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路闖了進去,裴後詫異地挑眼看過來,目光之中劃過一絲冰冷的嘲諷,她開口道:“為什麽不通報?”太子一震,隨即才低下頭,躬身行禮道:“參見母後!”


    旁邊的嬴楚隻是靜靜地望著太子,巧妙地掩飾住了眼底的輕蔑。


    是的,輕蔑,太子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能隱隱的覺察到嬴楚對自己的那一種輕蔑,這種輕蔑是隻有上位者看一個弱小無能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一個小小的贏楚居然瞧不起當朝太子,不過是仗著母後對他的偏愛!太子的心頭又湧起一陣無窮無盡的怒火,他冷冷地看著嬴楚,不屑地轉頭道:“母後若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與我商量,何必去找外人!”


    贏楚是裴後的心腹,可以說得上是幕僚,又有什麽不能商量,太子所言不過是遷怒。裴後冷冷一笑:“與你商量?我給你的機會還少嗎?一次一次的信任,可是你卻是怎麽迴報我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還讓我怎麽相信你?”


    太子麵上掠過一絲焦慮,他將這種情緒很快地掩飾了,又恭敬地道:“母後,兒臣知道錯了,今後一定事事聽從母後的勸解,絕不會再犯錯了!”


    裴皇後早已經聽膩了這些話,她知道太子並不無能,隻是對於這種心思詭詐之術沒有多少的經驗,才會總是被李未央的圈套給套住,所以她才招來了嬴楚,在這方麵,嬴楚是不會叫她失望的。至於太子……更應該把心思放在政務上,不要叫靜王鑽了空子。所以,她隻是揮了揮手道:“不必了!這些事情我會和嬴大人商議的,你迴去好好的想一想該怎麽討你父皇歡心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給他吧!”


    太子的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他知道裴皇後這麽說就是讓他退下去的意思,可是他卻固執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嘴唇幾乎繃成了一條直線。裴後的目光逐漸變得更加冷漠,她看了一眼靜靜肅立在旁邊的嬴楚,道:“嬴楚,你先退下去!”


    嬴楚微微一笑,再次向裴後和太子行了禮,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關上大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太子後背之上,眼神竟有一絲奇異的嘲諷,隨後門才輕輕的關上了。


    太子一震,下意識地迴過頭去看了一眼門的方向,然後才轉過頭來,快速向前兩步道:“母後,你為什麽要相信這樣一個人?”


    裴後冷冷地道:“他能夠替我辦事,所以我才相信他。”


    太子眉心一皺,目中憤恨:“母後,難道你不知道外麵的人是怎麽說他的嗎?這些年來他的確為你做了不少事,可他的手段太過於陰毒,這隻會敗壞母後你的名聲啊!”


    裴後淡淡一笑,神色中卻沒有絲毫的在意:“名聲?裴家還有什麽名聲可言嗎?”


    太子聽到這裏,幾乎一時語塞,隻聽見裴後冷淡地道:“我早已經吩咐過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處處與嬴楚為難。”


    太子心頭越發惱怒:“我什麽時候與他為難?”


    裴後搖了搖頭,嘴角浮出一絲動人心魄的冰寒之意:“這些日子以來,你做得還不算過分嗎?”


    太子一震,猛地抬起頭來:“母後,您這是什麽意思?”


    裴後看著太子的目光有著明顯的譏諷:“半個月來你千方百計地設下圈套要殺嬴楚可惜都失敗了,你以為可以瞞得過我嗎?”


    太子目光驚異到了極點:“我?兒子沒有啊母後!”


    裴後冷笑:“你一直都很憎惡他,也一直在計劃著要殺他,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何苦惺惺作態。”


    太子更加緊張道:“這真是無稽之談!母後,你是不是聽嬴楚這個小人胡言亂語,我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殺他呢?我願意與他當麵對峙,讓他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我可曾害過他!”


    見太子死不認證,裴後歎息一聲:“把東西都帶上來吧。”


    聽到裴後這麽說,旁邊的女官立刻退出了外殿,很快取了一個托盤進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裴後的腳下,裴後一把掀開了托盤上遮擋著的綢緞,太子睜大了眼睛,那托盤上有一件疊得十分方正的血衣以及一把寒光閃閃卻猶帶血漬的匕首。


    裴後語氣中帶了三分冰冷:“你瞧瞧,這是什麽!”此時女官將血衣打開,隻瞧見胸口的地方有一個破洞,上麵還有幹涸的血斑。裴後道:“刺客是個高手,紮的是心髒,並且方向絲毫不差。”


    太子目光遊移,卻是不敢說話了。


    裴後見他如此畏懼,卻嗤笑一聲:“這是十日前你派去刺殺嬴楚的人留下的,可惜沒能及時殺掉他,反倒殺了他的仆從,這一件血衣還有匕首都是物證!”說著,她的臉色終於陰沉了下來,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除了這件事,還有五日之前你命人在嬴楚的慣常引用的茶湯裏下毒,這樣的事情可不太光彩,你若是還要狡辯,那碗茶湯至今還留著!要不要我讓人熱一熱,你當場喝給我看?”


