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蘇府,想著先去探望蘼蕪,走到門口被宣府的丫環告知少奶奶已睡下了,茱萸從半開的院門見院子裏靜悄悄的,於是隻好作罷。


    見到蘼蕪已是第二日,蘼蕪臉色很不好,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兩頰也不似平日裏飽滿,整個人懨懨的,話都不想說一句,茱萸也不好久坐,安慰她幾句便要告辭,她走了,蘼蕪定定的看著門口,眼神黯淡下去。


    蘼蕪才住了兩天,宣府派人來,卻不是接蘼蕪迴去,而是來帶夙語去問話,言之鑿鑿說夙語給的方子是害少奶奶流產的元兇,太醫已驗證過,並抬出了宣謹言和晉王,說晉王已許了。


    茱萸原本擋在夙語身前,聽聞差人的話一時有些發怔,若攔著不讓拿人,那便是抗旨,可是若讓人帶走夙語,這無憑無證的,誰知道方子從蘇府到宣府經過一層層下人的手給添了什麽東西,怎麽就一口咬定夙語?茱萸辨白兩句,差人冷眼不接話,夙語拉住茱萸的手,仍舊一派淡然對她說道:“夫人無須擔心,不過是帶我過去問話,又不是定罪,待查明真相,自然會放我迴來。”


    “可是,先生……”茱萸拉著夙語的手,憂心如焚,蘇朝歌一大早又出門未歸,可怎麽辦?


    “放心吧。”夙語輕拍茱萸的手低聲道:“還有風太師呢,不怕。”


    嘩啦啦一堆人走了,茱萸在院中踱步繞圈,蘇朝歌卻遲遲不見蹤影,倒是蘼蕪被丫環攙扶著來了,站在門口,細弱的風一吹就能上天似的,蘼蕪未語淚先流,對連累到蘇府連累夙語的事十分抱歉,她已經和宣謹言、宣墨箴父子一再為夙語辯白過不知道為何還是這樣。


    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茱萸安撫好蘼蕪,讓丫環送她迴去了,然後坐等蘇朝歌,一直等到亮燈蘇朝歌才姍姍歸來,茱萸告訴他夙語的事,蘇朝歌告訴了一件更讓茱萸吃驚的事:白嫣身邊的人費勁曲折向白府報信,大少奶奶是來給白嫣這個婆母請安之後流產,宣謹言雖未明確表示什麽,卻以安胎為由不許任何人前來見白嫣,變相禁足起來。


    茱萸撲通坐在椅子上看蘇朝歌,半晌不太確定的問了句:“我們家是不是再無寧日了!”


    “也不一定,取決於誰勝誰負。小茱,你怕了嗎?”蘇朝歌問她。


    “怕。”茱萸很誠懇。


    “有我在也怕?”蘇某人頭一揚,拽兮兮的樣子。


    “就是怕你有事。”茱萸仍舊很誠懇。


    下一刻,茱萸被一雙長臂緊緊收進懷裏,一個胡子拉碴的下巴在她光溜溜的額頭上磨來磨去的:“我可不是吃素長大的,也是經曆過大風浪的人,沒那麽容易折損。”


    這次,茱萸沒心情再打擊蘇朝歌,難怪他說兩人能平安到老就足以。


    茱萸追問蘇朝歌和鳳古的秘密,蘇朝歌這迴沒有再瞞,將鳳古想要和他聯手複仇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覺察到手心裏茱萸的手越來越涼卻沒再繼續追問,蘇朝歌歎口氣:“姑娘,你怎麽不問問事到如今我要站在哪一邊呢?”


    鳳古和宣謹言隻能是你死我活的結局,而哪一邊都有能牽製蘇朝歌的人,怎麽選都有理由,她問那麽讓人糟心的問題幹嘛。


    見她不問,蘇朝歌笑笑,沒答。


    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茱萸又迎來了新的一年。小年前一天,宣墨箴親自來到蘇府接蘼蕪迴去,他一向冷臉,今日更甚,冷臉之外帶了許多煞氣,對蘼蕪似也不像前次來時各種緊張,臉平得完全看不出喜怒,像一尊隨時要找人麻煩的瘟神。


    蘼蕪一走,王宮裏也傳下旨意,為姬元瓚準備的宅院已修繕完畢,過了年便可搬過去,不用再叨擾蘇將軍。也就是說,這個大年夜,姬元瓚還是要和他們一起過的。


    茱萸沒和姬元瓚一起過過年,她是不太喜歡姬元瓚,這人在燕國神宮的時候還好,到了晉國,不知怎麽對她充滿了敵意。冷眉冷眼的,平日互不招惹倒也罷了,大過年的,這位九公子端坐板臉,顯得那道疤都更猙獰。這不是成心讓人食不知味嗎!


