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朱慎錐心中這樣想的時候,溫體仁輕輕咳嗽了聲,開口道:“陛下,臣以為四藩如何處置都在陛下一念之間,但臣也以為陛下直接處置此事也有不妥之處。”


    “溫先生此言何意?”朱慎錐饒有興趣地問道。


    溫體仁一本正經道:“今天陛下招臣等來討論此事,足以看出陛下心中是想放過四藩的,要不然以四藩的所作所為怎麽處置也不為過,陛下不僅是皇帝,還是宗人府的大宗正,按律陛下可把此事由朝會討論,直接交三法司處置,可偏偏陛下今日征詢臣等意見,臣猜陛下心中其實並無嚴懲的打算。”


    “這家夥瘋了吧?”


    “溫體仁老年癡呆了?”


    當溫體仁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在場中不少人麵麵相覷,尤其是楊嗣昌和錢謙益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們兩人當年都和溫體仁鬥的不可開交,可最終笑到最後的卻是溫體仁,楊嗣昌被趕出了內閣,錢謙益的內閣夢破滅,溫體仁卻踩著兩人直接坐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由此可見溫體仁的本事,而溫體仁這人雖毛病不少,又貪戀權位,可他同樣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今天朱慎錐讓他們來的目的很明顯,這個大家心裏也知道,四藩的事說大也大,可說小也小,畢竟沒有造成惡劣後果,而且他們的身份不同,在這種情況下不通過三法司很是正常,朱慎錐作為皇帝又是大宗正,直接下令處置即可,今天召他們來議論隻不過是想在這方麵再增加一個朝廷各部包括內閣的同意,以確保合法性。


    可現在溫體仁偏偏說皇帝這麽做不合適,難不成溫體仁還打算把這件事真由三法司來定論不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程序上的確沒問題,可造成的後果卻是無法預料的,更要緊的是這已脫離了皇帝所想所要的結果,他就不怕觸怒皇帝?


    這完全和溫體仁平日表現不同啊,聰明如溫體仁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說這些話呢?可偏偏大家聽的明明白白,這話的確是從溫體仁口中而出。


    正當眾人詫異的時候,溫體仁繼續義正言辭道:“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當年太祖立國並頒布大明律,又以皇明祖訓傳世,難不成太祖皇帝就沒預料到這些麽?要不然為何在大明律和皇明祖訓中特意交代?”


    環顧一周,溫體仁繼續道:“自然不是!太祖皇帝早就想到了這些,這才會在大明律和皇明祖訓中如此寫上一筆,為的就是讓後世的曆代皇帝和我等臣子們按律來辦啊!”


    “故此,依臣看來,四藩當由三法司來定罪,而非宗室內處置,依律當賜死,如謀反之罪都不問,那麽其他宗室會如何想?天下人又如何看?一旦宗室中再有人起異心,這又當如何?”


    “至於四藩所屬的各宗室血脈,也當嚴查,如有牽連其中的可奪爵甚至貶為庶人,如的確沒有參與其中,事前對此事也絲毫不知者,可酌情處置,應當降爵……。”


    “降爵?這是為何?首輔既然說沒有參與其中也絲毫不知,那不應該網開一麵不問其罪麽?”張瑞圖聽到這開口反問。


    溫體仁笑笑道:“張大人,老夫問你,如謀反之罪是普通人,或者官員的話按律應該如何?”


    “這……。”張瑞圖一時間說不出話。


    溫體仁道:“之前範大人已說了,謀反者當誅,並夷三族,家中女子同未滿十六歲男子入教坊司或為奴,沒收全部家財。律法就是如此規定,而宗室雖可法外開恩不受株連,但要明白這是出自上恩而非律法。既然這些宗室身為四藩所屬,平日來往密切,哪怕查無實據隻是受其株連,就沒半點連帶責任?如是這樣的話,大明律豈非成了擺設?”


    說到這,溫體仁朝著朱慎錐拱手道:“以三法司定罪,天下人都無可指責陛下,也當依此警示天下其他宗室。所以臣以為主謀當誅,牽連其中者奪爵或者貶為庶人,連帶者降爵,至於家財等全部查抄,以正國法!”


    “此外,四藩是否留續,也可依律而為,哪怕陛下開恩選其小宗續藩,但也不能輕易放過,可削其封地,僅留王爵,遷至京師安置,改實封為虛封,以此嚴懲!”


    “好家夥!”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溫體仁最終的目的居然在這?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剛才對溫體仁的那番話意外是真,可現在隨著溫體仁後麵的這幾句話說出口,所有人馬上就弄明白了溫體仁的用意。


    同時他們也想到了在場的安王,安王現在雖複爵,由當年被貶的庶人重新成為了大明的親王,可問題朱慎錐卻沒給他實際的封地,僅僅隻是一個虛領的名頭,而且特意在京師賜第,讓安王居住京師,之前大家還以為朱慎錐這樣安排是考慮到唐王已有人續爵,安王再封已不合適。


    而且安王之前已貶為庶人,現在不僅放其自由,還給了王爵優待,這對安王來說已是極厚的優待了。無論是安王本人還是其他宗室對皇帝的態度除了感激外就是佩服,根本不會因為沒有實封而埋怨皇帝。


    但大家卻沒想到朱慎錐虛封安王的深意,要知道安王可算是大明開國以來第一個虛封的親王,這意味著什麽之前大家並沒深思,可現在溫體仁的這番話卻讓他們聯想到了安王事,心中瞬間茅塞頓開。


