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倉永辰治聯隊趕到泗涇對岸,遂即向劉漫天團發起猛攻。


    不過由於丁家巷距離黃浦江過遠,在缺乏引導的前提下,日本海軍的艦炮群以及野戰炮兵的重炮群無法對丁家巷的國軍陣地實施有效打擊,九二步兵炮雖然可以突前支援,卻又無法摧毀國軍用鋼板加固過的防禦工事。


    激戰至傍晚,倉永聯隊毫無進展。


    入夜之後,劉漫天團甚至還組織了一次夜間突擊,端掉了泗涇南岸的日軍陣地。


    到第二天天亮,北岸日軍更是吃驚地發現,一夜之間就在泗涇南岸冒出了十幾個鋼筋水泥結構的重機槍巢,麵對國軍嚴密的機槍封鎖,這下別說是攻占丁家巷了,就連在泗涇上重新架設浮橋都成了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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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淞外海,加賀號航空母艦。


    鬆井石根已經在反思他此前製訂的從張華濱打開缺口然後從張華濱直插江灣的作戰計劃了,這個老矮子雖然能力平庸,卻也不蠢,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以各學科第一的優異成績從日本陸大畢業,更不可能爬上陸軍大將的高位。


    “飯沼桑,我們犯了個錯誤。”對著地圖研究了半天,鬆井石根終於發現羅店、南翔的戰略價值其實遠大於江灣,江灣跑馬場固然可以很快改建成軍用機場,可江灣附近國軍重兵雲集,要想迅速打開局麵談何容易?


    羅店和南翔才是國軍真正的命門!


    飯沼守道:“大將閣下的意思是說,不該將主攻方向選在江灣?”


    鬆井石根道:“江灣跑馬場可以很快改建成軍用機場,這是事實,但其地位並不是無可替代的,楊樹浦的海軍操場也同樣可以改建成機場,而羅店、南翔卻是上海連通南京的戰略支撐點,一旦被皇軍所切斷,上海的支那軍必然陷入被動。”


    飯沼守道:“然而,現在調整主攻方向是不是有些遲了?根據特務機關提供的情報,至少已經有兩個師的支那軍進入羅店、寶山一線設防,還有更多的支那軍正從後方開過來,支那軍在羅店、寶山一線的防禦已經極大加強了。”


    鬆井石根笑笑,接著說道:“支那有句古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沒能在支那軍反應過來前搶占羅店、南翔,給予上海支那軍決定性的打擊,固然可惜,卻也陰差陽錯地給了皇軍一舉全殲支那政府軍主力的絕佳機會。”


    “大將閣下的意思是……”飯沼守悚然動容。


    飯沼守已經有些明白鬆井石根的意思了,日軍如果一開始就以羅店為主攻方向,那麽現在上海的國軍多半已經潰敗,中國政府在明知奪迴上海無望的前提下,就不可能再往上海派譴更多的軍隊了,而多半會在後方重新部署防線。


    然而,由於鬆井石根的失誤,竟意外地給了國軍守住上海的希望,這種情形下,中國政府就很可能會向上海持續增兵,也就給了日軍一舉全殲中國軍隊主力的機會,顯然,在上海效區圍殲國軍主力要比在後方國防線上容易得多!


    原本的戰略失誤,陰差陽錯下卻成了一招妙棋,不得不說,戰爭還真是充滿了戲劇性。


    鬆井石根走到地圖前,然後指著地圖講解道:“飯沼桑你看,從瀏河、羅店到劉行,再往東到吳淞以及寶山縣城,這片區域雖然河道縱橫,但是縱深超過二十公裏,如若有航空兵的掩護,展開五個師團都綽綽有餘。”


    “在羅店附近跟支那軍決戰?這倒是個好主意。”飯沼守欣然道,“從羅店到劉行再到吳淞鎮都是效區,這裏沒有租界也沒有美英等國的公司,所以不會招來西方的幹涉,皇軍完全不必像在市區作戰時那樣縮手縮腳。”


    鬆井石根得意地道:“飯沼桑,你不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戰機麽?”


    飯沼守有些擔心道:“可是大將閣下,如果支那政府不往羅店投入重兵呢?”


    “不,這絕不可能。”鬆井石根擺了擺手,頗為自信地地道,“上海不僅僅是支那政府的財賦重地,更是江浙財閥的老巢,上海若失守,支那政府的財源就會很快枯竭,所以支那政府是一定會調集重兵死保上海的。”


    說到這裏,鬆井石根停頓了一下,然後用手指輕敲著地圖,興致勃勃地說道:“而羅店又是守住上海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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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淞鎮,61師師部。


    鍾鬆很嚴肅地望著朱俠,問道:“尚義你老實告訴我,十九大隊裏倒底有沒有滲透進來共黨分子?”