    幸好,姬元瓚喝多了!酒真是沒喝多少,大概是因為入了他的一副愁腸所以才上了頭,蘇朝歌原本命下人用小藤椅抬他迴去,無奈姬元瓚一身勇力,四個家仆竟奈何不得他,最後,隻好蘇朝歌親自架起他送了迴去,不知是不是要寬慰姬元瓚莫要想家之類,蘇朝歌盤桓到外麵鞭炮齊鳴才迴來。


    這一個年夜,仍舊有十分孤清之感。


    接下來,宮裏要去問安,白府裏要去拜年,風府裏要去走動,關係要好的同僚也要來往,每天不是在出府做客就是在家迎客,忙得筋疲力竭,好不容易年算過完了,而年十六,晉王的嫡子降生,晉王大赦天下,再次祭拜祖先,他們這些臣下、家眷也免不了再入宮慶賀,連重傷在身的鳳古都勉力前來,一身厚重的衣裳,消瘦的臉頰,好像要不久於人世的。


    雖大夫說隻需將養半年便好,可這形勢,宣謹言萬一行動起來,怎麽會容鳳古半年時間?偏偏這會兒,遠嫁楚國的萬年公主又來湊熱鬧——她死了丈夫,托詞楚地潮濕不習慣,自請迴晉國了,她迴來安心於內宮也罷,偏偏亟不可待第二日便去探鳳古的病,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據宮中傳出的消息說,晉王本打算在朝臣中為她再尋一位良婿,萬年卻說除了風顧期她誰也不稀罕。


    彼時,茱萸正在風府,夙語出事之時她已暗中派蘇玉到風府來報過信,鳳古迴言讓她稍安勿躁,年時,茱萸見鳳古仍舊不支模樣便沒提,如今看他能動,趁著探病的機會便來詢問,誰知和萬年碰見了。


    萬年仍舊漂亮的咄咄逼人,除卻她曆來斜斜入鬢的長細眉毛,嘴唇也殷紅如血,就是那學了楚宮風俗約束得盈盈不堪一握的細腰顯得有些脆弱泄了點氣勢。萬年對茱萸態度和藹,殷紅的唇一開一合的,還問起她送茱萸的那隻白貓,茱萸說一切安好,瞥幾眼鳳古,他老先生稍能動便不安生,正學宅子裏熬了多少年連曾孫子都有了的那種老封君,拿著把小巧金剪修剪花枝。


    鳳古在萬年說累了的時候終於插了句話:“你的先生受了一點苦,迴去大概要勞你費心多多照拂。”


    “先生……”想起萬年在,茱萸立刻改口:“謝謝義兄。”


    萬年表示沒聽明白,什麽先生,什麽受苦,鳳古今日不知脾氣怎麽那麽好,娓娓給萬年道來:茱萸以前的教習,來到晉都投奔茱萸,隻因榮安縣主到蘇府探望九公子,夙語見她嘔吐不止進了方子,後來不知怎麽被宣府說為是導致榮安縣主流產的元兇,給抓到宣府拘了些時日。萬年很是光火,大概因她是一心站在鳳古這邊,對宣府的人便分外瞧不順眼起來,一雙紅唇咬得變了形,口中直說:“這哪裏是要罰茱萸的先生,倒是要找顧期你的麻煩,哼!我一定要王兄麵前求一個公道。”


    風風火火的萬年急匆匆而去,鳳古仍舊慢條斯理修剪花枝,剪了朵小小黃花遞給茱萸讓她簪起,茱萸想了想還是問鳳古:“鳳古先生,你是故意要讓公主去告狀的嗎?”


    鳳古淡淡一笑:“當然,事關一個女人的狀,我一個大男人總不好親自鬧到晉王那兒,不像樣子。”


    “那,你現在是喜歡萬年了嗎?”


    “丫頭,你知道我為何偏偏對你好嗎?”


    茱萸搖頭,她總不能說因為自己臉好看吧……


    “給我錦上添花的人多,你卻是唯一一個雪中送炭的。”鳳古這樣說著,哢嚓剪斷一株開得極茂盛的花,茱萸目瞪口呆,隻聽鳳古又說道,“錦上添花的,再美在我眼裏也不過如此。”


    茱萸有點被鳳古嚇到了,她心裏那個一向風輕雲淡的鳳古先生似乎又重現了當日拿到古琴秘密時的狂暴,在迴蘇府的路上,她終於理解蘇朝歌為何遲遲不肯答應與鳳古聯手,也對自己和蘇朝歌的未來有了更嚴重的擔憂。


    不知是不是萬年的功勞,沒出兩日,夙語便被宣府的人送了迴來,換了身道袍似的衣裳,臉色白白的,這是茱萸近來最不喜歡看到的,偏偏蘼蕪這樣,夙語也這樣,茱萸親自送夙語迴房,很快察覺夙語走路十分吃力卻勉力維持,走迴房,額頭上已是薄薄的細汗,與她當日在宣府被詹氏打板子後的形狀十分相似,屏退丫環,茱萸開口便問:“先生,他們對你用了很重的刑是不是?是傷在哪裏?給我瞧一瞧,我好讓下人去請大夫。”


    夙語微笑著搖搖頭,吃力的在椅子上坐下,吐息兩次方才告訴她,無事,一些皮外傷而已,她自己也懂些醫理的,待她自己開好方子請丫環去抓來藥就好。


    至於傷口,她是不肯給茱萸看的,隻請茱萸迴去,讓丫環為她準備些熱水沐浴便可。茱萸拗不過她,知道她也不自在,於是便告辭出來,吩咐丫環好生伺候,等夙語先生開了方子便即刻去找文嫿支銀子去買藥。


    宣家慣會打人板子,夙語先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知道給傷得多重。


    宣家人實在討厭極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籬菊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籬菊隱並收藏上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