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拉西·魔災的狂化可能是有意為之。在幾分鍾的戰鬥過後,戴比特再次做出這樣的猜想。


    當然,他依然不知道夏拉西·魔災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麽,可敵人本身的形象完全就已經把“我是色孽的寵妃”這幾個字寫滿了渾身上下。既然如此,將一些色孽惡魔的刻板印象放在對方身上或許也不算錯。


    戴比特沒有親身接觸過很多色孽惡魔,憑他每天隻有五分鍾的記憶力,恐怕也沒法對一個族群的敵人整體做出什麽像樣的側寫。但遺憾的是,他在此前的一年多裏都是混在鋼鐵之手當中的,而後者,很不湊巧地,對這個陣營的敵人已經積攢了許多紙麵上的資料,並且將它們連同帝國中其他主要敵人的資料一起,開放給了戴比特。


    因此,戴比特可以做出猜想:因為據說,莎莉士的仆從在一場麵對麵的戰鬥中,往往會展現出玩弄敵手或者獵物的傾向,如果夏拉西·魔災沒有徹底被狂化剝奪理智,那麽它理應當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溝通的——至少能夠通過與之交談來拖慢戰鬥的節奏。


    但現在,被召喚出的天使遺物已經要輸了。


    冷靜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戴比特可以確保二者在靈基規模和質量上旗鼓相當,但他能確保的也隻有這個而已。遠的不說,就連藤丸立香都能靠非正統召喚的幾個影從者在雙方量級相等的前提下手撕天使遺物,沒道理色孽大守密者就不行。


    何況,色孽也不愧是在這個宇宙中掌控了“完美”概念的亞空間神祇。即便作為祂隻鱗片爪的大守密者被狂化剝奪了理智,夏拉西·魔災的一招一式也絲毫不見拖泥帶水,沒有哪怕一丁點戰士因缺乏理性而可能造成的誤判,依然保持著完全的完美。放在英靈的技能體係當中,大概能評一個“無窮的武練ex”。


    甚至於,他在戰場邊緣嚐試抽冷子放的兩槍也都被輕易——甚至是優雅地——躲了過去,參考帝國科技樹後以魔術特製的、專門用來攻擊龐大目標的重力子彈雖然運行良好,但隻成功搞塌了教堂裏的兩麵牆。帝國建築物的設計冗餘還挺多的,在承重結構坍塌之後,屋頂暫且還安安分分地待在它該在的高度上,可在底下的兩隻迅速交手的怪物對場地的持續摧殘之下,戴比特不認為這還能持續很久。


    能留給他做決策的時間不多,因此他當機立斷地從手槍中選擇性退掉了彈殼,向空出來的兩個彈巢之一押入了他花費了泡在宇宙中一整年的時間才滿足了儀式條件,從而完成的唯一一發的附魔子彈,並在重新複位槍支的時候將這枚特殊的子彈放在了最後一個擊發位上。平心而論,他是不想在建築物當中嚐試擊發這隻未經測試的子彈的:周邊環境可能產生的變數太多了。但,即便他手裏拿著槍,如果沒法擊中敵人的話自然也就沒有用——除非他能夠以子彈進行範圍殺傷。


    說到底,雖然把改良過的重力魔術以定向撞擊觸發的形式固定在子彈上有點麻煩,但這技術本身對一名在天體科當中學習過的成熟魔術師來講,並不具備什麽真正的挑戰性。就像是阿尼姆斯菲亞親傳的基爾什塔利亞·沃戴姆在親身進入神代世界之後,也會搞出將整個銀河係鏈接到自己魔術迴路上這種“光複天體魔術的本來麵目”的大動作來一樣;戴比特·澤姆·沃伊德雖然隻在天體科當中接觸了水準很一般的“通識教育”,無法勘破阿尼姆斯菲亞的家傳密辛——


    但,手搓個可觸發式的口袋黑洞並且把它附魔在子彈上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


    ——


    “我產生了一個很壞的想法。”貞德·alter的聲音在賽維塔的意識裏響起。


    “巧了不是,我也有一些不怎麽好的想法。”渾身是血的賽維塔沒什麽感情地迴應,“而且,咱們倆正在想的事情最後都會導向同一個結果。”


    召喚儀式結束後的第四分二十七秒,僅在賽維塔身處的這個房間當中,已經再也沒有什麽“特羅立波大主教的隨員”還有唿吸了。始作俑者的邏輯很簡單:雖然“利科克”不是那個可能的禦主,但合理的推斷是,符合條件的人依然隻能從可能給葡萄酒的箱底畫法陣的嫌疑人當中找——具體來講,眼前這些可能經手貴重物品的大主教隨員們依然嫌疑最大。


