料峭寒風中紛舞迴旋,迎麵落在眉梢眼睫上,帶著些微涼意。


    她鑽進汽車:“去醫院!”


    白家私立醫院夜裏也在營業。


    沈繡婉抱著霜霜踏進醫院,臉頰上還帶著濕潤的淚痕。


    “沈夫人?”


    一道聲音突然從正前方傳來。


    白元璟剛換下白大褂,這個時候正要迴家,沒想到卻在醫院大門口撞見了沈繡婉。


    他看了眼霜霜高高舉起來的手,血液染紅了小姑娘的衣袖,看起來觸目驚心。


    “白院長!”沈繡婉聲音發抖,一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霜霜的手被瓷片割破了,現在傷口裏麵還嵌著一些細小的碎瓷片……”


    白元璟抱過霜霜,稍微查看了一番傷口,冷靜道:“沒傷到筋骨,你別害怕,我會親自處理。”


    他一邊轉身朝診室裏麵走,一邊吩咐護士:“準備消毒水、麻醉藥和針線。”


    沈繡婉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慌忙跟著他往樓上診室走。


    白元璟把霜霜放到病床上,轉頭看向沈繡婉:“沈夫人先出去轉轉,這裏有我。”


    沈繡婉崩潰地捂住嘴:“霜霜那麽小,她最怕疼了,我想陪著她……”


    白元璟深吸一口氣。


    母女連心,他不能叫沈繡婉呆在這裏,看著霜霜傷口縫針的畫麵。


    她會心疼死的。


    他推了推玳瑁邊的眼鏡,溫和道:“沈夫人,旁的醫生也就罷了,你連我也不肯相信嗎?十五分鍾,十五分鍾之後你再迴來,好不好?我是燕京最好的醫生,就算隻是簡單的縫針,我也比別的醫生縫的更好,讓病人少吃幾分苦。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會讓霜霜的手留下疤痕。”


    沈繡婉含著淚望向霜霜,不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媽媽……”霜霜仰起頭看她,小臉又委屈又堅強,“媽媽別怕!”


    沈繡婉哭出了聲。


    明明霜霜自己也很害怕,卻安慰她不要害怕……


    她邊哭邊笑,點點頭道:“那媽媽去給霜霜買好吃的。”


    她一步三迴頭地退出了診室。


    護士關上診室的門,隔絕了她的視線。


    她失魂落魄地穿過長長的醫院走廊,不期然撞到一個人身上。


    她抬起頭,不覺怔住:“金城?!”


    是了,周詞白手臂受傷,他這些天一直在醫院陪她!


    她哽咽,淚眼之中流露出恨意。


    他有空在醫院陪伴周詞白,卻沒空迴家看一看霜霜!


    如果今夜他在家裏,她不信二哥二嫂還敢那般猖狂!


    小慶有爸爸護著,可她的霜霜什麽也沒有……


    可憐霜霜還總盼著爸爸迴家,卻不知道在她爸爸的心裏,她們母女倆根本什麽也不是,她們連周詞白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傅金城眉尖輕蹙,伸手帶上身後的病房門。


    他低聲道:“我不過是幾天沒迴家,你怎麽就直接找了過來?詞白還在裏麵休息,她剛睡著,你不要大唿小叫驚擾了她。”


    沈繡婉咬住嘴唇,眼眶通紅,死死盯著他。


    傅金城從未在她的眼睛裏看見過這種情緒。


    濃烈的愛與恨交織在一起,像是烈酒潑向火焰時瞬間燃起的花火。


    他心底悄然湧出奇怪的感覺。


    他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靠著牆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


    香煙的刺激,壓製了心底那股異樣的情緒。


    傅金城透過那副金絲眼鏡望向沈繡婉,平靜道:“等詞白的手臂痊愈了,我自然就會迴家。如你親眼所見,我對她舊情難忘。沈繡婉,咱們的婚姻是父母長輩包辦,我願意對你負責到底。但是坦白地說,我沒辦法停止去愛周詞白,愛原本就是無法克製的。”


    走廊的油漆刷得很白,連燈光也是慘白的顏色。


    遠處的病房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更顯醫院寂靜。


    沈繡婉凝視傅金城,他生得那樣英俊瀟灑,又是那樣風度翩翩出手闊綽,他是燕京城裏最有名的傅三爺,是令舞女小姐們趨之若鶩的浪蕩子。


    而她隻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姑娘。


    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淪陷了。


    之後,越陷越深,情難自拔。


    她以為,一個女人經年累月的情深,或許是可以打動他的。


    他那樣高不可攀,這七年來他想怎樣就怎樣,夜不歸宿、帶著舞女出入各種場合、為情人一擲千金、當眾抱著白月光消失在秀場,他在婚姻裏是那樣自由,就連夫妻之間最親密的那種事,也全憑他的興致來。


    她以為給他自由就好,她以為他在外麵玩累了的時候,總會迴到家裏來。


    可是一個男人,一個手掌財權的男人,什麽時候才算能玩夠呢?


    也許她永遠等不到了。


    眼底的憎恨,逐漸被失望所取代。


    她揩去臉上的淚珠,平靜道:“無所謂,你想愛誰就愛誰。就算你陪著周小姐在醫院住到明年,我也不在乎。你愛怎樣就怎樣,我權當你死了。”


    她轉身就走。


    傅金城怔了怔,鏡片後劃過一抹驚愕和怒意。


    原先乖順怯懦的女人,何時變成了這副尖銳的模樣?


    他一把抓住沈繡婉的手臂:“什麽叫‘住到明年’?什麽叫‘權當我死了’?你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沈繡婉,這些都是雲珠教你的?!”


    “你也好意思提雲珠?這兩日,雲珠被顧令鈞傷得不輕,現在又高燒不起,卻不見你這位親哥哥前去探視!你怎麽好意思提她?!”


    傅金城沉默。


    這幾日,他白天在政府處理政務,晚上過來陪周詞白。


    他並不知道家裏發生的事。


    “至於為什麽權當你死了……”沈繡婉頓了頓,喉嚨裏漫上濃濃的委屈與無助,“霜霜受傷了,你知道嗎?小慶把她推進了碎瓷片裏,她的手流了好多血,白院長正在給她縫針。我想讓小慶向她道歉,可是二哥二嫂蠻不講理,媽也不肯護著霜霜,是我一個人送她來醫院的……”


    “金城,你有盡過一個爸爸的責任嗎?!”


    說到最後,她聲音發顫,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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