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看起來四十出頭,和大多數蘼蕪見過的中年人不大一樣,他很,細致,長得雖不如蘇朝歌好,但皮膚、眉毛、眼睛等,每一處好像都在昭告著:我被保養的很好,蘇老爺看起來挺和善,與蘇朝歌也不相同,蘇老爺乍看起來一點也不嚇人,蘼蕪有些不自在隻是因為自己寄人籬下卻連到主人麵前問個安都沒有。


    蘇老爺既上門來,蘼蕪少不得就要認認真真跪地磕頭行禮問安,蘇老爺有那種朝堂官員的世故圓滑,就算看起來再怎麽和善,對蘼蕪這等身份不明極可能隻是個平民百姓的女孩子他表現出來的輕視真是毫不遮掩。蘼蕪感覺到了,於是深深低下頭。


    就像從知道自己是個棄嬰的身份開始,她學會了低頭,不想看見別人那意義不明的眼光。


    蘇老爺打量了下蘼蕪便開口問道:“姑娘是哪裏人士?要去哪裏,怎麽會在路上暈倒?”


    “我是……我要去……”


    “爹,您怎麽到這兒來了!”蘼蕪的聲音被突然出現的蘇牧廷打斷,在蘇老爺不滿的瞪視下蘇牧廷訕訕:“來也要傳我一聲為您互相引薦一下,爹,這位姑娘叫蘼蕪,我和九公子上次去出雲山,半路上看見這姑娘被狼襲擊,九公子出手救了她,這姑娘家道零落,九公子看她可憐就收在身邊,一直帶到神宮讓她留下,後來……蘼蕪姑娘,你是來尋九公子的吧?”


    見蘇牧廷把茱萸的身份和遭遇安在自己身上,聰明的蘼蕪立即知道蘇牧廷是不希望她神宮弟子的身份泄露的,心下了然,連忙很誠懇的點點頭:“神宮不知被何人毀壞,我又無處投奔,隻好來投奔九公子,一路上沒有盤纏,饑餓凍羸,前幾天實在支撐不住倒在路邊,迷迷糊糊的被人救了,沒想到卻是蘇公子府上的人,也算我福大命大,實在不知道如何感謝。”蘼蕪把認識蘇朝歌這一段隱去不說,她不想精明的蘇老爺再起什麽疑心。


    蘇老爺點點頭:“這麽說來,姑娘和九公子的緣分還真是深啊,既是九公子舊識,老夫定當想辦法迴稟九公子,姑娘也好早日到九公子身邊去,現在,情勢所限,姑娘先安心住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告訴牧廷,你們,也比較有緣分。好了,姑娘休息吧。”


    “蘇老爺慢走,多謝您。”蘼蕪識禮的福了福身。


    蘇老爺邁步到門外,沒聽見蘇牧廷的動靜,就停下腳步,稍稍側過頭,陰沉著聲音問道:“牧廷,你還有事要跟蘼蕪姑娘說嗎?”


    “沒了,沒了,我就是來看看她好些了沒。”蘇牧廷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和蘼蕪擠眉弄眼比手畫腳,結果被蘇老爺一迴頭給看了個正著,狠狠的挨了一記眼刀,殺氣之強勁,連蘼蕪都感受到了。


    蘼蕪大概明白蘇牧廷的意思,自己的身份確實敏感,看來她要好好組織一番說辭,牢記幾遍,免得露出馬腳,隻是蘇老爺說情勢所限,又不見蘇朝歌公子,蘇府的壓抑氣氛如此明顯,她很擔心蘇朝歌。


    蘇朝歌,匆匆一別又匆匆一見,不會再也見不到了吧?還有茱萸,當年被當做她抓走,如今也不知生死,有幾次做惡夢,她都夢見茱萸渾身是血的來找她,她很想在夢裏和茱萸解釋,其實當時她是想讓茱萸進來和她們一起躲的,誰知道茱萸絆倒了椅子被發現,其實,不怪她的,她也不想那樣。


    如果茱萸沒有死,那該多好。


    燕都城外,此時午後的急雨剛停,太陽又明晃晃的露出了臉,太陽一曬,地上的雨水蒸發,空氣很悶熱,林中升騰起淡淡的水汽,讓人不舒服。


    樹下,兩個被淋透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鳳古先生,你還好吧?”


    “野外還真是艱難。”一邊說,他還一邊擰擰濕透的衣服,雨水嘩啦砸在地上,砸起一個一個泥點飛濺到兩人衣服上。


    這兩個人正是茱萸和鳳古。


    “鳳古先生,我們這樣躲躲藏藏還要多久啊?難道一直要在林子裏竄來竄去?”茱萸忍不住問道。


    “現在敵暗我明,小心為上,想我們死的人太多了。”鳳古這樣告訴她,好像對是誰下的毒手很清楚似的。


    “我們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最多我就是打打野兔子逮隻鳥……”茱萸嘀咕著。


    “兔子和鳥被你殺了的時候也許也是你這樣的想法,在某些位高權重的人眼裏,你和我,跟兔子和鳥也沒什麽差別,生來要麽是玩物,要麽被用來獵殺吃掉。”鳳古那一副勘破人間冷暖的語氣讓茱萸脊背涼了下。


    “也不至於那麽可怕吧!”茱萸試圖反駁,但發現自己的聲音沒有什麽力度。


    “茱萸,你死過幾次?”