    情勢不允許他在此處一個個詳細審問分辨,全都殺幹淨是最簡單的處理方式。無血無淚的群鴉王子在這方麵沒有絲毫的道德負擔,況且等到國教來了人,這些被懷疑不忠誠的神皇仆從們大致上也不會再有什麽比這更好的結局了,因此附近該說一聲“職責所在”的血奴甚至都沒有阻止得很認真。但在爆彈槍聲、鏈鋸開動時的噪音,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全都消退之後,賽維塔對房間裏僅剩下的聖血天使的仆人們做出了帝國軍隊中通用的“噤聲”手勢,然後屏息凝神地傾聽來自教堂中庭方向的音波:


    一、二、三——


    ——遠方傳來一係列建築坍塌的巨響,除此之外,萊曼之耳還捕捉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氣流聲。遠處的戰鬥顯然沒有結束,並且,因為教堂的物理結構已經被破壞了,這一方向上音波傳遞的效率有了顯著的增加。他被增強過的聽力捕捉到一聲不可名狀的哀嚎——可惜,顯然被從中間截斷了,否則他應該把它錄下來,日後作戰的時候肯定用得上。再然後,就是另一聲哪怕凡人的耳朵都能清晰聽見的,來自夏拉西·魔災的尖叫聲。


    那聲音痛苦卻歡愉,憤怒卻喜悅,會令意誌不堅的凡人心旌蕩漾。對有過相關對壘經驗的阿斯塔特來說,不需要過多解釋,任誰都能輕易地認出,那是一隻色孽惡魔的叫聲。


    “你到底是想幹什麽?!”幾分鍾前被打倒的原鑄聖血天使,已經成功在血奴的幫助下重新從地麵上爬了起來。這一景象讓賽維塔意識到,他的新型號表親們的耐力和恢複力確實要更強一些。


    “我原以為你們得在原地趴上十分鍾的。”他自顧自地說,“看來我還是下手輕了。”


    “解釋。”聖血天使依然稍有些搖晃,但他端起爆彈槍的手卻穩穩當當地指著賽維塔的頭。原鑄星際戰士可能也確實更冷靜,又或者,他眼前說話的這一位確實是更冷靜的那種類型:“我需要知道你這一係列行為的意義,以及它們是否與遠處的那個不該存在但卻出現了的東西有關聯。”


    賽維塔在頭盔底下獰笑著,很想苦中作樂地當個謎語人。可當這個念頭剛升起時,他就遭到了貞德·alter靈魂上的製裁,因此不得不苦著臉直接說了重點:“這些人裏肯定混了點邪教徒,其中的一個召喚出了遠處的那玩意兒,一個叫‘夏拉西·魔災’的色孽大魔。一種猜測是,剩下的這些囚犯當中應該還藏著一個用來維係大魔存在於現實中的人或者別的什麽,附身的變化靈之類的。如果這東西死了,那玩意兒就會自動退去,但現在看來,這個猜測有點不靠譜。”


    午夜領主聳了聳肩,向他的高個子表親們展示了自己背後的血池和斷肢,然後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提著被鮮紅色潤濕的武器,無視了對方指著他腦袋的槍口,大搖大擺地款款向那扇剛被他劈壞的大門外走去。


    魔災的禦主不在這些人當中,又或者,根本就不在附近——這個宇宙可是神代的環境,在魔術上一切皆有可能。強大的靈能者能夠捕捉恆星概念、將之縮小到十來米的尺寸,並且把它當做一個穩定的供能裝置;那麽禦主為從者供魔的通道(pass)其實足以跨越半個星球,甚至跨越光年,跨越星係乃至星區,都不是什麽太過離譜的事。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禦主隻是不在被關押在房間裏的這幾十個人當中而已”。賽維塔當然可以選擇從房間的窗口翻出去,跑去集中關押了隨員中沒什麽地位、但人數也更多的普通信徒的地下室,再殺他個血流成河——但那種明知道不可能有效還要去做的垂死掙紮就有點太難看了。


    要是換一個午夜領主中的誰放在這兒,沒準他真的會選擇如此醜陋地掙紮到最後。但在這裏的是亞戈·賽維塔裏昂,群鴉王子,第一連長,黑甲衛之主。他自詡還是有些格調的,因此,他在眼下的狀況裏,做了另一個“更有格調”的選擇。


