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繡婉不願落了下風,迴答道:“有爸媽庇護疼愛,我和金城的感情還算順遂。”


    這是她強撐麵子的迴答。


    好在金城沒有拆穿她。


    薛棋舒笑了兩聲:“是嗎?我以為但凡長輩包辦的婚姻,都是不能夠幸福的。兩個陌生人突然結成夫婦,同吃同住、做最親密的事,哪怕彼此厭惡,也必須一輩子捆綁在一起,到老到死,甚至還會葬入同一座墳墓。這樣的婚姻,是可怕而且違背人性的。我還是主張人生的伴侶,必須由自己親自挑選。”


    沈繡婉臉上熱熱的,因為她和金城的婚姻就是包辦的。


    她反駁道:“長輩包辦的婚姻,是會誕生出許多不幸,但也有幸福的——”


    “我知道沈小姐很幸福,”薛棋舒打斷她的話,“可是金城呢?你確信他和你一樣幸福嗎?”


    沈繡婉怔了怔。


    此時,四周的賓客被兩人的辯題吸引,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


    他們期待沈繡婉能夠舉證反駁,可她卻無言以對。


    她心裏是忐忑不安的。


    她知道從前金城不喜歡她,可是經過這兩夜的魚水之歡,她不禁對他懷了幾分希望,夜裏的他們是那麽親密無間,他對她應當是有些好感的吧?


    但她又沒有底氣代替金城迴答。


    她隻得望向金城,期盼他能替她說兩句話,哪怕隻是謊言,她也心甘情願。


    然而對方看不見她的祈求。


    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離她遠了許多,隻專注的和白元璟說話。


    沈繡婉的期待落了空,臉色有些蒼白。


    她手腳冰涼地站在人群中間,覺得自己像是被舊時代遺留的醜角兒。


    正尷尬時,岑卿如走了過來:“你們還不進去?”


    薛琴貞立刻來了勁兒:“大嫂今天戴的翡翠項鏈真是好看,我記得是你當年嫁過來的時候,媽送給你的吧?”


    岑卿如今天穿的是一條玉紅色牡丹軟緞旗袍,披了件織花流蘇坎肩,胸前的那條蛋麵翡翠項鏈相當華麗,連昂貴的鑽石都成了翡翠的鑲邊配飾。


    岑卿如微笑:“就你眼尖。”


    薛琴貞又對沈繡婉笑道:“繡婉戴的這條,也是結婚的時候咱們家采買的。跟大嫂的比雖然小了點,但也算是很珍貴的了,至少憑你的娘家,是買不起這樣成色的翡翠的。”


    眾人望去,沈繡婉胸前的那塊翡翠墜子單看倒也華麗,可一旦和岑卿如的翡翠對比起來,她戴的那個就被襯托成了邊角料,竟小了一半不止。


    明明都是傅家的兒媳婦,可是因為兩個兒媳婦的出身不一樣,所以連聘禮都分成了三六九等。


    而沈繡婉是最末的那一等。


    沈繡婉喉嚨裏堵了棉花似的說不出話,臉頰更是火辣辣的燙。


    像是連血帶肉地撕下了臉皮,被薛琴貞狠狠踩在腳底下碾壓。


    連同她娘家的臉麵和尊嚴,一同在眾目睽睽之下成了笑話。


    岑卿如打圓場道:“好了,進去吧。”


