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偵探的謹慎讓他不願意暴露自己的住址,亦或者隻是單純地為了避免讓司機因為看到羽棲邸豪宅而過於驚訝,偵探在離住所相隔一條街的地方下了車。


    下了出租車,雨果把已經不能再穿的白外套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接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是聊家常一般向碧藍傳授起了偵探知識——


    “推理中最不可取的,就是拋開已證實的結論另起爐灶。這樣非常容易走入一種誤區,我稱之為‘常識性陷阱’。”


    路過街邊琳琅滿目的店鋪櫥窗,脫掉了白外套,上身上剩下一件黑色襯衣的偵探旁若無人地侃侃而談,形象倒是比平時整潔了不少。


    “人們總是喜歡遵循直覺性的思維串聯起一些簡單的事實,然後一葉障目,帶著這層濾鏡去演繹出更多他們喜歡的信息,從而忽略所有對結論不利的主人證據。但這樣的推測並不能和真正的真相之間畫上等號。而偵探的誤會要是落在嫌疑人身上,就會變成無比惡毒的誣陷。”


    碧藍若有所悟地點著頭,但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簡單地向雨果說出“公寓管理員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懷疑。


    本以為會遭到偵探的嘲笑,但雨果卻神色淡然地聳了聳肩,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你是說那個管理員嗎?嗯,他確實在做著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對於死去的格裏塔先生,他也的確沒有多少同情的意思。在我的嫌疑人名單裏,他的可疑程度大概和沙暴隊的另一名搭檔超不多吧。”


    “另一個搭檔是指那個,第一個注意到格裏塔失聯,最後和管理員一起抵達發現案發現場的人嗎?”少女忍不住追問道。


    “自然如此。”


    黑襯衣偵探點一點頭:“越是親密無間的同伴,越有可能爆發最慘烈的爭執;越是休戚相關的利益共同體,越有可能激發出最你死我活的血鬥。而且,如果是朝夕相處的搭檔送來的禮物,被害人不就更會自然而然地自己帶著它迴到公寓裏了嗎?”


    碧藍不禁瞪大眼睛:“啊,我沒有想到這一點,確實很有可能。”


    “才沒有可能!”


    雨果一手扶額,為助手輕易動搖的表現感到遺憾:“碧藍小姐,如果光是猜測的話,犯罪動機要多少種有多少種。而偵探要做的,則是不斷排除那些不合邏輯的選項,並根據新發現的證據,來反複修正自己的懷疑,進而最終鎖定真正的兇手。”


    “那麽到底該怎麽做?”


    “先簡單地以公寓管理員的嫌疑為例吧。在我看來,如果蓄意謀殺格裏塔的人是那個看門人的話,案件中就存在了一個無法忽視的矛盾了。”偵探以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道。


    “什麽矛盾?”少女已經被吊足了胃口,著急地等待下文。


    “矛盾之處在於,那個老人完全可以把犯罪進行得更周密一點。比方說,他完全有機會趁另一個第一發現人跑去報警時,悄悄從口袋裏取出精靈球瞄準那個花盆,把太陽珊瑚神不知鬼不覺地收迴球裏。如果這樣做的話,即便我們和警方僥幸發現了花盆裏的蹊蹺,也沒辦法掌握對方動手腳的具體痕跡了。”


    偵探摸了摸下巴,接著又補上了一句:“當然了,如果兇手是沙暴隊的另一個搭檔的話,這樣的矛盾也是同樣存在的。因此第一發現者是兇手的可能性就幾乎可以排除了,除非有新的證據能解釋這個矛盾,那麽他們就不可能是犯罪兇手。”


    “他們會不會是單純地忘了?因為疏忽而錯失了機會?”碧藍順理成章地質疑道。


    “碧藍你接觸殺人案件的經驗不多,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像這種計劃周密的謀殺案,處心積慮殺人並隱藏犯罪痕跡的兇手,是絕對不會忘記如此明顯的收尾工作的。”


    “密室永遠是妥協的產物麽……”碧藍迴想起了雨果在案發現場門前的密室講義。


    “不錯。”偵探打了個響指,語帶嘲諷地說,“這間密室的妥協之處就在於它太完美了,以至於真正的兇手甚至沒辦法把兇器從密室裏取出來,實在諷刺。”


    “可你又是如何在大樓裏的住戶中調查出真正的犯人呢?”


    雨果扣了扣臉頰,露出有些難為情的神情,剛好到羽棲邸的庭院門前了,他便搶先上前一步,用鑰匙開起門來,用後腦勺對著碧藍說道——


    “其實,我在進入案發現場的一瞬間,就發現了兇手對死者心生殺意的原因了。那時我甚至還沒有察覺到花盆裏的古怪。”


    “哈?”碧藍差點驚掉了下巴,“在那個時候?可為什麽我和之前調查過現場的警官們什麽都沒看出來?”


