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繼續在“國教苦修士”這個身份上掙紮著演出顯然也沒有用處了。伏在地上的不速之客停止了那種偽裝出的顫抖,並且顯然想要從當前緊貼地麵的姿勢上跳起來——眼下這姿勢太危險了,完全如同引頸受戮。


    作為一名全副武裝的阿斯塔特,對自己的實力具有充分自信的蘭馬洛克其實並不非常在意對方當前的姿態,反正無論怎樣,他如果真的要動手殺了的對方的話,都不會花費超過兩秒鍾的時間。但出於一個黑暗天使火翼大導師應有的謹慎,他還是迅速地在物理上打斷了對方起身的動作,並把爆彈槍的槍口威懾性地湊到了對方的腦袋附近:


    “你最好清楚這一點:我現在還允許你能活著答話,是因為我覺得這事或許還有斡旋的餘地。”他如此對目前半趴半跪在地上的“苦修士”說,順便防備著對方突然從那條看起來沒藏著什麽東西的腰帶裏掏出什麽的動作,“當然,你可能是什麽敵對勢力派來的探子,或者懷揣著什麽不可告人目的的破壞分子。在這種情況下,你當然難逃一死。但還有一種可能是,你正為帝國中其他的某個部門工作,如此一來,你就能活著迴去給你的主子複命,告訴他們下次試圖介入一場和他們沒關係的事件時,應該至少學會從官方渠道提出正式申請。現在告訴我,你屬於哪一種呢?”


    假牧師的臉上很快褪去了那種裝出來的戰戰兢兢。甚至於在麵對這種明確的死亡威脅時,他也不顯得慌亂,而是以一種譏嘲式的冷笑迴應:“就像您說的那樣,為了活命,我當然會迴答我侍奉著帝國當中的某位大人,恕我不能告知那位大人的頭銜和姓名——您會相信這樣的答案嗎?”


    “我們總能找到一些方法來驗證的。”蘭馬洛克閱讀著頭盔中鳥卜儀的示數,沒什麽感情地說,“雖然伱所經曆過的一些改造手術能很巧妙地在生理監測這方麵上掩蓋掉你的真實情緒,但我認為,你的痛覺神經沒在這些手術中被完全摘除是一個合理的假設。你可能不知道,我還有一些相對來說比較‘特別’的表親在為迦勒底工作。他們,很善於用一些別出心裁的方式,從一個人嘴裏掏出真話來。”


    “用不著那麽麻煩。”若赫塞留斯決定提升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這些信息可以用靈能來確認。”


    他這樣說著,一位聖血天使記錄官便在若赫塞留斯肢體語言的暗示之下,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隻要是稍有學識的人,都能從對方湛藍色的盔甲、手中的法杖,以及靈能兜帽上看出對方在戰團中的基本職務。而眼下這位假牧師所具備的學識顯然要比“稍有”更多些,他在轉瞬間就理解到自己將會遭遇什麽,並且立刻——這一次,大概率是真心實意地——驚恐地大叫了起來:


    “不!你們不能這樣做!”他再一次試圖從地麵上掙紮著起身,卻再一次被蘭馬洛克一把按住。這沒有阻止凡人繼續掙紮,哪怕他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折斷了:“你們沒有權利讀我的記憶!我是、我是——”


    假牧師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他到底是什麽。在某個詞即將出口的那個瞬間,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奪舍”了一樣地中斷了句子,同時罔顧了人類的求生本能,把自己的頭用力朝著地麵上砸去——


    “嘭”的一聲巨響令人牙酸,但若赫塞留斯眼前並沒出現什麽“白的紅的從腦殼中散了一地”的景象。假牧師沒有成功讓自己的頭撞到漆黑光滑的巴爾大理石上,這聲似乎包含一些金屬撞擊音的巨響來源於蘭馬洛克的腿甲和假牧師的肚子:在後者準備以頭搶地自殺的那個瞬間,黑暗天使非常及時,但也毫不留情地一腳踢了過去,把這可憐的凡人從地麵上踹得飛了起來,又滾出三米遠去,顯然在重擊下失去了意識。


    “他還活著。”若赫塞留斯在簡單的觀察後得出了這個結論,但語氣中依然帶著少許驚訝。


    “他在腹腔內有一些機械改造。”火翼大導師敲了敲自己的頭盔,似乎在炫耀其中搭載的鳥卜儀精細的功能,“那條腰帶不一般,應該帶著什麽幹擾力場,讓我看不清其中的具體結構。但既然他給自己裝了一些鐵內髒,我下手也不需要那麽精細了。”


