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大隊已經成了一支被人遺忘的部隊。


    74軍70uu多殘部從浦口上火車,於14日抵達徐州,然後在徐州駐紮了半個月,等待打散的官兵前來匯合,半個月間,陸陸續續有兩千多殘兵前來歸隊,其中就包括身受重傷沒趕來得及趕上火車的5uu團團長邱維達。


    看到邱維達,5沛長王耀武是欣喜若狂。


    馮聖法卻是黯然神傷,王耀武等迴來了他手下最得力的團長,可徐十九卻始終是遝無音訊,至此馮聖法也就徹底絕了念想,他絕不相信徐十九會當逃兵,徐十九若已經突圍,這會也該歸隊了,徐十九到現在未歸隊,隻能說明一件事。


    徐十九這隻九命狸貓,看來是真的戰死在南京了。


    在徐州駐紮半個月後,74軍即開赴開封整補,不過此時小小的河南省已經聚集了三戰區、五戰區及一戰區將近一百個師,後勤壓力太大,連吃飯都成了問題,74軍遂又開赴荊門、沙市整補、駐訓丨


    在此期間,58師師長馮聖法、副師長何淩霄、參謀長楊紹任以及兩個旅長全都投身到了無休無止的“跑部”當中


    所謂跑部,就是拜訪武漢行營的各個要害部門。


    華東失守,退到湖北整補的部隊實在太多,為了多爭取一點兵員,多爭取一點糧餉,多爭取一點裝備,各個部隊的部隊長是無所不用其極,找老鄉,找校友,找老長官,實在找不著什麽關係的,就隻能挖空心思搞賄賂了。


    74軍軍長俞濟時雖說是老蔣的外甥,可現在他的麵子也不好使了,眼下國民政府的財源已經喪失大半,錢卻花得比以前更兇了,老蔣整天被人攪得焦頭爛額,又哪裏還顧得上俞濟時這個假外甥?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吧。


    所以王耀武、馮聖法隻能自己想辦法,各顯神通。


    這一來,部隊的整訓丨工作就隻能由幾個團長各自負責,到了民國27年(1938年)的二月,58師所屬四個團的兵員陸續補足,開始了大規模的新兵訓練,可十九大隊卻成了一支被人遺忘的部隊,一直駐紮在收容站裏跟傷員為伍。


    李子涵一瘸一拐地穿過天井,坐到了關廟大門口的台階上。


    關廟始建於明太祖洪武年間,以表彰關羽鎮守荊州的功績,不過現在卻成了74軍的收容站,關廟外就是一處農貿集市,沙市是湖北僅次於漢口的大碼頭,行旅、商賈雲集,再加上從華北、華東逃難過來的難民,竟顯現出一種畸形的繁榮來。


    李子涵坐在關帝廟的台階上,望著集市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卻一片呆滯。


    一隻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的小狗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鑽出來,伸出濕漉漉的舌頭去舔李子涵小腿上的傷口,傷口已經嚴重化膿,大冷天都能夠聞著惡臭,想來是這股惡臭引來了這隻小狗,李子涵隻是低頭看了一眼,也沒去趕。


    “風雲起,山河動,黃埔建軍聲勢雄,革命壯士矢精忠。”


    “金戈鐵馬,百戰沙場,安內攘外作先鋒。”


    “縱橫掃蕩,複興中華,所向無敵,立大功……”


    嘹亮的歌聲忽然從對麵街上傳來,伴隨著歌聲響起的則是整齊的腳步聲,李子涵呆滯的眼珠終於動了動,側頭望去,隻見一隊國軍老兵穿著嶄新的軍裝,挎著嶄新的步槍,正踩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唱著軍歌從街上開過。


    街上的行人便紛紛讓到了大街兩側。


    “旌旗耀,金鼓響,龍騰虎躍軍威壯,忠誠精實風紀揚。”


    “機動攻勢,勇敢沉著,奇襲主動智謀廣。”


    “肝膽相照,團結自強,殲滅敵寇,凱歌唱……”


    國軍隊列從關帝廟的門前浩浩蕩蕩開過,李子涵掙紮著站起身來,似乎想跟上他們的步伐,才邁出一步,李子涵便頹然倒在了台階上。


    整齊的國軍隊列很快就走得遠了,李子涵的目光也重新變得呆滯。


    一個梳著丫角辮的小姑娘忽然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收容站台階下盯著李子涵很認真地看了好半天,然後從斜挎肩上的背包裏摸出塊大洋,輕輕放在了李子涵腳邊,李子涵衝小姑娘咧嘴笑笑,小姑娘便也甜甜地笑了。


    “婉君,婉君?”遠處忽然響起焦急的唿喚聲。


    小姑娘衝李子涵揮揮手,轉身走了,小姑娘剛走,便有兩個坐在台階下曬太陽的乞丐像餓狗撲食般猛撲過來,去搶李子涵腳邊的那一塊大洋,李子涵沒有阻止,一個乞丐手快搶到了大洋,便趕緊跑到街對麵買了一紙袋包子猛吃起來。