    太子的牙齒在打顫:“母後,最近是真的有人要殺嬴楚嗎?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不是我做的!我隻不過是看不慣他,並沒有要殺他!”


    裴後不以為意:“殺嬴楚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連殺人都做不好,又能做什麽?哪裏來的自信跑來這裏要求我信任你?”


    太子垂下頭去,他的身體已然開始顫抖,在裴後的目光之中幾乎無所遁形,裴後眼眸兇起來的時候,好似蹙了一團火,快將眼前人燃燒得縮成一團。她深吸一口氣,知道嚴厲斥責隻會引起對方激烈反彈和強烈憎惡,隻是緩緩吐出氣息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嬴楚,可是他做了什麽竟然讓你一意孤行地要殺他,這也讓我實在是不能明白!”


    太子咬牙道:“那個人十分狡猾,他總是在母後的麵前進讒言讓母後疏遠我!”


    裴後皺起眉頭道:“你這是怎麽了?嬴楚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太子牙齒甚至咯咯作響:“母後,不光是如此,他除了挑撥離間疏遠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之外,他甚至還偷偷地藏著你的帕子!”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裴後麵色勃然變了,她怒聲道:“太子,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太子此刻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僵冷著麵孔低下頭去。這些年來,他最為厭惡嬴楚的就是對方對於裴後的那一腔莫名的心思。還記得那時候他隻七八歲的年紀,有一日進入母後宮中卻瞧見嬴楚正在和母後說話,他一時頑皮就躲在幔帳之後聽他們說些什麽,裴後當時隻是淡淡吩咐嬴楚去除掉皇帝身邊的一個臣子,可是嬴楚答應了之後,等到裴後離開,他卻撿起裴後無意之中落在地上的一塊帕子,悄悄地嗅了嗅,然後塞進懷中。那種令人厭惡的、惡心的、垂涎的表情,太子至今都還記得。從那一日開始,他就一直厭惡嬴楚,後來他更得知嬴楚在裴後麵前說他這個太子隻是虛有其表,不堪大任這樣的話,太子就更加無法容忍對方了!


    每每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如芒在背。在嬴楚離開大都的這段期間,他也曾派了無數人去刺殺他,可惜卻沒有一次成功的!如今他終於迴到了大都,迴到了母後身邊,現在自己動手的機會就更多了,卻沒有想到全被他告到了母後這裏。太子越想越恨,不由垂下頭來,一言不發。


    裴後看著太子,眼眸靜謐,幽深得看不清情緒,最終她隻是道:“好了,你出去吧。”


    太子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母親,對方的神情是那麽的冷漠,絲毫也沒有母親對待兒子的關心和愛護,多年以來自己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半點屬於母親的慈愛……太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隨後他轉身,輕輕地退了下去。


    而此時的郭府,冷蓮來看望李未央,趙月迎上去,微笑道:“小姐正在挑選衣飾。”


    冷蓮一路走進去,隻見到滿屋子都是豪奢而富貴的擺設,不顯山不露水之中就將一代豪門的風範展現得淋漓盡致,就連她這個在大曆皇宮之中千寵萬寵的娘娘,也不禁看得咋舌。


    李未央正命人將她的衣物都取出來,現在這些衣裳既不是懸掛在大櫥裏,也不是折疊在箱櫃裏,反而全部盛放在朱紅漆的木盤之中,每一個木盤裏裝著三套,足足有二三十個木盤,都由婢女們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一個送到李未央麵前去,如同開了綢緞鋪,繁華的仿佛天上的雲霞都降在了這個屋子裏。


    等到冷蓮看清那木盤之上裝著的衣裳,隻覺得目為之一眩,神為之一奪,仿佛看見了一片片彩雲似的錦繡,幾乎沒辦法細細的辨別,因為那麽多各種各樣華麗的料子如霞彌漫,實在是太多太美麗了,數量簡直是數不清的!


    李未央微笑著向冷蓮招了招手道:“我正在犯愁今天應該穿什麽,來,你替我挑一挑。”


    冷蓮從容地笑著走向前去,她輕聲笑道:“嘉兒,你的衣服可真是多啊!”


