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凰瀅道:“我何曾大言不慚?大人方才有句話說對了:我一身所學,皆是青樓所教,是為取悅男人所學。男人到我這裏來追歡買笑,眼裏看見的是美色;我則從男人身上學人情世故,甚至經濟學問……”


    段存睿默然,竟未再嘲笑。


    這是一個青樓女子帶淚的自嘲,誰若是嘲笑她,隻會自降品格,襯托了她的高潔;再者,段存睿覺察出她這話裏有文章,本能警惕,便沒打斷她。


    就聽火凰瀅接著道:“……簡繁確是個人物,不怪你們都奉承他。我就是跟他學的為官之道和治國之策。他曾在吏部、刑部任郎中,在地方上做過一任知府、一任按察使,後來又去了戶部做尚書,後來又做宰相,可謂經驗豐富,為官老道。你們不知道,自我到了他身邊,便專門伺候他筆墨,幫他記錄文字、草擬文書、簽發手令哦,那京畿防務便是我幫他執筆擬定的,後來便用上了。”


    讓青樓女子幫做公務?


    簡繁威嚴的形象瞬間崩塌。


    段存睿對簡繁印象不錯,不由代簡繁不平,忍不住就質問火凰瀅:“既如此說,好歹簡相也算你半個老師。你不感激他,就是如此報答他的?”


    火凰瀅笑道:“我怎沒報答他?”


    段存睿困惑道:“你怎報答的?”


    火凰瀅道:“我一入簡府,便受他夫人和姨娘聯手毒害。他查明了真相,悄沒聲地把那姨娘送迴娘家,讓她娘家人處置了,對外說是落水死的;對夫人卻一句重話都沒說。夫妻一體嘛,叨登出來,丟的是他的體麵和官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簡相都自有他的準繩。”


    她再暴簡家內宅醜聞。


    最後一句話,譏諷味十足。


    官員們聽後都不以為然。


    這隱私,誰家沒有?


    這風流,哪個男人沒經曆過?


    不過都隱藏著。


    沒暴露時,大家都是儒雅君子、儒門弟子;一旦暴露了……其實也沒什麽,落個風流名聲而已。


    火凰瀅還在說:“……我把他迷暈了,關在櫃子裏,我就去替他做大事了。他最善明哲保身,若沒被我關起來,那時候斷沒空理會百姓。他不敢做的,我替他做了。嗬嗬嗬,他就在櫃子裏窩了一天一夜……”


    她掩口嬌笑,媚眼流波。


    眾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段存睿瞅著那美豔的女子,忽然後悔剛才罵她了。這種女人得罪不起呀,就像美麗的毒蛇。


    火凰瀅原本不想把她跟簡繁之間的種種糾葛對外傳揚的,可她跟著李菡瑤迴江南,人還未到,各種流言蜚語已經在江南傳開了,簡直不堪入耳。


    這手筆,除了簡繁沒別人。


    這男人心機深沉的很,滿口說如何愛她,不過是把她當玩物罷了。虧她還感激他將自己從那泥淖中拉出來,沒要他性命,轉頭他就這樣毀她名聲,連李菡瑤也不放過。她還是太年輕了,不如他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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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他既不肯放過她,她也不再心軟。這手段她也會,今日,管叫他身敗名裂!


    火凰瀅心中冷笑不止。


    麵上,她卻妙目一轉,問段存睿:“大人,我這算不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段存睿:“……”


    段烈忽然笑道:“父親,火姑娘這經曆也算傳奇了。李姑娘願意用她,父親何必做惡人呢!”


    這是勸段存睿撒手了。


    段烈之前一直未多說話,因為父親在座,他不便太放肆;再者,歐陽薇薇也在場,且投靠了李菡瑤,他便不敢輕易開口,怕說錯了引得歐陽薇薇不高興。


    待段存睿跟火凰瀅對上了,段烈越聽越不妥:


    父親這不是白得罪人嗎?


    針對火凰瀅,爭贏了沒臉麵,爭輸了更丟人。不過看這情形,父親是爭不過她的。這女人混跡風塵多年,心機手段都厲害的很,什麽話都敢說。


    再說李菡瑤那脾氣,既然提出讓火凰瀅做霞照縣令,便不會輕易退縮。父親也是拗不過她的。還不如放手,等火凰瀅上任再想法子。風塵女子做官,簡直天大笑話,隨便發揮發揮,便能生出無數事端。到時有她好受的。看她如何應對。豈不比現在爭的麵紅脖子粗強?


    段存睿出身低微,能混到這個官位,心機手段皆是一流,為人最圓滑,跟剛正不阿不搭邊。他聽火凰瀅抖露簡繁的醜事打擊簡繁,便後悔出頭了。


    兒子一勸阻,他便醒悟。


    他便道:“本官多事了。李姑娘這一路走來,誰人能擋!看來這天下確實要變了,從此女人要翻身了。李姑娘不是造大靖的反,是造天下男人的反!”


    說罷坐下,垂眸不語。


    火凰瀅立即道:“大人這話誅心!李老爺也是男人,李妹妹難道還能造自己父親的反?李妹妹招贅婿,是為了撐起李家門楣,將來子嗣是要姓李的。比如劉姑娘她們”她轉向劉詩雨歐陽薇薇“再青雲直上,也是劉家的女兒,人們提起來隻會誇劉家養的好女兒。”


    劉老爺忙點頭,又動了傷口。


    段存睿沒想到火凰瀅反應這樣快。他剛才那話確實別有用心:不僅將李菡瑤推到天下男人的對麵,成了天下男人的公敵,還有一層用意,“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他既退讓,索性便退個徹底,讓火凰瀅和李菡瑤得意、驕狂,最後一步步走向滅亡。誰知,被火凰瀅看穿。


    他冷哼一聲,並不反駁。


    因為用不著反駁,火凰瀅再舌燦蓮花,也改變不了李菡瑤挑戰男尊女卑的世情這個事實。


    趙朝宗忙打圓場,對李菡瑤笑道:“火姐姐才能魄力確實不輸男兒,我等在京城都是親身經曆的,做霞照縣令綽綽有餘。就依李妹妹提議。”


    李菡瑤見他們忽然一齊放棄阻攔,明知異常,也不在意,且把火凰瀅等女都推上去再說。她清楚,火凰瀅她們進入官場不過是開始,絕不會從此就高枕無憂了,要經曆的挫折無法想象,她早已蓄勢待發,不會驕狂。


    她便笑道:“如此甚好。霞照這地就辛苦火姐姐了。”


    火凰瀅收了放浪不羈的形容,端肅神情,鄭重道:“請姑娘放心,必不負姑娘所托!”


    李菡瑤忙道:“我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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