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許久的鹹陽城大牢再次熱鬧了起來。


    前段時間,胡亥下旨徹查皇子公主謀反的證據,趙高抓了一大批人,將鹹陽大牢關得暴滿。


    但凡有一點關係,全都被抓進了牢房。


    任何人都沒有例外。


    牢房的典獄這幾個月見多了達官顯貴。


    放在從前,李斯這樣的大官,對他來說簡直是天上人。


    如今大牢裏隨便擰出一個囚犯,都是嬴秦皇族,達官顯貴。


    所以將李斯關進牢房,他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在想,會不會哪一天,皇帝也被關進牢房。


    如果自己能親手將皇帝關進牢房,那絕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


    這樣想著的典獄,一邊將李斯關進牢房,一邊朝李斯不鹹不淡地說說:“李丞相,這裏條件簡陋,多擔待一些;


    如若不習慣,有什麽要求盡量跟小人提,小人能做到,一定讓李丞相滿意,小人做不到,還望李丞相諒解!”


    說完,典獄緩緩鎖上牢門。


    他並沒什麽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想法,畢竟這種執掌秦國數十年的大人物,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東山再起了。


    “暫時不需要,多謝。”


    李斯無奈的擺了擺手,然後走到角落裏,頹廢的坐在草垛上,默不作聲。


    此時,角落裏沒有一絲陽光,陰影將李斯的身體籠罩其中。


    “悔不該啊!悔不該!”


    李斯的頭枕在冰冷的牆壁上,喃喃自語道:“先帝,當初你若早點處置李斯,李斯也不會犯下如此大錯.....”


    “嗬嗬!”


    李斯的話音剛落,牢房中忽然響起一道滄桑的笑聲:“好巧啊李丞相,沒想到你竟會來看我!”


    “嗯?”


    聽到笑聲的刹那,李斯明顯一愣,旋即扭頭望去,不由驚唿出聲:“你怎麽會在這!”


    “我怎麽會在這?”馮劫挑眉:“你莫非不知道?”


    “我.....”


    李斯遲疑的說道:“我隻是罷免了你的官職,並沒將你下獄......”


    “這麽說來,老夫還要感謝李丞相?”馮劫有些好笑的反問。


    他被李斯罷免官職後,一直囚禁在自己府邸,可前段時間,趙高竟將他關入大牢,說他與某位皇子勾結,密謀造反。


    然而,還沒等李斯開口,馮劫又笑道:“李丞相是不是很疑惑,老夫怎麽不罵你,怎麽不和你拚命?”


    “你的事,確實與我有關,但你......”


    “好了李丞相,咱們都是身居朝堂之人,何必多解釋!”


    李斯的話還沒說完,馮劫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同時盤膝坐了下來。


    牢房的地麵鋪滿了幹草,坐起來非但不涼,還很暖和。


    “老夫當初信任李丞相,覺得李丞相是大秦的支柱,然而,看李丞相如今的狀況,或許老夫看走了眼。”馮劫不疾不徐的說道:“李丞相至今都沒看破局勢。”


    “局勢?”


    李斯皺眉:“什麽局勢?”


    “這個先不談,你給老夫講講外麵的情況.....”


    “蒙氏兄弟已被陛下賜死,王氏父子占據隴西,而王離向朝廷邀功,請封頻陽王。”


    其實這幾個月也沒發生什麽大事。


    胡亥除了整天在後宮吃喝玩樂之外,朝政一律不管。


    能有什麽大事兒!


    趙昆之前的賺錢門道,為大秦國庫增加了不少稅收,單純隻是吃喝玩樂,完全夠胡亥揮霍一段時間。


    就算真有事,也要等趙高稟報他,他才能知曉。


    不過按趙高的手段,胡亥很難有機會翻身。


    “好啊,王離這小子不愧老將軍的孫子,封王啊,好氣魄啊!”


    “若二世皇帝答應王離的請求,估計大秦朝政很快就會分崩離析,到那時候,群雄並起,以胡亥的能力......”


    說到這,馮劫輕輕搖了搖頭,繼續道:“以胡亥的能力,怕是很難守住大秦的天下,更何況,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趙高!”


    “陛下啊,您下的一盤好棋啊.....”


    “嗯?”