    因為陰天下雨,脖子上狼咬的痕跡和胸口的劍傷正隱隱作痛,鳳古這麽一問好像更疼。


    “看天色應該不會再下雨了,我們再往前走走再找地方落腳,鳳古先生,你還走得動嗎?”茱萸打量著鳳古,他以前可是足不出戶,為了逃命,從逃離神宮那天他們已經在昏暗不明的林子裏走了三天了,也沒幹糧,虧了是在夏天有些野果,實在沒有還有野菜可以充饑,她苦慣了,但鳳古不同,她總覺鳳古已是一臉菜色。


    “這個問題你每天要問三遍,你當我是小孩子嗎?快走,大概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就能走出林子,不必這樣艱苦了。”


    因為鳳古看不見,茱萸要攙著他,在林子裏走起來並不輕鬆,除了要隨時留心腳下,還要留心附近是否有野果,有就讓鳳古原地等待,她爬樹能摘的都摘下來用衣服包好背在身後,夏天的果子水分足沉甸甸的,背的後背濕透,好在清香的果味兒能遮掩一下。


    這個下午,他們運氣很好,林中居然有不小的一片桃樹,果實累累,地上果核無數,還有正茁長生長的桃樹苗,想必平時人跡罕至所以這桃樹就漸漸開枝散葉形成了小桃林。桃子很紅,惹得人口水直流,茱萸常在山裏走,知道這桃子會有點酸,摘了個在袖子上蹭蹭先嚐了一口,哎喲,居然好甜,於是趕緊又摘個更大的在自己衣服上蹭得幹幹淨淨才遞給鳳古:“鳳古先生,你嚐嚐,好甜。”


    兩個人待在桃樹下吃得肚子滾圓才罷,茱萸伶俐的爬上樹采摘,鳳古就仰著頭在樹下看著——好像他真能看見似的。


    “伶俐的像隻猴兒。”填飽肚子,鳳古心情似乎好了點,開始誇獎茱萸。


    茱萸包好桃子跳下來,非常舍不得的看看桃樹們,再看看鳳古說道:“鳳古先生,我們再坐一會兒吧。”


    “嗯?”


    “依我在山裏行走這麽多年的經驗,野生的果子大多是酸的,能遇到這片甜桃子是難得的運氣,所以,我們再多看一會兒吧。”


    鳳古笑了:“怎麽?以後吃酸果子的時候好迴憶一下?”


    “嗯。”總覺得這麽走掉不會有更好的,茱萸索性又摘了個桃子吃,邊吃邊說,“我要把這些桃核都留著,以後安頓下來就種在院子後麵,等幾年就可以吃啦。”


    鳳古說:想得可真長遠,先過了眼下才好。


    “鳳古先生,我們要去哪裏呢?”眼下,方向就是最大的問題。


    鳳古看著幽靜的林子,半晌沒做聲。


    茱萸把桃子啃完了,順手找樹枝在地上挖了個坑埋了桃核,看看鳳古還在沉思就不打擾他,默默的用手填土,一下下拍平,鳳古一直沒迴答她,茱萸也不問,填完土拍拍屁股站起來繼續趕路。


    林中的夜晚還是有些嚇人,風吹過樹林發出簌簌的聲響,一波接著一波,讓人不由得緊張,天上的月亮看起來都更高遠了似的,林中的地本就潮濕,今天又下過一陣不小的急雨,地麵濕的更厲害,雖是夏天,但燕國地處偏北,入了夜白天的幹熱很快消散,兩個渾身淋透的人到了晚上,不知鳳古怎樣,茱萸反正凍得瑟瑟發抖。


    怕有追兵,不能生火,茱萸坐在用稀碎的樹枝墊底上鋪草葉的墊子上抱膝而坐,這樣能暖和一點,鳳古旁邊端坐,不知在想什麽,茱萸把頭埋進膝蓋,輕聲說道:“鳳古先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聲音聽起來有些悶。


    聽著茱萸漸漸平穩的唿吸聲,知她睡著了,鳳古悄悄解下蒙著眼的絲帶,被雨水浸濕的絲帶蒙在眼睛上特別不舒服。


    眼前還是一片的黑暗,沒有止境,這一片黑是別人強加於他的,長久以來已經將他整顆心都浸染成了黑色,活著不過是為了將這刻骨的黑暗還給那些人,讓他們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已經做好了永遠沉浸在黑暗中的準備,可是……


    “鳳古先生,快跑快跑!”旁邊本已入睡的茱萸忽然發出這樣的驚唿。


    做惡夢的姑娘。


    這個生下來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的姑娘本來與他絕無交集的可能,不知是不是上天憐憫他,在那無邊的絕望的生活裏派來了這個姑娘,她雖然個性有些無趣還有點怯懦,但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失火那晚,他是有把握自己逃出去的,可茱萸不知道,她當他這個瞎子是需要保護的,於是,在濃濃煙霧中,一邊猛咳一邊攙著他逃命,隻顧著逃命,單純的姑娘甚至都沒發現他們一路暢通無阻。他其實早該丟下她了,可他有點舍不得,失去了摯愛的家人之後已經很久沒人對他這麽好了,他隻是……有點舍不得這一點溫暖。


    嗯,這溫暖因為太困倦睡得東倒西歪,歪來歪去就靠在了他身上。


    好香啊!


    怕桃子跑了的家夥連睡覺都要把桃子背在身上,這麽熱的天還不給捂爛掉,鳳古輕手輕腳的解下背包,忽然手上一頓,寂靜的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和簌簌的風聲不一樣,雖然幾不可聞,可鳳古耳朵靈敏還是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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