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虎嗤笑:“到底是少爺出身,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知不知道,如果咱們自己修鐵路,要花多少大洋?!但假使把這項工程交給約翰,那麽他將為咱們省下一大筆錢!等這條鐵路修建完成,咱們同樣能拿到分紅!到時候,咱們隻需要坐在衙門裏數錢就好!天上掉餡兒餅的事,你竟然拒絕?!”


    傅金城的臉隱在昏暗裏。


    金虎冷哼一聲,輕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修路這種事,就算咱們不答應,將來也總會有別人答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總要有人賺錢,憑什麽賺錢的不能是咱們?!”


    “別人我管不著,”傅金城沉聲開口,“隻要我還活著,洋人就別想插手我們的基礎交通。更別想借著修路的借口,將手伸進內陸疆域!”


    金虎聞言,脖頸青筋暴起。


    他猛地拔出手槍,惡狠狠抵在傅金城的腦袋上。


    沈繡婉何曾見過這等場麵,立刻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金城!”


    傅金城巍然不動。


    金虎雙眼發紅,歇斯底裏:“傅金城,你別以為你老子是傅允,我就不敢動你!衙門裏對你不滿的大有人在,大家都讚成這項合作,他媽的就你清高,就你不肯!”


    傅金城拂開他的手槍:“金司令,你坐下,咱們慢慢談。”


    金虎死死盯著他。


    他那樣年輕,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風度翩翩。


    可這樣的紳士風度無法遮掩他過於鋒利的氣息,那身製服底下藏著繃緊的肌肉,他僅僅隻是坐在那裏,就令金虎嗅到了一絲藏不住的殺意。


    明明是他的頂頭上司,明明帶了這麽多荷槍實彈的護衛,可金虎仍舊情不自禁地害怕起來。


    他盯著傅金城,話卻是對陳蓉和金英柏說的:“你和英柏去車裏,把我帶的那壇好酒抱上來。”


    陳蓉臉色煞白,明白這是丈夫叫自己和兒子先走。


    她唿吸急促,擔憂地望向沈繡婉。


    金英柏也終於意識到危險,焦急道:“婉姐姐,那酒……那酒實在是太沉了,你和我們一起去搬!”


    沈繡婉不明白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這步田地,更不明白自己該走還是該留。


    她聲音打顫:“金,金城……”


    傅金城瞥了眼金英柏,唇角微揚:“婉婉怎麽不吃菜,是不喜歡這裏的菜式嗎?”


    “沒……沒有……”


    “那你吃菜呀。”


    陳蓉眼見這對夫妻如此,不顧金英柏的不情願,強勢把他拉走了。


    母子倆離開之後,金虎腦海中緊繃的弦終於斷裂,強撐著的情緒也徹底崩潰。


    他握槍的手劇烈顫抖:“傅金城,我警告你,我們和約翰的合作已經是板上釘釘,你現在無論做什麽都是無用功!”


    傅金城端起麵前的酒盞,啜飲了一口。


    他的語氣充滿惋惜:“金司令如此堅持的話,恐怕我隻能按照我自己的風格來處理這件事——”


    金虎眉頭緊鎖,一步一步往後退:“你想幹什麽?!”


    傅金城手中的酒盞砰然落地。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下一瞬,無數藏在暗室的護衛湧了出來,他們個個荷槍實彈,全副武裝地出現在傅金城身後,與金虎等人形成對峙之勢。


    金虎憤怒地吐了口唾沫:“媽的,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有備而——”


    傅金城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槍,毫不猶豫地朝他扣動扳機——


    隨著第一聲槍響,整座竹篁館尖叫聲此起彼伏!