    聽到馮劫的話,李斯明顯一愣。


    似乎看出了李斯的心思,馮劫又繼續道:“等你一個人待久了,你就會發現,所有的情報匯聚在一起,很多想不通的事,後來慢慢都會想通。”


    “王氏站在黎安君身後,若黎安君身死,以王賁的性格,他絕對會帶王氏家族遠遁,可如今公然割據,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黎安君或許沒死!”


    李斯:“.......”


    “黎安君的事,我也是聽我父親說的,雖然你曾拉攏我父親,除掉黎安君,但黎安君的能力,老夫是真的佩服!”


    李斯:“.......”


    “東巡中途,蒙毅迴到鹹陽,說是奉旨調查玉璽失竊一案,可姚賈剛入獄幾天,便毒發身亡!”


    “這點十分可疑!”


    馮劫說的這些,李斯自然清楚。


    但李斯腦中,始終都在迴想趙昆沒死的推測。


    如果趙昆沒死,那很多不合理的事,將會瞬間捋清。


    可趙昆怎麽會沒死?


    還有,嬴政下的棋,又是什麽?


    就在李斯疑惑不解的時候,馮劫再次開口道:““李斯啊,陛下曾經給我說過,說你李斯是有才能之人,當初選擇秦國,一門心思想出人頭地,隨後抓住每一個機會,才成就了今天的地位。”


    “但是。”說著,他話鋒一轉,接著道:“陛下還說,說你李斯雖然有才,但功利心太重,如果走上極端,怕會為了自己的目標,用盡一切手段。”


    聽到這話,李斯猛地抬起頭,與馮劫對視。


    隻見馮劫眼睛微眯,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怏怏笑道:“李斯,你知道陛下為何會讓我做禦史大夫嗎?”


    “不知道。”


    李斯迴答得很幹脆。


    他對始皇帝的用人心思,確實不知道。


    雖然他曾上奏過《柬逐客書》,但始皇帝的用人心思,一直在變。


    特別是尉僚和馮劫,一個黑子,一個噴子,竟然能位列三公九卿,簡直不可思議。


    其實馮劫自己也很納悶,他本來是武官,卻一直在做文官的事。


    因此,馮劫一點也不意外李斯的迴答,隻是悠悠說道:“我出身軍武,對監察百官之事,根本一竅不通,但陛下依舊委以重任,隻因為我敢作敢為。”


    “你李斯絕頂聰明,可有沒有想過,陛下執政幾十年,這朝中內外事務,大小官吏,有什麽是陛下不知道的?”


    聞言,坐在陰影中的李斯,身子一顫,眼神中流露出一抹驚恐的目光。


    馮劫一番話,讓他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一件件發生的事情,猶如幻燈片一樣在李斯眼前閃過,隨後逐漸連成一條線。


    半響,李斯不可思議的看著馮劫,欲言又止。


    卻聽馮劫又道;“你與我父親,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包括趙高也是,我們跟隨陛下數十年,終究不曾跳出陛下的棋局,真正下棋的人,永遠隻有陛下!”


    所謂當局者迷,始終未參與始皇帝東巡的馮劫,竟然比常伴始皇帝左右之人,看得更通透。


    這讓李斯不由頭皮發麻,心說難怪始皇帝要讓馮劫做禦史大夫。


    別的不說,就說這洞察力,馮劫絕對能傲視朝堂。


    “世人皆以為陛下在跟人鬥,其實陛下一直在跟天鬥,你我眾人,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如何能揣測帝心?”馮劫目光平靜的盯著李斯。


    李斯皺了皺眉,旋即追問道:“陛下從何時開始布局的?”


    “這個我不清楚,但據我父親說,陛下曾帶迴一塊玉璽做的玉牌?”


    “那玉牌就是姚賈盜竊玉璽雕刻的!”


    “嗬嗬,黎安君還真是膽大包天......”


    馮劫笑了笑,然後說道:“我想陛下應該發現了玉牌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說,從玉牌開始,陛下就已經布局了?”李斯追問。


    “帝心難測,縱使我能說出部分蹊蹺,沒有陛下的承認,也將毫無意義。”


    馮劫攤了攤手,朝李斯道:“李丞相不妨再想想,陛下會認錯同樣材質的玉牌和玉璽嗎?”


    “不會!”


    李斯斬釘截鐵的道。


    “既然不會認錯,那離奇失蹤的事,絕對有蹊蹺!”