    “沒有。”朱俠斷然道,“絕對沒有。”


    鍾鬆並沒有輕信朱俠的話,皺著眉頭說道:“可我怎麽聽說,十九大隊之所以能夠守住丁家巷,是因為幾個激進分子發動了殷行鎮上的老百姓?這些老百姓不但捐獻了洋灰、鋼筋等大量物資,還在丁家巷跟日軍進行了白刃戰?”


    “這個倒是事實。”朱俠老實點頭,又道:“不過師座,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哪樣,你說的又是哪樣?老弟,國共合作乃是情非得已,共黨始終都是黨國的心腹大患,也是早晚要解決的,你最好還是不要跟他們摻和到一起吧。”鍾鬆頓了頓,又道,“還有十九大隊,61師是容不下他們了,讓他們從哪來迴哪去吧。”


    “啊,這……”朱俠無言以對,不過他也能夠理解鍾鬆的顧忌,國共兩黨雖然開始了第二次合作,但要想兩黨變得像第一次合作時那樣親密無間卻是絕不可能的,對於黃埔係軍官而言,共產黨更是個禁忌話題,沾染上一點點都不行。


    更讓朱俠心頭黯然的是,十九大隊在海關碼頭跟丁家巷打得都不錯,尤其是丁家巷,十九大隊徹底打出了中國人的血性,然而鍾鬆卻是這個態度,要替十九大隊請功是完全沒有可能了,迴頭還不知道該怎麽跟阿九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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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5日夜,丁家巷十九大隊陣地。


    十九大隊1連已經從海關碼頭上撤了下來。


    1連雖然在海關碼頭跟日軍激戰了兩晝夜,可由於戰術得當,將防禦陣地設在了美英煙草公司的倉庫大樓內,迫使日軍不敢使用重炮,也不敢投入海軍航空兵進行轟炸,所以傷亡不大,上去一百多人,下來還有一百多人。


    看到徐十九歸隊,1連的老兵們雀躍不已。


    然而在得知刀疤、高瘋子已經陣亡,新兵連更是死得隻剩下高慎行、二瓜和舒同文三個人時,老兵們又難免黯然神傷,當初跟著徐十九從福建來到上海的老兄弟是越發凋零了,也許下一個就該輪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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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之後,日軍便停止了攻擊,除了前哨陣地上偶爾會響起幾聲槍聲,就隻有遠處寶山縣城方向不時有強光劃破漆黑的夜幕。


    戰壕裏鼾聲響成一片,老兵們已經紛紛進入了夢鄉。


    舒同文卻怎麽也睡不著,白天打仗的時候沒什麽感覺,可晚上一靜下來,隻要一合眼就會想起南苑軍營的屍山血海,或者白天那屍橫遍野的慘象,想起這一幕幕血淋淋的景象他就從靈魂深處感到害怕,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很怕死。


    “文娃子,睡不著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忽然響起,舒同文迴頭看時,不知道什麽時候老娘舅已經坐到了他身後,嘴裏還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舒同文使勁地點著頭,又本能往老娘舅身邊湊了湊。


    夜幕下,老娘舅的銅煙鍋一閃一閃地泛著幽紅的微光,這讓舒同文感覺到自己還好生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心裏便略略好受了些。


    老娘舅問道:“文娃子,你知道老兵最怕什麽嗎?”


    “機槍。”舒同文不假思索地道,“你說過新兵怕炮,老兵怕機槍。”


    “嗬嗬,那是在戰場上。”老娘舅笑笑,接著說道,“除了機槍,還有更讓老兵害怕的東西,那就是寂靜的夜晚。”


    舒同文看看沉寂的戰場,心頭一陣悚然。


    老娘舅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這人哪,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一胡思亂想,心裏就會害怕,這心裏一害怕呀,那就要當逃兵了,許多老兵打仗時根本不怕死,可當他們負傷住進醫院之後,卻一個個當了逃兵,就是因為這個。”


    舒同文一陣臉紅,就剛才,他也萌生了當逃兵的念頭。


    舒同文呐呐地問道:“老娘舅,有什麽辦法可以讓自己不害怕?”


    “沒有,隻要是人就會害怕,你們大隊長也一樣會害怕。”老娘舅搖了搖頭,幽幽地說道,“讓自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過讓自己不胡思亂想卻是可以的,這人呀,隻要一累沾地就能睡著,睡著了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看看四周酣然入眼的老兵,舒同文忽然間明白了,入夜之後日軍明明已經停止進攻,可老兵們卻還是要玩命地加固工事,他們既是在為明天的戰事做準備,同時也是為了耗盡所有的精力,以便自己能夠暢然入夢。


    想通了這點,舒同文掄起工兵鍬就坐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徐十九忽然鐵青著臉從前麵走了過來,他剛剛去了517團的團部,據說是師部有命令,不過看他這臉色,多半不會有什麽好消息,果然,迴到指揮部後徐十九就語氣低沉地對老娘舅說道:“馬上集合隊伍,迴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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