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構成的風暴之中,費魯斯·馬努斯正以背後的機械臂抓著鎖鏈,艱難地向上攀登。


    按理來說,僅是完成這個動作的話,對費魯斯來講並不怎麽困難。但現在正阻礙他的,並不僅僅是在其中不停嚐試著掙紮、導致鎖鏈本身不停晃動著的福格瑞姆,又或者四周仿佛永不可能平息的,還有那鎖鏈本身。


    或許這並不是恩奇都的本意,但當費魯斯碰到他,或者它時,立刻便理解了:那上麵閃爍著的朦朦金光,並非他在網道戰爭等場合中見慣了的、來自帝皇的支援,而是另外的某種、由神造兵器自行解算後輸出的、在接觸時會令他產生少許灼燒感的能量。


    初生的抑止力此刻仍顯得懵懂而機械,其樸素的判定方式並不能認同一個作為亞空間生物成立的原體也可以被歸進“人類”的範疇。但由於恩奇都目前最重要的目標依然是福格瑞姆,費魯斯·馬努斯的“小動作”便在主導著當前主要功能的神造兵器本身的默許下,被抑止力同意了。


    少許的燒灼感並不能阻止鋼鐵之手原體向上攀登的腳步。何況,在那雙覆蓋著活性金屬的“鐵手”的阻隔之下,這些細小的疼痛實在不值一哂。就像是鎖鏈周邊的狂風與其本身的搖晃一樣,客觀上來講,它們確實阻礙了費魯斯的前進,但實際上,很難說這種“阻礙”有什麽效果。


    神話中的珀爾修斯借由神賜的鏡盾的幫助,以寶劍割下了熟睡中的戈爾貢的頭。


    現在的費魯斯正試圖借由神造兵器“天之鎖”的幫助,以手中的火焰之劍砍下福格瑞姆的頭。


    不需要任何神秘學上的高深知識,隻要稍有常識到能理解亞空間中的映照、並知道相關的神話傳說的人,都能理解費魯斯正在進行怎樣的嚐試,而相應的嚐試又會在最終導向怎樣的結果。


    福格瑞姆自己,當然也知道。


    他並不打算就此束手就擒,迎接如此急轉直下的命運。他雖然不能理解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鎖鏈為何如此堅固,卻也本能地意識到,它並不是絕對堅不可摧。作為歡愉之主的寵兒,隻要他能夠用神祇恩賜於自己身上的靈能光環腐化侵蝕掉鎖鏈上稀薄的金色靈光,便能自然地脫困——但那需要時間。


    即便體型變大了,他的脖子距離地麵也僅有二三十米的距離。他需要時間來脫困,但費魯斯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一位原體在鎖鏈上攀登的速度當然比不過他在平地上移動的速度。但那終究又能慢得到哪裏去呢?


    “別以為這樣下去你就會贏了!”惡魔王子開口,試圖以此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拖延時間。


    他原本至少還稱得上輕靈婉轉的聲音也隨著他變大的體型而不可避免地變得沉重遲鈍,這樣的音色落在他自己的耳朵裏時,也令他哪怕在墮落之後也依然在追求完美的部分感到相當難忍。但,逐漸逼近的死亡顯然才是更加可怕的那個,於是他不得不忍受著自己變得“不完美”的聲音,繼續說:


    “難道你以為,以你手中的那把劍就能殺死我嗎?”福格瑞姆色厲內荏地譏嘲。但即便他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真實情感表露在外,費魯斯也依然能夠從他表情中的細節讀到他的不安。


    不知這是因為他們在一萬年前就已經太過熟悉了,還是因為眼前的這具空殼在這一萬年間過得太順心遂意,以至於原本手到擒來的演技也有所退化。


    費魯斯沒有被這個隻是從他的思維中不著痕跡地滑過的問題困擾太久,而至於之前他被敵人問到的那個問題,則甚至沒能成功擾亂他的意識。


    鋼鐵之手原體依舊在沉默中向上攀爬,而他毫無反應的反應則令惡魔王子感覺到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焦躁。這令後者的神色顯出了更加明顯的急迫,並且立刻想要繼續說點什麽——而緊接著,他憑借著他在受賜後產生的,與他主子的那種虛無縹緲的、堪稱“直覺”的,近乎無法解釋的聯係意識到,歡愉之主的目光不再投注在他的身上了。


    這一無法確證的事實令他猛然間感到了極端的恐懼,仿若剛出生的幼童被獨自扔在殘酷的世界當中那般無助。被色孽扭曲過的思維令他永遠地失去了感知正常情緒的能力,而眼下他所產生的這種極端感受又在賜福的篡改下令他不自覺地顫抖並欣喜著。


