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九支隊警衛連的猛攻下,日軍的防線終於崩潰。


    打防禦戰就是這樣,隻要整個防禦鏈條被突破一點,整個防線就會迅速崩潰,就像一個人,一旦身上出現傷口,就會不斷出血,力量就會喪失,然後很快喪失反抗能力,解放戰爭中,張靈甫的整編74師就是這樣被栗裕將軍給吃掉的。


    到天亮明,戰鬥基本上已經結束了,隻有極少數日本兵還在負隅頑抗,卻已經改變不了失敗的結果了。


    不過為了贏得這場用利,十九支隊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當徐十九、高慎行在第5大隊的護衛下出現在戰場上時,各團、各營正在打掃戰場,整個現場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沒有喧囂,沒有吵鬧,更加沒有歡唿,所有的官兵都在默默地收拾著陣亡弟兄的遺體,然後在空地上一排排放好


    人終究不是機器,麵對傷亡,看著平時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打屁,一起訓練的戰友這會卻成了冷冰冰的屍體,躺在自己麵前,心理上肯定會出現波動,尤其這些都還是新兵,心理上的波動就格外劇烈,要想這些個新兵變成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中那些個冷靜堅毅,天塌下來能當被蓋的老兵,還需要個過程


    “杏花,拿紗布,快給我一盤紗布。”


    “秀兒,止血棉,再給我一團止血棉。”


    “小歡,磺胺粉,快拿碘胺粉過來,這個傷員需要止血。”


    山穀裏,俞佳兮正帶著醫療隊在臨時辟出的救護站救護傷員。


    俞佳兮的醫療隊如今也發展到了五十多人,除了最初的顧雅琴、曹嬌還有於歡,陸陸續續又有五十多個少女加入。


    又一個傷員被抬下來。


    曹嬌帶著兩個護士迎上來,指揮著抬擔架的士兵將傷員放在空地一側,然後準備要給傷員清理傷口,不過,曹嬌隻看了一眼就放棄了,她發現傷員的胸口整個都成了篩子,人也早已經咽了氣,怎麽都救不活了。


    曹嬌已經見慣了各種傷員,心中雖然哀傷,臉上卻什麽都沒流露出來,她身後的那兩個小護士卻立刻就嚶嚶綴泣起來,淚水更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撲落下來,曹嬌站起身準備迎接下一個傷員,然後莫名地,她的腳步忽然間頓住了。


    下一刻,曹嬌便突地轉身,一下撲到了那傷員身上。


    用藥棉沾上酒精稍稍清理過那傷員的臉龐,終於勉強可以看清眉眼了。


    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淚水頓時間便從曹嬌眸子裏噴湧而出,然後,曹嬌便猛地將傷員的腦袋摟入懷裏,抬起頭,撕心裂肺般哭起來。


    附近正在打掃戰場的官兵紛紛轉身,向這邊看過來。


    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護士正摟著一個早已經咽氣的軍官失聲痛哭,官兵們臉上便紛紛流露出哀傷之色,這一刻,這些入伍還不到半年的新兵蛋子才突然發現,死亡離他們竟如此之近,也許明天,也許下一次戰鬥,毫無知覺躺在地上的就該是他們了。


    徐十九脫下軍帽,以右手平舉胸前,然後向著黑瞎子的遺體默默鞠躬。


    十九大隊的老兵,又走了一個,迴想起在蘇州兵站第一次見到黑瞎子,他被三個廣西兵騎在跨下狠揍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然而現在,黑瞎子卻已經躺在地上,永遠地睡了,任憑曹嬌哭得柔腸寸斷,也再無法將他喚醒了。


    俞佳兮也走過來,緊緊地抱著徐十九胳膊。


    俞佳兮是那樣的用力,以致她的指關節都因為失血而開始發白。


    作為醫生,俞佳兮已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可現在,看著曹嬌悲傷、絕望的樣子,聽著幾乎要將她心生生撕裂的哭聲,俞佳兮卻從靈魂深處感到莫名的害怕,她無法想象,如果此刻躺在地上的人不是黑瞎子,而是徐十九的話……