    “你的反應很快。”若赫塞留斯不甘不願地稱讚。這是一個他也不得不接受的客觀事實:他可以辯稱,他沒有在對方表現出異常的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是因為在那個瞬間裏,他的本能反應是確認這種異常當中是否包含靈能或者邪法的控製。但事實是,他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以處置這意外情況,而蘭馬洛克做到了。即便他再怎麽不情願,他還是得承認這一點。


    對於友軍的稱讚,蘭馬洛克表現出了恰當的謙遜:“隻是我過去見得多了而已。一些洗腦程序中的觸發式命令被激活時的表征就是這樣的。”


    這種謙遜並沒讓若赫塞留斯感覺更好一些,哪怕他借由這句陳述更加地意識到對方的判斷是正確的——不如說就因為如此,他才感覺更氣憤了。


    “現在怎麽辦?”他沒什麽好氣地設問,“我的建議是就這樣讓他消失。甚至於,你之前問他的那些話都顯得多餘。”


    “放在以前,其實我也這麽想。”蘭馬洛克聳了聳肩,“但既然現在我在迦勒底局麾下供職,我就得按迦勒底的處事方針做事。我會叫人把他控製起來,而且說實話,我對他的來處也多少有些猜測……巴爾目前的政治環境太複雜了,我們都最好保守謹慎地行動。”


    若赫塞留斯覺得自己被指點了,因此不高興地想說點什麽。但在他發出聲音之前,另一個從暗處冒出來的黑暗天使以自己的存在打斷了他的思路。顯然,蘭馬洛克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就已經通過內線通訊叫了支援。


    在不速之客被緩緩拖走的同時,若赫塞留斯終於帶著不滿開了口:“這是一種很低效也可能帶來無窮後患的處置方式。”


    “但也有概率會讓我們避免一些麻煩。”蘭馬洛克迴答,“最重要的是,迦勒底有堪稱奢侈的資源來讓我們以這種低效的方式處置這些事件,我們也確信自己有能力把它做好。”


    若赫塞留斯幹脆把不滿寫在了自己的臉上,但他們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展開談論下去。這位不速之客帶來的插曲不應當幹擾他們前來此處的實際任務。在這段不算輕鬆的沉默中,蘭馬洛克走上前去,以特殊加密的識別碼打開了他們眼前的精金大門,讓它背後的案發現場真正地展現在調查團的目光之中。


    ——


    在又一次接到蘭馬洛克的通訊時,海斯廷斯故意捏著通訊珠大聲歎了一口氣,以確保對方能通過這段聲音準確地接收到自己當前的情緒。


    “又發生什麽事了?”他精心地掌控著語氣,確保自己煩躁的情緒完全地滲透進了每一個單詞的縫隙裏。


    放在以前,他可不敢這樣和一位在戰團(軍團)中占據了一定程度的領導地位的阿斯塔特說話。但在風暴邊界號上,藤丸立香顯然在各種事情上都開了些壞頭。在星際戰士與凡人之間客觀存在的不同所造成的距離感被她以各種奇怪的手段打消了之後,海斯廷斯發現,他和這位把自己抓上船來的火翼大導師,其實還挺談得來。


    順便一提,有一點他不是很想承認:賽維塔在上述事件中才是功勞占大頭的那個。


    “一點需要那個為我們處理了大部分文書工作的審判官撥冗處理的小事。”蘭馬洛克在通訊裏不陰不陽地捧了對方半句,“那個新跑過來的審判官在你附近嗎?”


    海斯廷斯一聽就知道,肯定又沒什麽好事。但即便如此,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技術上來講是在的,但實際上,我目前在接受灰騎士的一係列靈能檢查,暫時沒法和她溝通。”


    “你在接受檢查的時候還帶著通訊設備?”蘭馬洛克的句子裏帶著些故意裝出來的大驚小怪,“他們真是不專業。”


    “提醒一下,你在這裏應該稱讚,能說服他們在檢查期間依然允許我通過暗影重錘號和地麵聯係的我很專業。”海斯廷斯咬牙切齒,“所以到底什麽事?”


    “還不是你做事首尾不幹淨的問題。”蘭馬洛克莫名責怪了對方這麽一句,“等你見到瑪蘭審判官的時候,問她一句,有沒有朝巴爾主星的地麵上派間諜來——剛有一個撞到我麵前了,想在大主教那件事上參與調查,被我關了起來。如果她說沒有,這人我就自行處理了。”


    海斯廷斯本能地想反駁:瑪蘭領主審判官才剛剛進入巴爾星係,哪裏就來得及做什麽了。緊接著,他又意識到,對一個領主審判官來說,“僅僅這點時間”也可能已經足夠他們做很多事了——不然,為什麽他們有能力在自己“審判官”的職銜前麵加上“領主”的稱號呢?