    溫體仁啊溫體仁,這家夥還真是個老鬼,簡直比皇帝肚子裏的蛔蟲還明白皇帝的想法。


    按照溫體仁的說法,四藩死活其實並不重要,那些被牽連進去的四藩宗室怎麽處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四藩從實藩改為虛藩,這點才是根本的。


    而且要做這件事,朱慎錐直接出麵不合適,讓宗人府來做也不合適。反而溫體仁所提出的由三法司出頭最合適。隻要三法司對此案嚴厲處置,甚至提出因為謀反直接除藩去爵的建議,那麽四藩的生存與否就在皇帝的一念之中了。


    到時候朱慎錐想除藩就除藩,想留著四藩就留著四藩,皇帝自然有這樣的特權,隻需要做最終的決定即可。而且這樣做有一個莫大的好處,一旦除藩的風聲吹出去,那麽宗室內部必然人人惶恐,而這時候朱慎錐再表示保留四藩爵位,另選人續藩的態度,那麽宗室中非但不會對皇帝怨恨,反而莫大感激。


    這樣一來,就算到時候實藩改為虛藩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才是溫體仁所想到的。而溫體仁考慮的一點也不差,恰恰也是朱慎錐考慮的結果,這些話直接就說到了朱慎錐的心裏。


    “讓三法司依律處置……?”朱慎錐凝神默念,神色有些遲疑,他看了一眼溫體仁,又看了看其他臣子,最後搖頭為難道:“朕為皇帝又為大宗室,此乃宗室之事,如交三法司,這似乎有些不妥吧。”


    “陛下!”一直沒說話的安王終於開口了,他正色對朱慎錐道:“陛下對宗室維護臣等自然明白,可陛下也當知宗室中魚龍混雜良莠不分,對於四藩這種宗室,世受國恩居然不思迴報也就罷了,居然還冒大不韙做出這等事來,自當嚴厲處置才對!”


    “陛下不必多慮宗室內部,臣為宗人府宗正僉事,讚同首輔建議,至於宗室諸人也絕不會有異議,更不會埋怨陛下,以臣看來,諸宗室隻會對陛下此舉鼓掌稱快,還請陛下盡管放心。”


    “這……。”朱慎錐遲疑著,目光朝著眾人望去,這時候大家還不明白就成傻瓜了,連忙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讚同溫體仁和安王所說,見眾人都是這個態度,朱慎錐也很是“無奈”隻能長歎一聲,同意把這件事交給三法司處置。


    等眾人告辭離開後,之前還愁眉苦臉的朱慎錐瞬間就來了精神,笑容滿麵端起邊上的茶有滋有味品了起來。


    “爹,您剛才裝的也太假了,孩兒在一旁憋的厲害,差一點就笑出了聲。”太子朱敏瀾這時候忍不住開口說道。


    “怎麽?你爹的樣子看著很裝麽?”朱慎錐樂嗬嗬笑問。


    朱敏瀾撇撇嘴,很是嫌棄道:“這還不裝?您剛才又是吹胡子又瞪眼又是詫異還弄出一副實在無奈的樣子,這表情也太假了些。我說您何必呢?繞來繞去就不累?”


    “哈哈哈!”朱慎錐大笑,笑了片刻收起笑容,正色對朱敏瀾道:“今天就讓你爹給你上一課。你真以為這些臣子看不出你爹在裝?錯!這些人可都是人精,天下絕頂的聰明人,要是連這些都看不明白,他們哪裏能當這樣大的官兒?”


    “那麽爹您……?”朱敏瀾疑惑問。


    朱慎錐歎道:“你以為爹想這麽幹?這繞來繞去不累?可問題爹不得不這樣幹。你爹雖是皇帝,皇帝是九五之尊不假,可皇帝卻不是想要什麽就能做什麽的。尤其這件事牽扯到宗室,事關重大一個處置不好,天下宗室離心,對於皇權而言可是大害。”


    “處置宗室當慎之又慎,更得考慮這件事的後果。而且改實封為虛封不是小事,如果僅僅以謀反為由除藩,有之前寧王例子,就算這樣這件事做起來也是困難重重。一旦宗室內部有所不滿,你爹雖不會怕他們,可依舊是個麻煩事,所以必須做的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更把這個責任直接推出去。”


    朱敏瀾凝神想著這些話,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我明白了,爹您是用三法司做筏,先由朝廷出麵嚴懲,再由爹以皇帝的名義赦免幾人,最終高高提起輕輕放下,同時順手改實為虛,如此就讓人說不出話來?”


    “嗬嗬,算你小子還算有幾分聰明。”朱慎錐點頭笑道:“這溫體仁也是個知趣的,你爹我裝模作樣他馬上就迴過神了,這些臣子最擅長的就是揣摩聖意拍上位者的馬屁,如果你爹我裝的太像,他們萬一猜錯了怎麽辦?這些布置不白花心思了?”


    “原本我打算實在不行的話,就讓你舅舅或者安王來說這些話,可他們的身份不同,讓他們來表態有些不合適。反而溫體仁作為首輔是最合適的人選。現在溫體仁明白了你爹的想法,順水推舟再來一個以律法定罪的理由,這樣一來天下人都挑不出毛病,你爹我後續也有周旋,何樂不為呢?”


    這番話讓朱敏瀾聽的心中佩服,他沒想到這裏麵居然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相比之下自己還想的太簡單了。今天跟著自己老爹又學了一招,實在受益匪淺,這個皇帝還真不是普通人能幹的,朝堂上全是老狐狸,也就是朱慎錐了,要換一個人當這皇帝,說不定就給臣子玩弄掌中,就和當初的崇禎皇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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