    惡魔王子的臉上因此而再次流露出了與萬年前的福格瑞姆大相徑庭的表情。費魯斯·馬努斯將這一切變化都盡收眼底,但依然什麽也沒說。


    看見那位調笑著稱唿自己為“戈爾貢”的摯友墮落至斯,費魯斯心中當然不可能毫無波瀾。但他非常清楚,現在不是能從容地為了這些而感懷的時間。


    現在,他必須得優先於親自動手結束這一切。


    能做到這件事的,目前隻有他——為這糾葛了萬年的孽緣徹底畫上句號的,也隻能是他。


    他不確定這個所謂的“徹底”到底會有多徹底。到了現在,費魯斯仍然不能完全確信,這一處本該處於傑裏克的地表,卻又因大裂隙中湧起的潮汐而與至高天混同的戰場空間,到底是屬於“現實”還是“亞空間”——又或者直白地說,在這裏“斬殺”了福格瑞姆之後的結果,到底是會將他放逐迴色孽銀宮當中,還是會讓他得到一個幹脆而寧靜的死亡。


    但這種“不確定”,並不足以阻止他繼續做出計劃內的行動。


    一切都會就此終結也好,眼前的這個“福格瑞姆”還能夠在色孽麾下重新迴魂、繼續以這種墮落而放蕩的姿態為禍一方也好。不論如何,費魯斯·馬努斯都發誓他將結束這一切。即便他今天在此畫下的不過是休止符也好,即便要花費萬年又萬年的時間也好,他發誓自己總會追上去,總有一天會以徹底的死亡終結昔日摯友的痛苦與折磨。


    這是他在萬年後,對福格瑞姆曾給予他的友情,幫助,愛,與背叛——對曾經的一切,所做出的最終迴答。紫衣鳳凰曾叫他“戈爾貢”,象征恐怖的怪物。一個象征恐怖的怪物在麵對這樣複雜的問題時,隻能給出這樣遠稱不上完美的解。


    短短十幾秒後,費魯斯便已經到達了一個合適的位置。福格瑞姆被扭曲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悶雷似的隆隆作響,可他一點也不關心對方在說什麽。他用背後的兩支依然算得上結實的機械臂抓住鎖鏈,勉強在這個沒什麽合適落腳點的位置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用雙手持著火焰之劍,用力向著他選定的目標位置揮砍——


    裹著不熄火焰的長劍發出了清脆的金屬嗡鳴聲,惡魔王子看似細膩柔滑的脖頸仿佛在亞空間之力的賜福之下如同經過特殊處理的、最堅硬的精金。由費魯斯打造後贈與了福格瑞姆,曾作為後者本人的佩劍被他長期攜帶,由經曆過折斷後重鑄等波折的火焰之劍,在他的脖頸上隻留下了一道因衝擊而產生的白痕和少許燒灼的焦黑。


    鋼鐵之手原體對此並不是非常驚訝,因為這把劍在之前砍中了福格瑞姆裸露在浮誇的裝飾之外的手臂時,他已經看過了類似的結果。後者陡然變得底氣十足的嘲笑聲並沒有影響到他,但緊接著,他在迅速地思考解決方案之餘,卻陡然感到了自己正在被什麽東西注視。


    那道視線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又仿佛確實離他很近。他在萬年間早已熟知了這種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的感觸。而即便是費魯斯這樣在感情上的反應略顯遲鈍的人,也能輕易從那視線中讀出明確的悲哀與痛苦。


    他知道那是從誰那裏投來的視線,也清楚地意識到,那之中所包含的感情雖然確實有“悲哀”與“痛苦”,卻並不包含“反對”。


    那一瞬間,福至心靈的費魯斯再次揮動了手中的火焰之劍。在那一瞬間裏,它的劍刃莫名地變寬變長了,形製也跟隨著發生了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它的劍鋒上依然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熊熊烈火,而這一次,在烈火碰觸到惡魔王子脖頸的瞬間,便令他發出了吃痛的慘唿。


    連費魯斯自己都覺得很奇妙的,那一瞬間裏,他什麽也沒想,隻是任憑自己的手腕隨著肌肉記憶繼續動作。雙手持握的長劍這一次如熱刀切黃油一般順利地劃過了他想要切割的部分,或許是因為劍上火焰的緣故,從中噴湧而出的鮮血並沒有他原本預想的那樣多。


    他沒想到,這件事最終的結局會如此簡單——費魯斯·馬努斯,在這一刻,以“帝皇之劍”徹底斬下了福格瑞姆的頭顱。


    他甚至沒費什麽特別的力氣。


    咪嗚(安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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