    “你們隻是在看,而我在觀察。”


    小院前門被打開了,雨果耍帥一樣地把鑰匙圈在手上轉了幾轉,躬身做了一個“女士優先”的請進姿勢。


    “在我之前給出的四個提示裏,你大概已經分析出‘禮物’與‘鄰居’兩個詞語的含義了吧?”


    “沒錯。”少女跟在偵探身後進入了羽棲邸,“有一位‘鄰居’把帶有殺人機關的花盆作為‘禮物’送給了死者,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對,這解釋了密室是如何產生的。而我在後兩個詞語裏暗示了兇手的犯罪動機。”


    “岩石”與“利益”。


    “犯罪動機是‘岩石’造成的‘利益’衝突?”碧藍隨著偵探進入羽棲邸室內,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隨口扯了個猜想。


    “誰說不是呢?”偵探促狹地笑了笑,“這就是岩石與利益交織而成的殺意,這是我從案發現場的門口觀察而到的信息。”


    “說起這個。”碧藍忽然揚起了自己的智能手機,淺藍色外殼的移動設備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光,“我其實自作主張地給案發現場拍了張照,這應該不會犯法吧?”


    “警務人員沒有製止就無所謂,再說現場那時又沒有真正的屍體。”


    看來少女的抓拍業務已經打磨得很成熟了……雨果撇撇嘴擺手,還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伸手接過手機,把裏麵的全景照拉大再拉大,對手機的主人說道,“看這裏,看到這裏的日常用品了沒有?”


    碧藍把腦袋湊到手機前麵:“什麽嘛,這不是很普通的清掃工具嗎?”


    “還有這裏,你看到地板和家具了嗎?感覺怎麽樣?”


    助手小姐完全不知道偵探正在讓自己注意什麽,隻能老實地迴答:“地板是樸實無華的石製地磚,家具沒什麽格調,看上去矮粗而又笨重。”


    “還有這扇門,請注意它的寬度與高度。”雨果把畫麵轉到遠處的臥室房門上。


    “唔,應該比普通的房間門要大上一圈,大概是用來讓大型寶可夢自由出入的吧?唔!等等!”


    碧藍終於發現出了一點異常之處,然後像是引發了連鎖反應一般,她立刻理解了雨果指出的那些物件的共同含義——


    “雨果,我明白了!格裏塔先生的沙暴隊伍裏都是些體型龐大的寶可夢,如果想要讓它們在公寓裏自由活動,就必須要加大房門,還要準備堅固的石製地磚,家具也必須要換成最堅固耐用的型號,而清掃工具則是——”


    雨果點頭認可了碧藍的推理,順便接下了話頭:“清掃工具則是為了隨時可以清掃寶可夢「揚沙」造成的灰塵。雖然特性產生的特殊塵埃會自然消解,但作為岩石係與地麵係的寶可夢,那些精靈身上本身就帶有濃重的塵土,何況格裏塔足足培養了六隻,若是再疏於打掃,這個公寓應該早就灰塵漫天了吧。”


    “但我們看到的房間卻非常整潔……”碧藍呢喃著說道。


    “這就說明屋子的主人非常勤於做家務,照片裏這個有些禿毛的掃把可以作為證據。但他最常用的工具應該是這台電動吸塵器。大概是基於購買家具時的習慣,他沒有使用那些小巧而精致的無聲吸塵器,而是用了這個看上去功率就很大的型號,想必這也是為了及時地清理掉屋內的塵土。”


    “等等,這還是不對。”少女在偵探的推理中發現了一些蹊蹺,“既然他這樣被灰塵困擾,那為什麽我們抵達密室的時候所有門窗都是反鎖著的?”


    “當然是為了不讓煙塵飄散到室外啦,這位訓練師養了這麽多年的沙暴隊寶可夢,自然也經曆過鄰裏之間的各種投訴,樓下還有人要在陽台上晾衣服呢,住在高樓層的格裏塔當然要鎖緊門窗,免得給下麵的住戶添麻煩。”


    “可是他終究還是添麻煩了對吧?”碧藍已經隱約看出了事情的真相,她歎了口氣,仿佛正在接受一個無法接受的現實。


    為什麽這間事務所裏總是充斥著這樣令人遺憾的真相呢?


    “班吉拉斯的體重有兩百公斤,龐岩怪則是足足兩百六十公斤,其他沙暴隊精靈的體重也不會比這兩個數字輕多少。這樣的寶可夢在屋裏活動,樓下自然要整天整天地忍受砰砰砰的噪音。而且格裏塔還每天都會使用大功率的吸塵器,在封閉室內的迴聲之下,噪音更是大得令人難以忍受。”


    雨果無奈地搖了搖頭,仿佛在為已經死去的格裏塔先生感到抱歉:“換作我是那戶樓下的居民,要是成天麵對著不絕於耳的噪聲,保不準也會困擾得想要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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