    隨後,他又花了一秒鍾的時間意識到對方的信息來源顯然隻能是自己,意識到自己不得不認下蘭馬洛克這句“做事首尾不幹淨”的評價。但他還沒來得及向對方的要求做出迴複,蘭馬洛克就已經把通訊掛斷了。


    ——


    若赫塞留斯和他帶來的記錄官,在特羅立波大主教曾經下榻過的這個房間裏轉來轉去。蘭馬洛克安靜地把自己戳在門邊,一副“我在此之前已經調查過,所以現在不打擾了”的樣子。沒人意識到他其實打開了動力甲的靜音模式,正偷偷向著軌道上發消息。


    根據黑暗天使做出的保證,房間裏的痕跡還和他剛剛見到這現場時一模一樣——但很可惜的,在這件事被傳出教堂的大門之前,國教中驚慌失措的牧師和仆從們已經在物理上把痕跡破壞得差不多了。房間中地麵上鋪設的、符合一位大主教高貴身份的柔軟長毛地毯上當然很容易留下痕跡,但即便是火翼大導師,也隻能從上麵紛亂的腳印和幹掉的水痕、散落的沙子,或者其他什麽滅火用的化學品殘留,複原出一場兵荒馬亂的救火行動。


    當然,一些過於不合常理的跡象還是存在的,這也是為什麽,就算是對靈能一竅不通的蘭馬洛克,在簡單觀察過這個亂糟糟的現場後,也做出了“這件事當中應該有靈能的存在”這樣的判斷:他們腳下這塊理論上非常易燃的長毛地毯,沒有隨著它主人的自燃而被一同燒成灰燼。而在火情發生的當時,特羅立波大主教又顯然是站在上麵的——地毯上殘留下來的那一塊人形的黑跡就是證據,但顯然,隻有當時和著火的大主教產生了直接接觸的那部分地毯被燒壞了,距離灼燒痕跡可能隻有十公分遠的地方,地毯上的長纖維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依然保持著柔軟的觸感和鮮亮的色澤。


    除此之外,現場附近還翻倒著一個小圓桌,原本應該是作為臨時吧台使用的。沒人知道它到底是在事發當時就翻倒了,還是在仆人進來救火時被撞倒的。從周邊散落的東西來看——再次感謝長毛地毯——上麵原本擺著一瓶酒(酒瓶還完好,可裏麵的內容在它落在地上後,已經灑光了,在附近的地毯上留下了幾段酒紅色的抽象線條)、兩個水晶酒杯(符合大主教邀請自己的心腹密談的情況)、一支平平無奇的筆和一張簡略寫著備忘的羊皮紙(都是些對未來幾天行程的備選規劃,沒什麽太過值得注意的內容)、以及一個容量不大的小盒子(大概是在人來人往的那段時間裏被踩壞了,但裏麵似乎沒有東西)。上述這些東西也都顯得很幹淨,主要是指,外表上完全沒有火燒的痕跡。


    平心而論,蘭馬洛克自己是沒法在這點東西上找出別的什麽線索的——他當然已經嚐試過了。但在這個問題上,聖血天使戰團中的智庫們顯然有不同的看法。若赫塞留斯和他的兩個助手在房間內四處觀察了一陣,顯然是通過找到了些什麽蘭馬洛克沒有找到的蛛絲馬跡,隨後他們聚集在一起,就在特羅立波留下的那塊黑跡附近站成了一個三角,嘴裏念念有詞地低吟起了什麽咒語。


    蘭馬洛克聽不懂,也感受不到什麽特別的變化,但他依然能看見幾位智庫靈能兜帽底下發散出的藍光,並據此意識到有些事情正在他無法感知的維度中推進。在與海斯廷斯的聯絡結束後,他繼續耐心地等待了幾分鍾,直到智庫們的靈能兜帽底下的藍光消失,若赫塞留斯也在疲憊當中長歎出一口氣來,才謹慎地發問:


    “你們通過法術知道了什麽嗎?”


    “沒有。”若赫塞留斯的聲音帶著一點沮喪,但更多的是“倒也就該如此”的坦然,“但在這裏,‘沒有發現’本身也是一種發現:我們嚐試通過亞空間迴看特羅立波大主教在這房間當中身隕時的場景,可這調查被非自然地阻礙了。”


    蘭馬洛克似乎有點理解,但礙於自己在靈能方麵一竅不通,又不敢直接做出結論:“……所以?”


    “我們得去看看屍體。”若赫塞留斯說,“特羅立波大主教的屍體,還有那位‘懺悔者’孔泰的屍體。我相信你肯定妥善地保存著它們,對吧?”


    這下,輪到了蘭馬洛克,在這個問句後麵產生些微“自己的能力被質疑”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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