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糧倉裏待了一日的陳長史迴縣衙後,便聽聞郡主今日平了孩兒塔一事。


    陳卓立刻去見郡主。


    郡主神色還算冷靜,倒是陳舍人,眼睛紅紅的像兔子,都快哭腫了。


    陳卓有些無奈,先拱手向郡主陪不是:“陳舍人年少衝動,舉止不夠穩重,讓郡主費心了。”


    薑韶華今日心情沉重,沒有說笑的心思:“陳舍人敢怒敢笑,一腔熱血,是性情中人。本郡主就欣賞她的這份赤誠。”


    陳瑾瑜一張口,聲音沙啞:“祖父見過孩兒塔嗎?”


    陳卓看了孫女一眼,點了點頭。


    陳瑾瑜的怒火果然又上來了,用力一跺腳:“祖父知道百姓有棄女嬰的惡習,為何不阻止?”


    這就有些無理取鬧了。他隻是王府長史,不是佛祖不是神仙。


    陳卓沒有動怒,耐心地解釋:“當年王爺來南陽郡就藩,我隨王爺一同巡查諸縣。那時候每個縣都有孩兒塔這樣的地方,王爺下令除了這個惡習。不過,總有些窮地方的百姓,偷偷將生下的女嬰扔掉。”


    “不是不想阻止,而是阻止不了。”薑韶華輕聲接過話茬:“如果百姓們日子過得好,能吃飽穿暖,多養一個孩子也算不得什麽。可真正窮苦的地方,整日為生計發愁,多一個孩子多一張嘴,就是極重的負擔了。”


    “生了兒子,咬咬牙養著,長大七八歲就能跟著下田做事,長大後娶媳婦進門傳宗接代。百姓舍不得扔了兒子,便隻能扔了女嬰。”


    “瑾瑜姐姐,這件事怪不得陳長史。也怪不得已故的祖父。”


    “不過,從今日起,這就是我薑韶華的責任。”


    陳瑾瑜猛然抬頭,迎上郡主堅定的目光。


    “我要讓所有百姓吃飽穿暖,讓他們能養得起兒女,過上好日子。”薑韶華緩緩說道:“我要讓南陽郡治下,再無孩兒塔。”


    陳瑾瑜鼻間驟然一酸,她忍著眼淚,重重點頭:“我陳瑾瑜,願一生追隨郡主。”


    等等!


    一生追隨郡主?


    以後不嫁人了?你問過你祖父你親爹還有你親娘的意見了嗎?


    陳卓看一眼立下宏願的孫女,沒有出言掃興。


    薑韶華何等敏銳,笑著看向陳長史:“瑾瑜姐姐日後成親嫁人了,也一樣可以在我身邊當差做事。”


    陳卓伸手拈一把胡須,半開玩笑地說道:“世間好男兒有這等心胸的,著實不多。瑾瑜的終身大事,可得郡主多操心了。”


    一旁的馬舍人激動地挪了一小步。


    可惜,誰也沒看他。


    薑韶華笑著允諾:“放心,以後南陽郡裏的好男兒,隨瑾瑜姐姐挑。”


    陳瑾瑜被當麵打趣了,也不臉紅:“別的也就罷了,隻這一條,一定要依著我。成親以後我要出來當差做事。如果沒人樂意,那我就不嫁人了。”


    馬舍人又激動地上前挪了一小步。


    還是沒人看他。


    陳卓笑著歎口氣:“罷了,你這脾氣,哪裏能嫁人到夫家受委屈閑氣。以後招個贅婿吧!郡主和我這個祖父還能看顧你幾分。”


    馬舍人聽到贅婿兩個字,腳下挪不動了。


    他是馬家長孫,以後要繼承馬家家業,做不了贅婿。


    “招贅婿太委屈瑾瑜姐姐了。”薑韶華隨口道:“我父親就是贅婿,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實在不堪。”


    馬耀宗:“……”


    馬耀宗到底年輕,養氣功夫還不足,聽到郡主在背後這般說自己的親爹眼都瞪圓了。


    陳卓祖孫兩個倒是氣定神閑。顯然早就聽慣了。


    薑韶華終於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馬舍人:“馬舍人是不是有話要說?”


    馬耀宗迅速迴神,連連搖頭:“沒有。”


    就在此刻,荼白進來稟報:“啟稟郡主,高縣令求見。”


    ……


    同樣得了消息的高縣令,匆匆前來求見。


    見了郡主後,高縣令滿臉羞愧地拱手請罪:“都是臣無能,治下竟有孩兒塔這等駭人聽聞之處。請郡主責罰!”


    薑韶華怒氣已經消了大半,淡淡道:“這也不能全怪高縣令。百姓窮困,養不起孩子。就是沒有孩兒塔,難道就不能扔進馬桶溺斃,或是直接扔到荒野路旁?”


    高縣令愈發羞慚:“迴郡主,臣其實知道棄養嬰兒的惡習,每年都要張貼兩三迴公告,嚴令百姓不得拋棄嬰兒。可私下裏偷偷棄嬰的依然數不勝數,實在禁不住。”


    薑韶華思慮片刻道:“光禁止不行,得另謀他法。這樣,你去擬一份公文,就說從今日起,所有新出生的嬰兒,都可來縣衙登記。每個月縣衙安排人,送二十斤糧食前去。”


    別小看二十斤糧食。這已是一個成年人一個月的口糧了。


    便是為了領這份口糧,百姓也舍不得扔了孩子。


    至於讓縣衙安排人送糧食,這是為了方便登門查看。要是嬰兒半途夭折,或是沒被善待,就能及時發現並嚴懲。


    高縣令當然知道這是個好法子,隻是這麽做,縣衙每個月就多了一份額外的支出。短時間裏還行,時間一長孩子多了,就未必能支應得起了。


    高縣令欲言又止。


    薑韶華溫聲道:“放心,本郡主知道舞陰縣衙不富餘,不會為難高縣令。這些米糧,單獨立一個賬本。以後從每年的稅賦中直接扣除便可。”


    高縣令大喜,連連拱手謝恩。


    薑韶華輕歎一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南陽郡的田賦,和朝廷一致,本郡主不能擅自更改,也隻能這樣了。”


    這也算是變相地減低舞陰縣的稅賦了。


    薑韶華想了想,又對陳長史道:“給新生嬰童發糧食一事,除了舞陰縣外,還有酈縣和雉縣也一並實施。”


    十四縣裏,葉縣最富,博望縣次之,再加上比陽縣,正好是前三。最窮的三個縣也有排名,舞陰倒數第一,雉縣倒數第二,酈縣就是倒數第三了。不過,酈縣除了匪禍後,可以靠山吃山,應該很快就會有起色。


    陳長史拱手應是。


    陳瑾瑜主動請纓:“郡主,這道公文我來寫。”


    薑韶華欣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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