    “隻是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猜測,你就肆意的處決了這些尚未接受審判的囚犯?”聖血天使的語氣當中透露著憤怒,槍口也一直鎖定著賽維塔的頭顱——在這個距離之下,就算是終結者裝甲也不可能完全防禦住一顆落點準確的爆彈,但它遲遲沒有出現,並在它或許應該出現的位置上引爆,賽維塔也就一直維持著那個施施然前行的狀態,一步步毫不畏懼地接近了自己的高個子表親們。


    “視角的切入點錯了,你跟真正的聖血子嗣還有點距離,或許你該給自己刷上藍漆。”和即便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也能一清二楚地領悟到的緊張氣氛不同,賽維塔甚至還有餘力嘲笑對方,“行了。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你們接著看守的東西了,所以趕緊帶著你們忠誠的小跟屁蟲們離開,撤得遠一點,或者去地下室替我去把剩下的那些人也全都殺了。當然,我不覺得那些完全好騙到被蒙在鼓裏的家夥們當中有這種‘關鍵人物’,但就當是給你們找點能打發時間的事做——”


    一柄尚未開啟的鏈鋸斧橫在了他的身前,在門邊暫時擋住了賽維塔繼續前進的步伐。聖血天使的另一位門神總算也爬了起來,用那張與他們的父親如出一轍、英俊得仿佛藝術品的麵孔嚴肅地盯著午夜領主:“我們不相信你。或許那隻色孽惡魔的存在就是你的手筆,而你現在隻是意圖通過殺戮與鮮血為它提供食糧。”


    “合理的推斷,但這事的證據就在你的腦門上呢。”賽維塔毫不容情地嘲笑著對方額頭上被戟柄砸出來的可怕淤青,“如果這是我幹的好事,我會在咱們第一個照麵的時候就選擇用帶鏈鋸的那邊。”


    戰場的方向上再度爆發了一陣不祥的噪音,一種氣流快速穿過狹窄縫隙而自然形成的尖嘯——任何經曆過虛空航行的人都會對因警覺而將類似的聲音牢牢刻進自己的意識當中,但它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一顆行星地麵上的教堂裏:那幾乎就是飛船的氣閘打開時,內部的空氣因氣壓差而爭先恐後湧向虛空中的強烈風聲。


    賽維塔用力按下橫在自己胸前的那柄斧子,在色孽惡魔又一次痛唿(而且這次的位置聽起來更近了)的背景音中說:“抱歉,表親,但現在不是疑神疑鬼的時候。我真的差不多得過去——”


    “我們和你一起去。”最先爬起來的那個聖血天使這樣說。他移開了槍口,轉向了自己的兄弟:“通訊斷了,聯係不到其他人,外麵就是聚居點,我們必須得把敵人拖在這裏,直到足夠讓修道院作出反應——還有,”他又看向了賽維塔,“我們不信任你。”


    “哎呦,哎呦。”賽維塔的感歎裏包含了不少故意起哄的成分,“我承認我看走了眼,我道歉,表親,我不該說你更應該刷藍漆的。”


    “閉嘴!”


    “但你們就這點令人討厭,我本來還想把氣氛搞得悲壯點,至少在死之前留下一個孤膽英雄的記錄——你卻把整段故事都毀了。”


    原鑄星際戰士更加冷靜的特質又在此時立功了:聖血天使們沒有理會賽維塔的貧嘴,而是抓住了正確的重點:“你和敵人交過手?”


    “不算,但我確信那個至少是原體級的。”賽維塔沒過腦子地提出了一個他認為非常容易理解的量級以作對比。可惜,在大遠征時期,這個量級就不是每個阿斯塔特都能有幸得到相關的正確認知的;而在帝國的第四十二個千年當中,曾直接感受過這種偉力的星際戰士更是鳳毛麟角——於是,這句話隻傳遞了一些無效信息,對理解敵人起不到任何正麵的作用。


    聖血天使們本打算追問下去,但可惜,時間已經用完了。在召喚結束後的第六分六秒時,夏拉西·魔災發出了一聲得勝的叫喊,包覆著教堂的結界也隨著建築主體的傾塌被徹底擊碎。連鎖反應並沒立即波及到賽維塔等人所在的教堂側翼,但依然有一種擂鼓般的震顫感在迅速地朝著這個方向逼近——


    “我聽說當年,西吉斯蒙德在對陣福格瑞姆的時候,撐了大概有一分鍾。”


    賽維塔迎上了自己麵前那堵震顫著掉渣的牆壁,在目前隻懂得走直線的狂化大守密者破牆而入的那個瞬間自娛自樂般地說:


    “現在,我打算挑戰一下這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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