    混戰之中,不知是誰打碎了懸掛的吊燈,巨大的吊燈砸落在地,昂貴的白水晶摔裂成無數碎片,沈繡婉驚恐地跪坐在碎片裏,捂著腦袋發出尖叫。


    有人倒在了沈繡婉的麵前。


    她勉強睜開眼望去,借著清亮亮的月光,她看見一個年輕的警衛眉心一個血窟窿,也許死了,也許還沒死,麵容猙獰扭曲,渾身輕微抽搐,正朝她抬起指尖,似乎是在乞求她救他。


    她渾身一軟,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沈繡婉再次醒來的時候,整座竹篁館靜悄悄的。


    雅間沒有點燈,山間月色透窗而來,月光模糊地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滿地狼藉,桌椅碎裂,幾具屍體慘死在血泊中,窗玻璃和牆壁遍布彈孔,空氣裏還殘留著火藥味兒。


    “金城……”


    沈繡婉淚流滿麵,白著小臉爬起來,踩著高跟鞋往外麵跑。


    她扶著牆匆匆下樓,卻在樓梯上僵住。


    樓下也是一片狼藉,掛在牆上的繡品濺滿了汙血,金城的親衛正把一具又一具屍體堆放到一起。


    她清楚地看見,陳蓉和金英柏的屍體也在其中。


    她捂著嘴,膝蓋一軟,不受控製地跪倒在地!


    就在她崩潰之際,一隻粗糙的手猛然掐住她的脖子,冰冷漆黑的槍口緊緊抵住她的腦門。


    是金虎。


    他受了傷,但還沒死。


    他被傅金城的人逼到了樓梯口,本以為走投無路,誰知沈繡婉突然撞了上來!


    此刻,他梳得溜光水滑的二分頭蓬亂不堪,渾身都是血汙,一邊死死掐著沈繡婉,一邊紅著眼睛盯向傅金城。


    他聲音嘶啞而兇悍:“放我走!否則,我要你太太的命!”


    沈繡婉被掐得脖頸生疼,連唿吸都不能,隻能無力地捶打金虎的手臂。


    她遠遠凝視傅金城,兩行清淚潸然滾落。


    竹篁館一片寂靜。


    懸在頭頂的幾盞竹編吊燈緩慢搖曳,發出吱呀聲響。


    方副官低聲勸道:“三爺,金虎已是窮途末路,要不咱們先撤?免得他傷了三少奶奶。”


    傅金城不置可否。


    他的親衛悄無聲息地讓開一條路。


    金虎一手掐著沈繡婉,一手舉著槍,朝竹篁館大門口走去。


    沈繡婉和傅金城擦肩而過。


    她抬起哭紅的淚眼,男人側臉矜貴清冷,薄唇彎起漫不經心的弧度,正垂著眼皮把玩手裏的槍,並未看她一眼。


    仿佛她隻是無關緊要的人物。


    一滴淚,順著麵頰滴落。


    她想,哪怕他們隻是長輩包辦的婚姻,可他們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他對她應當是存著些感情的。


    他怎麽可以利用她,怎麽可以忽視她?


    金虎穿過人群,狼狽如亡命之徒,一邊退一邊獰笑:“聽說三爺最是憐香惜玉,身邊有不少相好的,怎麽輪到三少奶奶,你就變得薄情起來?瞧瞧,這美人都哭成了淚人兒,真是叫人心疼。”


    他側過臉,肆意欣賞沈繡婉的哭容。


    傅金城依舊把玩著手槍,聞言甚至饒有興致地笑了笑。


    旋即,他示意親衛圍住金虎。


    金虎愣了愣,抵著沈繡婉腦袋的槍不停顫抖,嘶吼道:“傅金城,你不肯放我走?!你當真不在意你女人的命?!”


    傅金城沒有迴答他。


    他抬起手槍,隔著兩丈遠,冷酷地指向金虎的眉心。


    金虎眼睛遍布紅血絲,精神再度瀕臨崩潰:“傅金城,你把槍放下!你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我手上的人,可是你的發妻!”


    傅金城像是根本不在意沈繡婉的生死,仍舊用槍口指著金虎。


    金虎無路可退,咆哮道:“老子真對她動手了!”


    沈繡婉滿臉是淚,遙遙注視傅金城。


    她期盼金城能夠在意她,可她卻不曾從男人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柔情。


    她的心逐漸墜入深海,絕望地閉上雙眼。


    傅金城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他麵無表情:“我和她的婚姻,是長輩一手包辦安排。可我傅金城,從未對沈繡婉動過心。我不承認她是我的發妻。”


    沈繡婉猛然睜開眼。


    下一瞬,她看見傅金城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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