    俞佳兮不敢再往下想,隻是更加用力地攬住了徐十九胳膊。


    “阿九,我們,我們……去香港吧?”俞佳兮猶豫又猶豫,還是說出了心裏話。


    不久前,俞佳兮終於跟失散兩年多的父母聯係上了,她父親俞鴻鈞現在已經是外交部政務次長兼財政部長,還兼著中央信托局局長,長駐香港,專事負責對外聯絡,得知自己的寶貝女兒還活著,俞鴻鈞喜出望外,專門托人過來接她前去香港。


    俞佳兮拒絕了,無論出於對徐十九的愛,還是出於一名中華兒女的使命,她都不能夠在這個時候離開戰場,一個人跑到香港去避難。


    可現在,看到又一個熟悉的老兵離開了,俞佳兮卻害怕了。


    說到底,俞佳兮也是女人,對於她來說,徐十九就是一切


    徐十九隻是輕輕地拍了拍俞佳兮的小手,然後對她搖了搖頭。


    “阿九,你的病情不能再拖了。”俞佳兮眸子裏的淚水再抑製不住,哭道,“如果再不把你頭部的子彈取出,你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留在徐十九頭部的子彈,是促使俞佳兮下定決心離開的一大原因。


    徐十九腦部的那顆子彈,已經在四周形成厚厚的包裹組織,現在這層包裹組織已經開始壓迫徐十九腦部血管、神經,徐十九腦部的血管隨時可能破裂,神經也隨時可能中斷,一旦出現這種極端的情形,徐十九轉眼就能過去。


    “我還死不了。”徐十九輕輕拭去俞佳兮臉上的淚水,說,“小日本的大口徑艦炮,重磅航彈都要不了我命,一顆小小的子彈又怎麽奈何得了我?”然後,徐十九又湊到俞佳兮的耳畔輕輕耳語了幾句,俞佳兮便破涕為笑,打了徐十九兩下。


    徐十九輕輕扳開俞佳兮手,轉身走向戰場,一邊吼道:“都給我把頭抬起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打了敗仗呢,我們贏了,贏了,知道嗎?我們十九支隊打了大勝仗了小日本讓我們於趴下了


    “沒錯,這一仗咱們是死了不少弟兄,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忘了你們入伍那天我給你們講的話了?打從穿上這身軍裝,你們就不要再把自己個當做活人了,這些個弟兄不過就是早走了幾天,我們很快也會過去跟他們在那邊再聚,到了那邊,咱們還接著於小日本”


    “咱們十九支隊的兵,活著是好漢,死了也是鬼雄”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唱……”


    嘹亮的歌聲很快就在山穀中響起來,先是一個山穀,再是兩個,然後三個,很快,附近所有的山穀中都響起了宏亮的歌聲。


    (分割線)


    “伊藤桑,當心腳下。”


    野口隆幸攙著伊藤茂,小心地下了一處陡坡。


    在野口隆幸跟伊藤茂身後,跟著河野俊和十幾個日本兵。


    十九支隊最終還是沒能全殲進山的日軍,黑夜給了十九支隊便利,也同樣給了小日本掩護,借助夜幕的掩護,野口隆幸帶著憲兵隊十幾個精銳老兵,從戰場上殺開了一條血路,保護著伊藤茂逃了出來,路上又碰到了河野俊和十幾個日本兵。


    身後群山中忽然響起嘹亮的歌聲,伊藤茂驚迴頭,還以為十九支隊追來了


    待到分辯出歌聲尚遠在好幾裏外,伊藤茂才稍稍定下心,又咬牙切齒地罵,罵完了,伊藤茂又感到無比哀傷,來二龍山之前,他還真沒想過會落個這樣的結局,兩個步兵中隊、一個炮兵隊外加一個騎兵隊,整整五百多人,最後竟隻逃出來二十幾個人


    這次既便逃迴去,隻怕也是難逃切腹自盡的結局,伊藤茂便拔出刀,一咬牙便要切腹自盡,卻讓野口隆幸製止了,伊藤茂其實也就做做樣子,挽迴點顏麵而已,野口隆幸製止,他也就順坡下驢,見好就收了。


    受到武士道精神的洗腦,小日本的下級軍官的確有吃了敗仗便切腹的傳統,但是這並不普遍,隻有極少數視榮譽勝過生命的狂熱分子會這樣,否則的話,八年抗戰中,不知道會有多少日本軍官死於自己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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