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懷有孕的蘼蕪四肢還是那樣纖細,絲毫沒有文嫿懷孕時的日漸圓潤,臉色也蒼白著,手中帕子時時要去嘴邊遮掩一下,似是常有欲嘔衝動,每每這時,跟著的丫環便立刻從手裏捧著的圓圓的蜜餞罐子裏拿出兩粒酸酸的梅子遞過來,見她這樣辛苦,茱萸跟姬元瓚、宣墨箴兩位請示,帶蘼蕪去自己房中歇著了。


    茱萸屏退丫環,小心扶蘼蕪躺在外間的榻上,扯過一床薄薄的被子蓋住她的腳,蘼蕪一直在喊她不要麻煩了,茱萸卻是不解,明明有孕這麽難受,為什麽非要這個時候迴來探望姬元瓚,又或者即便看望,宣墨箴獨自來也可以代表誠意,蘼蕪何必親來?茱萸問了,蘼蕪微微笑了:“我雖是個郡主,不過是因為出身於出雲山罷了,九公子的母親蓮太妃對那裏情感很深,見我孤苦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才收做義女,如今九公子遠在異國無有幫手,我雖嫁了,卻不敢怠慢,也是還蓮太妃的情意罷了。”


    蘼蕪解釋的合情合理,茱萸自然深信不疑,對那位素未謀麵的蓮太妃油然而生了一絲好感——多心軟的人啊,想必是位極善良溫柔的母親,蘼蕪是棄嬰,托蓮太妃的福也得享了幾日母愛。


    見茱萸笑了,蘼蕪低頭用帕子掩嘴遮了自己大半張臉,她隻撿蓮太妃好的給茱萸說了,若終有一日茱萸母女相認,希望茱萸心中母親的形象是好的,另一個不好的原因蘼蕪沒有向茱萸吐露:當年自己是憑借在朝臣麵前幫助燕太子扳倒姬元和才被封的縣主,燕太子王位沒坐幾天就被四公子姬元和奪了大位,姬元和對自己自然恨之入骨,蓮太妃明知如此還要她前來晉國為質,想必是疑心自己故意冒名頂替茱萸所以起了恨意要讓自己來晉國送死的。


    到了晉國,蘼蕪無時無刻不在憂慮,不知何時便會被姬元和借晉國人之手殺死,尤其有了身孕後,身體的負擔加上精神壓力,蘼蕪常常自噩夢中驚醒,宣墨箴追問之下她才吐露,所以才有今日兩人同來見姬元瓚的舉動,她知道,宣墨箴大概是有了什麽計較,但她不敢問,怕那想法太可怕。


    兩人正說著話,芳兒輕掀簾子進來了稟告茱萸:“夙語先生有事求見夫人。”


    夙語平日自在院中讀書打坐,甚少出來走動,今日既來想必是有緊要的事,茱萸囑咐蘼蕪好生歇一會兒,她去去就來,來到房外,夙語抱著幾本書正與芳兒說話,見茱萸來便把書交給芳兒,說昨日收拾書箱,找到當年在燕國神宮時茱萸還沒讀完的幾本書便送來了,原不是什麽大事,若知榮安縣主來了她便晚些時候再來了,剛說到這兒,房中傳來蘼蕪幹嘔之聲,茱萸擔心的看了眼窗戶,夙語也瞧了眼,思忖片刻說道:“我好像在一本南詔國的醫書上看到過孕婦止嘔的方子,我迴去確認一下,若有一會兒來給縣主和夫人迴話。”


    茱萸也沒當真,眼見到了午飯時候,不想讓蘼蕪挪動,於是讓廚房準備清淡爽口的幾樣精致小菜送來,兩人就在房中用了,蘼蕪胃口居然還不錯,吃了大半碗飯,喝了半碗肉湯,跟來伺候的丫環高興的幾乎要落淚了,可見蘼蕪往日吃得多少,茱萸調侃蘼蕪,一定是我家的米比較好吃,一會兒讓下人扛幾袋給你迴去吃。又說了會家常,夙語果真來了,呈上一張簪花小字的藥方,讓蘼蕪拿給看診的大夫瞧瞧,若能用便用不能用便扔了,衝著這份心思,蘼蕪也很是感激,夙語略坐了坐,見蘼蕪麵有倦意便告辭了。


    蘼蕪睡了,茱萸還精神著,冬夜漫長,她白天裏可不想再睡,於是便翻夙語送來的書,看著看著,很自然的便迴想起在神宮膽戰心驚的日子,然後想到了一個許久未想起的人,雲兮,在燕國神宮,自己先後被夙語和鳳古接手教導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雲兮,茱萸心驚,原本天真爛漫的雲兮受到驚嚇已經變得呆傻,這樣的人對燕國人毫無用處,那她的下場……


    因為想起這件事,茱萸的良心不安起來,雖然勸說自己當時自身難保,大火時又生死一線間很難想起雲兮,但相比雲兮對自己全心的依賴,茱萸怎麽都過不去自己心裏的坎兒,如果雲兮不在了,她一輩子於心難安。