    “這……”


    李斯沉吟了一下,皺眉問道:“這兩者有關係嗎?”


    “肯定有關係!”


    馮劫正色到:“如果陛下早知道嬴元曼奪玉牌的事,他完全可以將計就計!”


    “你的意思是說,陛下舍身犯險,其實是一個計劃?”


    “是的!”


    馮劫點頭。


    “可是……”


    李斯還是有些不解的道:“可是陛下怎麽會看著大秦生亂?”


    “或許在你我心中是生亂,可在陛下眼中,卻是新生。”


    “新生?”


    李斯一愣,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馮劫:“你這話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是講述事實。”


    馮劫神情淡淡的道:“事實是,現在的大秦,已經逐漸接近腐朽,正需要一場新生,改變命運!”


    改變命運?


    這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始皇帝逆天改命成功了?!


    想到這,李斯瞳孔一縮,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


    與此同時,牢房外,典獄斜靠在柵欄上,靜靜地聆聽二人的對話。


    雖然牢房的聲音不大,但也一字不漏的傳入典獄耳中。


    聽著牢房中那些關乎帝國機密,似乎還關乎一個驚天之局的隱秘,典獄臉上並沒過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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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看起來,極為不正常。


    若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在聽到此等機密後,或多或少都會露出一抹詫異神色。


    最不濟,這些對話傳到趙高耳中,換個九卿官位,絕對沒什麽問題。


    然而,典獄卻表現得十分平靜。


    直到牢房中的話音久久落下之後,典獄才緩緩起身,朝撈門口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一抹陽光從牢房窗口照進來,正巧照在典獄後勁上。


    感受到後頸傳來的暖意,典獄下意識抬手遮擋。


    而就在這時,一個如同築台一樣的紋身,不經意的露出了一角。


    ........


    時間過得很快,李斯剛入獄不久,二世皇帝便下達了處置李斯和馮劫的旨意。


    當太監念完二世皇帝的旨意,李斯整個人都失魂落魄。


    而馮劫卻一臉平靜,似乎早已料到了一切。


    隻見小太監收起詔書,朝李斯和馮劫抬手:“二位大臣,請吧!”


    “陛下對我們真不錯!”李斯還沒開口,馮劫便率先坐到桌案前,打量桌上的酒菜,戲謔道:“好久沒吃這麽美味的食物,喝這麽香醇的禦酒了!”


    他口中的陛下,並非胡亥,而是始皇帝。


    在馮劫看來,胡亥根本不配讓他叫陛下,甚至連一個普通皇子稱謂都不配。


    典獄給馮劫倒了一杯酒,馮劫接過來聞了聞,然後笑著道:“如果老夫沒記錯,這應該是黎安君釀的宮廷禦液酒吧?”


    “如此美酒,宮內從未聽說,宮外卻奉為珍品,簡直名不副實啊!”


    說著,朝李斯舉杯感慨:“李丞相,你與黎安君接觸最多,想必早就喝過此等美酒吧;


    可惜,老夫身在鹹陽,至今未見黎安君一麵.....”


    “你若見了他,或許會被他氣死,還不如不見。”


    提起趙昆,李斯既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旋即端起酒杯,朝馮劫打趣道。


    “是嗎?”


    馮劫挑了挑眉:“你越這樣說,我越想見了。”


    “哈哈哈!”


    李斯大笑一聲,道:“那你是沒機會了......”


    “是啊,挺遺憾的!”馮劫無奈歎息。


    他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見趙昆,而是想知道嬴政是否還活著。


    如果趙昆還活著,那嬴政有很大的概率活著。


    因此,馮劫真正遺憾的,其實是臨死之前,未能見嬴政一麵。


    似乎聽出了馮劫想要表達的意思,李斯淡淡一笑,搖頭道:“沒什麽好遺憾的,有本相陪著你,你就知足吧!”


    “是啊!”


    馮劫灑脫的說道:“有李丞相陪我走一遭,倒是不枉此生!”


    說完,與李斯對視一眼,然後共同飲下杯中酒。


    沒過多久,兩人相繼斃命。


    而隨著馮劫被賜死的消息,傳入馮去疾耳中,馮普疾不堪受辱,最終也拔劍自裁。


    至於李斯的族人,則被趙高和胡亥,夷三族。


    就如此,大秦的支柱,在短短數月之內,相繼倒塌。


    然而,這並非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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