    沈繡婉孤零零地落在人群最後。


    此刻,倒也察覺出味兒來,早上叮囑她一定要戴上翡翠首飾的小翠,並非是大嫂派去的,畢竟大嫂從不屑於用那樣的小手段羞辱別人。


    是二嫂薛琴貞的手筆。


    她想讓她在壽宴上出醜。


    沈繡婉不知道該如何反擊,胸前的翡翠項鏈突然之間就變得重若千鈞,她很想找一個沒人的角落鑽進去,她再也不想佩戴這根項鏈了。


    她又望向金城的背影,他是那麽風度翩翩英俊高大,是她從小到大遇到過的最驚豔的男人。


    她喜歡他,她願意為了他忍受所有的委屈。


    她咽下委屈,漸漸挺直腰杆,她就是傅家明媒正娶的三少奶奶,無論他們怎麽笑話她和她的娘家,她是傅家三少奶奶的事實也永遠不會改變。


    水滴石穿,她相信金城會有動心的那一天。


    這裏發生的事情,被劉鴻發兄妹盡收眼底。


    兄妹倆費盡心思,以電影公司老板和當紅歌星的身份弄到了傅家壽宴的請帖,今日可謂盛裝而來。


    劉鴻發譏笑:“你瞧瞧,傅家也沒拿她當個事兒嘛!妹妹,你當姨太太的事,恐怕沒有咱們想象的那麽困難。”


    劉曼玲摸了摸頸間的鑽石項鏈,臉上流露出一種誌在必得。


    雖然三爺因為白公館的事情,對哥哥發了好大的脾氣,連原本打算投入電影公司的一筆資金也收迴去了,但並沒有將此事遷怒到她的頭上。


    昨天中午她和三爺去吃西餐,三爺還特意送了她一根鑽石項鏈。


    她看著金碧恢弘的傅公館,眼睛裏透出野心和向往:“咱們進去吧,我也該在太太麵前露個臉了。”


    大廳裏,大少奶奶岑卿如正哄著坐在沙發上的傅太太:“我們幾個兒媳婦單獨給您準備了禮物,您瞧瞧,是喜歡銀紅他們送的,還是喜歡我們送的?”


    大少爺傅銀紅立刻呈上自己的禮物,以打趣的口吻對四周道:“隻怕媽瞧了我的賀禮,諸位的就不放在眼裏了!”


    他生了一雙桃花眼,顧盼之間天生多情,很討中老年婦女喜歡。


    他的壽禮是一尊象牙雕刻八仙祝壽船,八仙造型各異栩栩如生,工藝很是精湛。


    傅太太笑得合不攏嘴:“老大送的,果然是好。”


    岑卿如笑吟吟地命人抬出自己的壽禮:“媽瞧瞧,他那壽禮,和我和這尊彌勒佛像比呢?媽可不能偏心他。”


    傅太太仍是笑:“個個都好,卿如送的,我要更喜歡一些。”


    沈繡婉站在旁邊,知曉大哥和大嫂因為舞女的事情生了芥蒂,大哥私底下總是氣大嫂,所以媽在明麵上肯定是要偏袒大嫂一些的。


    輪到薛琴貞和傅錫樓,他們兩個送的分別是一套粉彩綠裏海棠茶具、一幅親筆畫的《麻姑獻壽圖》。


    薛琴貞嬌嗔:“媽您瞧他,您過五十大壽,他竟然如此儉省,分文不出,隻摳摳搜搜地給您畫了一幅畫兒!”


    傅錫樓像那些文人墨客一樣搖著折扇:“你懂什麽?我的字畫不是凡品,今後定會像顧愷之、吳道子他們的字畫那樣值錢。”


    薛琴貞揶揄:“你說的今後,究竟是哪一年呢?”


    傅錫樓便迴答不上來了。


    眾人發出一陣哄笑,傅太太笑得連連搖頭,罵他們兩個是愛鬥嘴的小冤家。


    輪到沈繡婉和傅金城。


    薛琴貞很是得意。


    時間倉促,沈繡婉又是那麽寒酸的一個人,她篤定她臨時準備的壽禮是拿不出手的,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沈繡婉出醜,像她這種出身低微的女人,原本就不配和她們做妯娌。


    傅金城低聲:“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們女眷要單獨送禮?”


    他與其他人一樣,認定沈繡婉拿不出像樣的東西。


    若她提前告訴他,至少他能替她預備一份體麵的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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