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之後,碧藍沒有急著離開醫院,而是在大廳裏找了張長椅坐下。


    不出她所料,一會兒後,那名小孩的母親也急急忙忙地從病房裏走出,步履匆忙,直奔出口。


    碧藍清楚地明白,那個母親正在追逐自己的腳步,她有話想說。


    少女從長椅上起身,直接出聲叫住了對方。


    是不是應該像偵探故事裏的主角一樣,把雨果做出的推理在當事人麵前重述一遍呢?碧藍腦中霎那間浮現這種行動選項。


    然而,當她看到麵前女人憔悴的麵容、紅腫的眼圈時,少女立刻掘棄了荒唐的念頭,隻是靜靜地等待對方開口。


    “你聽說過空中對戰嗎?”令人意外,女人一開口竟是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提問。


    碧藍歪歪頭,老實迴答:“聽說是一種在卡洛斯地區很流行的對戰方式,比賽中的訓練師需要穿著滑翔服飛在空中指揮對戰,隻有飛行係或是具有飄浮特性的寶可夢才能參加。”


    “其實合眾也有這類空中對戰的錦標賽,我和勇士雄鷹曾經就是這樣一組翱翔空中的比賽搭檔。”


    女人深深望向勇士雄鷹的病房:“我們曾隨著多變的氣流在空中翻飛旋轉,抓住敵人喘息的間隙發動「神鳥猛擊」,讓折翼的對手化為黑點消失在歡唿的觀眾之中;我們曾克服屬性劣勢,借助陽光的反射扭轉戰局;我們戰勝了無比強大的勁敵,克服無數考驗,甚至最終捧起了合眾空戰大會的冠軍獎杯,那是我們職業訓練師生涯的巔峰……”


    “而在那之後我就退役了。不再比賽,結婚,生子,正經的工作,無盡的日常……我幾乎忘記了飛行是什麽感覺,上次打掃屋子的時候翻出陳舊的滑翔服,卻發現已經穿不進了——這就是現在的我。”


    明明總是說出慷慨激昂的長句,但女人的講述卻並不咄咄逼人,隻是靜靜地說出自己的曾經,她的輝煌與平淡。


    碧藍對這種抵達巔峰之後的茫然無措無比感同身受,因為這讓她想起了那一屆石英大會之後的情景。


    想要向前一步,卻隻能看到凡人中的天才與真正的對戰傳奇之間的差距鴻溝;而想要退後一步,又不知該何去何從。


    每個人都擁有其生命中的高光時刻。如果人生是一本書,那麽這個高光時刻就應該是這本書的最後一個章節,隻要在之後留一點“主人公最終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之類寥寥數語的尾聲後記,故事就可以完美收官,留給讀者無上的滿足與餘韻。


    然而實際上,最後這草草帶過的一筆卻終將成為我們生活的全部。那些曾經令人心動神馳的往事會成為蒙塵的銅質獎牌與穿不進的滑翔服,隻能讓人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那位母親的自白把碧藍拉迴現實——


    “我曾經以為自己一定早就把這些過去深深地遺忘、埋沒、潛藏了,然而並沒有。那些在空中翱翔的日子其實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一刻不停……正是這些過去,這些迴憶,這些幽靈一樣的東西讓我有了那個瘋狂的想法……”


    眼前的女人聲音哽咽,碧藍上前一步,握住女人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一家住在那條窄巷旁邊的公寓樓,和這裏的大多數平價住宅一樣,樓層數很高,但設計差強人意。建築細節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我一直覺得正對客廳的那個窗台設計太矮,而窗戶又做太大了。正是因此,不懂事的兒子經常偷偷爬上去玩耍,我們家在三十五層,這種高度要是發生意外可不是鬧著玩的。”


    少女安靜地傾聽著,她發現故事的細節與偵探的推理分毫不差,小孩確實住在窄巷隔壁,其樓層也確實在三十層之上……但眼前女人的描述卻更加有血有肉。


    她這時才真正意識到,昨晚羽棲邸中,三人在餐桌前討論的並不是一道思考遊戲,而是一件在現實世界裏發生的現實的事。


    “第一次收到樓下鄰居的反映是在一個月前,她說家裏的窗戶有時會被小石子砸到,發出噗噗的響聲。我當時就意識到那是我家小孩在窗台幹的好事,那些小石子是窗台花盆裏的碎石。從那時候起,我就禁止孩子爬上窗台,還關上了窗戶的反鎖按鈕。”


    “派上用場了嗎?”碧藍問。


    那位母親搖頭:“反鎖按鈕在窗戶內側,隻要掌握了方法就可以打開,那孩子仍然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爬上窗台——不過我當時還沒有發現,直到樓下的鄰居親自找上門了。”


    “又有什麽東西掉下去了嗎?”


    “花盆,整個花盆。”女人迴答道。


    “我被鄰居臭罵了一頓,不過比起生氣我更加恐懼,你知道嗎?那可是三十五樓!薄薄的一層玻璃後是一百米的高空,他就坐在那個矮矮的窗台上麵,不時還把手伸出去,有時還笨手笨腳地碰倒花盆……天哪,他身上連個降落傘包都沒有!”


    “確實非常危險。不過小孩似乎不能用降落傘吧?”


    “網上有賣幼兒款,我查過。”女人補充地說道。


    “然後,那個魔鬼一樣的念頭就冒了出來,想出那個計劃時,我感覺那是過去的我伏在我的耳邊竊竊私語,我曾無數次地指揮勇士雄鷹從混亂的氣流中重新爬升,我覺得一百米的高度足夠勇士鷹它安全脫困,所以我做出了那種事……天哪,我怎麽能做出這種蠢事!”


    碧藍決定裝傻,事實上在如此語境下她不得不裝傻,明知故問的話語自然而然地從嘴邊滑出:“請問您做了什麽?”


    “我把勇士雄鷹的精靈球放在了花盆原來的位置。我告訴勇士雄鷹,讓它隨著精靈球從樓上跌落,假裝受傷來嚇孩子一下。我當時以為隻要這樣演一出戲,兒子就不會再天天往窗台跑了。誰知道居然造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眼前的女人帶著哭腔,緊緊握著碧藍的手,反複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也不知道這一聲聲道歉的對象,是碧藍、小男孩,還是勇士雄鷹。


    狀況與偵探的推理完全吻合,但碧藍的心境已經和昨天截然不同了。


    “女士。”少女鄭重地捧起女人的麵龐,看到了一個哭花了妝的淚人,女性最柔弱脆弱的一麵在她的眼前展露無遺。


    她沒有遲疑,接著說道:“我其實是一名見習偵探,聽完了你的描述,我已經完全了解了這起事件。依我看來,眼下雖然確實發生了一起悲劇,但造成的傷害並非完全無法挽迴。”


    女人不解地看向碧藍。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兒子總是爬上窗台的原因。而且,如果你遵循我的建議,我相信這一係列圍繞窗戶的倒黴事再也不會發生。”


    碧藍自信滿滿地看著麵前的女人,眼中滿是自信與驕傲,可惜她的內心卻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這般不可一世。


    如果說毫無根據的的推理是不值得采信的空中樓閣,那麽她接下來將會傾吐出連篇累牘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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