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傅遠自信。


    他生性謹慎、克己守禮,卻生了個不像他的女兒,聰慧就不用說了,且極有主見,小小年紀就敢駁迴他的意見,每次用的法子都很巧妙,堵得他發作不得。概括成一句話:他一直被女兒吃得死死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仿佛在女兒十歲那年。


    不對,好像是八歲。


    還是不對,女兒三四歲時就知道說什麽話、做什麽事能讓爹爹開心,趁他暈暈乎乎時,再狡黠地提要求、滿足自己的願望,事後他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他雖拿女兒沒法子,卻也樂在其中,因為女兒確實聰慧,再說也未給他惹出什麽大亂子,倒是讀了一肚子經史文章。父女偶爾論起學問來,他是辯不過女兒的,因此很是自豪。


    這自豪昨晚變成了驚嚇。


    他意識到:這女兒遲早要給他闖出大禍,丟官還是輕的,就怕被連累到抄家滅族。


    昨晚上,他夫人從王家迴來後,將女兒對王壑說的話告訴了他。他驚得魂不附體,當即喝命傅冬意跪下,一麵急得團團亂轉,直說她壞了老子的前途,這官兒怕是做到頭了,隻怕就要倒黴了雲雲,咳聲歎氣。


    傅冬意並不慌張,因為父親從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她隻要略施手段,最後便雲開霧散了。


    她正色對父親道:“父親,主上與李菡瑤合作,愛上李菡瑤的丫鬟,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是不反對女子參政的,很可能想通過和親來收複江南。父親不支持就罷了,切不可在這關頭攻擊李菡瑤和她的丫鬟……”


    傅遠怎肯聽她的,連道荒謬。


    傅冬意道:“那主上對江南一事,是如何決定的?”


    傅遠絲毫沒意識到女兒在探問朝政,更未意識到自己不該把朝政之事告訴女兒,他當時一心想教訓女兒,讓女兒認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然而他又辯不過女兒,情急之下將朝會上周黑子討伐李菡瑤、群臣請奏剿滅妖女的事都說了,以彈壓女兒的觀點,維護長輩尊嚴。


    傅冬意不停追問,硬是將小丫鬟在乾陽殿舌戰群臣、王壑竟任其發揮的經過都套了出來,頓時雙目爆出絢麗光彩,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沒錯。


    “父親聽女兒的不會錯。”她道。


    傅遠心裏也有些遲疑,但又不敢冒險。


    傅冬意便替他出主意,搭個台階讓他下,因道:“女兒也是猜測,興許猜錯了。不如這樣:明早父親去跟主上請罪,看主上如何處置。到時,以父親的經驗,便能看出主上的心意了。這樣豈不比貿然決定更穩妥?”


    傅遠心裏不得不承認:女兒這主意穩妥,明天就這樣行吧。想到這他很氣悶:因為每次女兒都幫他出主意,看似讓步,其實是給他麵子,而最後無不證實女兒的主意是正確的,每證實一次,他做父親的尊嚴便少一分,長輩的氣焰就矮一分,久而久之,他麵對女兒都沒自信了。


    這次的事又不例外。


    雖然他不知主上給女兒的信寫的什麽,但並不妨礙他看清一個事實:主上看重他的女兒。


    他不會丟官了。


    也許,還會升官。


    如果女兒做了皇後的話。


    傅遠心中五味雜陳:唉,他的資質也很不錯,要不然女兒能如此聰慧?然他少年登科,快五十了才混到禮部侍郎,還是借了改朝換代的光,若不然恐怕要老死在翰林院,一直做個講學的。他很有自知之明,並不敢抱怨,明白自己謹小慎微,又沒有眼力,所以官運不旺。


    可女兒的靈氣哪來的呢?


    夫人也沒這麽靈光啊!


    傅遠想不通,便往上追溯到傅家祖上,也許女兒繼承了傅家曾祖或者高祖或者鼻祖的靈光勁兒。


    一路胡思亂想,迴到家中,半點不敢耽擱,立即將傅冬意喚到書房,屏退下人,將信拿出來。


    傅冬意接信展開一看,上麵寫著:若你能查明假山密室一案,我便重用你。另,此事不許告訴你父親。信後蓋著未來君主的私印,表明這是一份手諭。


    傅冬意瞬間明白了王壑的用意:王均和江如波在假山密室中毒一事,分明有內鬼,選擇她這個外人,且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小姑娘來調查,既是出其不意,更是考較她的才能和膽識,看她可堪大用。


    她頓時激動不已。


    這是她的機會!


    如果她抓住了的話,她將成為新朝第一個入朝參政的女子,成為新君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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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遠看著女兒欲言又止——好想知道那紙上內容,可是不敢問,隻能旁敲側擊道:“主上吩咐,你不可懈怠,若要人要錢,隻管跟告訴爹,爹為你安排。”


    傅冬意忙道:“謝父親支持。”


    現在她接了王壑的手諭,雖不能告訴父親真相,卻可以叮囑父親,再不可攻擊李菡瑤;將來若有人倡議女子科舉入仕製度,可以跟著別人附議,“這要等江南事了,看主上如何處置李菡瑤和她手下一幹女子。”


    這次傅遠聽進去了。


    “為父明白了。”


    “明日女兒想出城一趟。”


    “去哪裏?”


    “楓林鎮。送主上。”


    “好,為父來安排。”


    傅遠答應的痛快極了。


    他已經勸服自己放下芥蒂,女兒是他生的,有出息他應該自豪,他很不必為此事苦惱較勁。新朝新氣象,若他能靠著女兒發達也不錯,主上都這麽說了呢。


    想到傅家就要出一個皇後,再不然就是梁心銘那樣官居一品的女宰輔,傅遠的心都顫動了。


    此刻,一向克己守禮的傅大人覺得,女子參政也沒那麽驚世駭俗,梁心銘不是已經做在前麵了麽;再往前追還有玄武女將軍,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實在不算新鮮;眼下江南出了個李菡瑤,他女兒怎就不能出頭?至少以他的經驗,他女兒比朝中許多同僚都厲害多了。


    再迴到皇宮禦書房。


    自皇城兵變後,王壑遣散了大批宮女和太監,又不許招新人,除了各宮留下灑掃伺候的人,一應事務都由禁軍通傳。又從翰林院抽調了若幹年輕有為的翰林進宮伺候筆墨,相當於天子身邊的文書,一時間,翰林院都轟動了,個個都想鑽營到新君身邊,得新君賞識,飛黃騰達。


    所有秩序都被打亂和重建。


    快晌午時,玄武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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