    蘼蕪醒來已快申時,見茱萸愁容滿麵,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恰巧宣墨箴派丫環來接蘼蕪要迴府,茱萸細心幫她穿戴送到姬元瓚處,兩人便再也沒說什麽。


    陪了宣墨箴、姬元瓚大半日的蘇朝歌迴房來,打眼一瞧見自家夫人眉眼間積著些哀愁,不由得立刻又要惱了蘼蕪,每次一見都要惹茱萸跟著犯愁苦悶,她吐她的苦水,難道每次非要找茱萸?再者,一個流離失所的棄嬰,如今身為宣府正牌少奶奶還有什麽苦水?


    蘇朝歌旁敲側擊,卻聽茱萸說是因為雲兮,蘇朝歌想了又想,終於想起雲兮是哪號人物,於是煞有介事,一會兒抬抬茱萸的胳膊,一會兒找找她的身後,弄得茱萸一頭霧水,問他,蘇朝歌一本正經說:“我找找你的翅膀和蛋。”


    啥?翅膀和蛋?


    “怎麽會沒有雞翅膀和雞蛋呢?你誰的心都操,像隻老母雞似的,我時不時有種娶了隻雞精的感覺。”蘇朝歌說。


    他胡說,茱萸也跟著瞎扯,眉毛一立雙手叉腰說道:“好啊,說什麽我愛管閑事,又是雞又是蛋,我看你是含沙射影說我是不能下蛋的雞,還說不想要兒子,不小心說實話了吧?嗯?”


    蘇朝歌一怔,繼而笑不可遏,一把將茱萸扯進懷裏:“孵蛋有什麽好,膽汁都要吐出來了,又醜,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得豐潤好看了不少,可不想被你毀了我辛勤耕耘的成果。”說這話時,手不太規矩的“驗證”著耕耘的成果,一邊暗自感慨,自己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幹幹巴巴的幹豆芽菜給養得水靈,怎麽忍心毀掉呢。


    “可依我看,宣墨箴並沒有介意蘼蕪變醜這件事啊?好像還很緊張的樣子。”


    “哼,我就知道你會情不自禁偷看宣大公子,怎麽,比我玉樹臨風嗎?”


    看在他自己承認過“瞎”的份上,茱萸就不和他計較了,她不計較蘇老爺卻不肯休戰,拉拉扯扯到晚飯時分,又給丫環們茶餘飯後製造了談資。


    茱萸覺得很丟臉,再這樣下去,她這個夫人都要抬不起頭來了,蘇朝歌臉皮厚不怕人瞧人說,她薄啊!茱萸半夜裏渴醒,一睜眼見蘇朝歌滿臉意義不明的直勾勾瞧著自己,瞬間就拽過被子把自己緊緊裹住才防備的問蘇朝歌:“大半夜不睡覺,你幹什麽呀?”


    “小茱啊……”


    “什麽?有話好好說哈,別這麽陰森森的,嚇人。”


    “你說過想要周遊列國去尋找親生父母,現在還想去找嗎?”


    蘇朝歌這問題,茱萸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下方才迴答蘇朝歌:“我後來不是說不找了麽,他們是存了要我死的心思把我扔在人跡罕至的亂葬崗,想必是想永絕後患,那我何必厚著臉皮硬尋上門給人家找不痛快!再說……”


    “嗯?”


    “現在有你啊,我就更不想去找了。”茱萸這句話發自真心,蘇朝歌雖然嘴巴很壞,但對她很好,就像他說,亂世之中,她和蘇朝歌能平安到老就足以。


    “我倒是很想替你去尋找,你想,懷了孕的女人又吐又醜,要十個月才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嬰孩兒,在這十個月中,若想除掉這個孩子方法多得是,為何偏偏挨了那麽久生下來又扔掉呢?你不好奇這其中的原因嗎?當然,有我這麽好的丈夫不想去找也是很正常的。”末了,蘇朝歌還不忘自得一下。


    茱萸就起了疑心!這哪裏像蘇朝歌的行事風格?他應該攔著她去找那種無情無義的雙親才對吧?這情景,怪啊,於是茱萸欺身上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卻沒告訴我?今日你和九公子宣大公子見麵,是他們說了什麽?關於我的身世?”


    蘇朝歌解釋說隻是看蘼蕪原本挺清秀的姑娘變成了黃臉婆所以才起了疑心,跟九公子、宣墨箴真的完全無關,雖說如此,茱萸心裏還是犯了嘀咕——蘇朝歌從來不是熱心又多事的人!可他若不說她是怎麽也撬不出一句話的,看來得想個辦法呢。


    茱萸還沒解決自己的問題,外麵她關心的兩個人相繼又不好,鳳古在迴府的路上遇襲身受重傷,蘼蕪腹中已快四個月的孩子流產了。對茱萸來說,這是石破天驚的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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