    很快就有一大群乞丐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他們或者瘸著腿,或者吊著胳膊,或者腦袋上裹著發黃發臭的紗布,可在肉包子的誘惑下,一個個跑得飛快,吃獨食的乞丐很快就被蜂擁而至的乞丐摁倒在地,一紙袋包子也被搶了個精光。


    李子涵也被急眼了的乞丐給撞翻,從台階上滾落下來,半天爬不起來。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兒忽然間落在了李子涵臉上,李子涵感到一陣淡淡的冷意,下雨了麽?李子涵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卻看到了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美人兒低垂著頭,淚水正如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美目裏洶湧而出。


    “玉蘭。”李子涵努力地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子涵,你受苦了。”王玉蘭蹲下來,伸手撫摸著李子涵肮髒得尤如乞丐的臉,終於失聲痛哭起來,旁邊的幾十個乞丐全都愣了,愣愣地望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玉蘭抱著又髒又臭的李子涵在那失聲痛哭。


    “玉蘭姐,你迴來了?”


    曹嬌聽到了外麵的吵鬧聲,便帶著小黑出來看看,結果卻意外地看到了王玉蘭,王玉蘭在到徐州之後就跟大家分開了,說是去找醫生給李子涵治傷,結果去了就再沒迴來,大夥都覺得王玉蘭是受不了苦迴家了。


    “嬌嬌?”王玉蘭又跟曹嬌抱頭痛哭。


    哭夠了,王玉蘭又上上下下打量著曹嬌,關切地問道:“嬌嬌,你沒受欺負吧?”


    說完,王玉蘭還神情不善地看了看關帝廟裏走出來的幾個潰兵,曹嬌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家跟這些又髒又臭的潰兵住在一起,可是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想到這王玉蘭內心難免有些愧疚,曹嬌這兩個多月肯定吃了很多苦。


    “沒有,我沒事。”曹嬌搖搖頭,連聲道,“有黑子哥和小黑呢。”


    說著曹嬌還輕輕摸了摸蹲在她腳邊的小黑,小黑也非常配合地將腦袋耷拉下來,擺出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樣來,小黑就是十九大隊從雨花台救迴來的那隻軍犬,這隻軍犬擁有著頑強的生命力,竟然奇跡般地康複了。


    “小黑它已經好了?”王玉蘭那天離開時,小黑剛剛能起來走路。


    小黑明顯還記得救過它命的王玉蘭,靠過來親熱地拿大腦袋蹭王玉蘭,王玉蘭便也伸手摸了摸小黑的腦袋,又問曹嬌道:“嬌嬌,阿文、大黑還有小牧他們呢?”


    “阿文去師部討要口糧去了。”曹嬌的神情便黯淡了下來,低聲道,“黑子哥、二瓜還有小牧他們去碼頭扛大包了。”


    王玉蘭愕然道:“什麽,扛大包?”


    曹嬌輕嗯了聲,又道:“阿文每天都去師部,軍需處每天也會給點口糧,可是那點口糧根本就不夠大夥吃,這半個多月全靠黑子哥、二瓜還有小牧他們去碼頭扛大包養活,要不然收容站裏的一百多號傷員早餓死了。”


    收容站裏除了十九大隊的二十幾號人,還有一百多傷員,這些傷員有58師的,也有5沛的,甚至還有71軍、軍、78軍的,除非他們傷勢痊愈,否則就會被部隊一直遺棄在收容站,沒有軍餉甚至沒有口糧,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國民政府內遷武漢之後,什麽都缺,缺錢、缺糧、缺軍火,藥品更是嚴重短缺,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員卻是數不勝數,僅有的幾個野戰醫院根本顧不過來,隻能將傷員扔在各個收容站,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有些傷員其實隻是輕微感染,可最終卻失去了生命。


    王玉蘭憤憤然地道:“怎麽會這樣,上峰難道就不管麽?”


    舒同文正向58師軍需處長發牢騷:“上峰真就不管我們死活了麽?”


    上峰?上峰忙著跑武漢都忙不過來,還能管你們這些個傷兵的死活?軍需處長很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後將一小袋已經黴爛變質的糙米扔到了舒同文腳下,說道:“小老弟,糧食就這麽點了,要呢你就拿去,不要就拉倒。”


    望著扔在地上的米袋,舒同文得用力握緊拳頭才能壓住胸中的怒火。


    軍需處長卻睬都不睬,又冷然說道:“還有,以後你也別每天沒事往我這跑了,我這又不是開救濟站的,再沒多的糧食給你了,什麽人呢,真是。”


    舒同文最終還是沒撿扔地上的米袋,轉身揚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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