    當年冷蓮在宮中的時候,每季也都會派人置辦衣裳,大抵天底下的女人總是如此,不會嫌棄自己的衣服多。但是那時候宮中都有定例,她一個妃子怎麽也不能越過皇後和其他的位高的妃嬪。那些女人一個個都是年老色衰、容顏衰減,所以她們素來都喜歡清淡的衣服,不得已蓮妃也隻能跟著精簡衣物,裝出一幅樸素的模樣來討皇帝的歡心。此刻看見李未央竟然擁有這樣多的衣服,她不由就是吃了一驚,隨即想到這郭家可真是鋪天的富貴,竟絲毫也不亞於宮中的享樂。


    李未央垂著剪剪秋水的明眸,微微笑道:“這裏隻是我衣服的一部分而已,其實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衣裳,多少鞋子,多少項鏈,多少耳環了,所以每次到了挑衣裳的時候就叫人頭疼!”


    此時趙月在一旁恰到好處地道:“小姐,您的衣裳大概是一百件,鞋子也不算多,隻是三四十雙而已。”李未央仿若吃驚地微笑道:“是嗎?有這麽多?”


    趙月笑容更加甜美道:“這隻是這一季的衣裳,小姐每季添了新的,都得將舊的丟掉,否則十間大屋子也裝不下呢!”


    冷蓮已經順著這些托盤望過去,銀鼠的袍子,繼而是灰鼠,然後是狐皮的,最後是紫貂的,紫貂這一種皮絕不是尋常人可以隨便用的。在大都中除三品大臣家中女眷,其餘官員女眷一概不得濫用,所以等到她們這些名門千金穿貂皮的時候,其他的那些普通官家千金便隻能穿狐皮,無論他們家族怎樣的有錢,也不能大膽的買來去穿,這就是規矩,也是身份的象征。


    冷蓮遠遠瞧著,隻覺得這些衣裳那麽精致那麽嬌貴,好半天才迴轉過來,欣喜之下滿是沮喪。


    李未央見冷蓮的目光落在那一件紫貂的衣服上,淡淡一笑道:“我記得當年你也曾有一件紫貂皮的衣裳,可真是光華絢爛,美得很!”


    冷蓮被觸到痛處,連忙訕訕地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麽。”她一邊說著,美麗的手指卻是下意識地撫過那一件紫貂皮的披風,神情露出一絲欣羨,李未央看在眼中,卻不動聲色隨意地選了一件衣裳,開口道:“用膳的時辰到了,咱們一起去吧。”


    李未央說的用膳並不是午膳,隻不過是下午的茶點。三次正餐之外還有兩次小吃,既是小吃,自然不會像正餐一般豐富,可是郭家也不是過分隨便的,自從冷蓮到了這裏,每次瞧見端上來的小吃至少也有十餘種。在郭家吃的這些東西,花色實在太多,就連冷蓮這樣的記憶力都沒辦法一一記住。


    因為今天李未央午膳的時候身體不適,所以沒有多吃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郭夫人便特地命小廚房替她做了清燉鴨湯。冷蓮笑道:“我也是借著你的光了。”她端起碗來,輕輕嚐了一口,不由讚道:“這鴨子味道不俗,卻不知是怎麽做的?”


    李未央笑了笑,看向旁邊的蓮藕,蓮藕笑嘻嘻地道:“這鴨子的做法很簡單,先去了毛,再把肝髒洗幹淨,加上一些調味品把它裝載一個瓷罐裏,隨後緊緊的蓋上鍋蓋不讓它走氣,就是這樣用文火把它蒸著,一連蒸上三天,鴨子便完全酥了,酥得可以不必用刀割,隻需用筷子去夾,也可以絕不費力地夾開,小姐最近食欲不振,夫人說吃這個才開胃呢。”


    冷蓮聽到這裏,隻覺得有些難以下咽,想不到李未央的日子竟然過得這樣奢侈!李未央微笑著,反倒夾了一個鴨皮給她,道:“你不要瞧這鴨皮,可是這一碗湯裏最精美可口的一部分。不信的話,嚐嚐看!”


    冷蓮勉強笑道:“好,我試試看。”她一邊說著,目光一邊在桌子上溜了一圈,事實上郭家的飯菜在外麵的酒樓裏也可以享受到,隻是郭家的做法,比外麵要考究得多。譬如郭家的女眷每天用的雪耳,絕不是在外頭吃的那些尋常東西,這種雪耳寄居在懸崖峭壁之上,不容易尋覓到好的,往往一小勺便要四五十兩銀子才能買到。尋常人或者是普通的官員想要花很多的錢去買卻也買不到,因為最好的雪耳已經被供奉到宮中去了。而李未央現在所吃的這些雪耳,正是郭惠妃特地送來給她的。


    冷蓮吃著隻是覺得既不鹹也不甜,更沒有香味,心中那一份酸澀卻是無端漫延開來,就是這般珍貴的雪耳,李未央也不過是吩咐人放在雞汁裏或者是其他鮮湯裏調味罷了。


    冷蓮放下了碗,淡淡地歎了一口氣道:“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概嘉兒也沒有想到,到了大都竟然還能有這樣的際遇吧?”


    冷蓮說這話的時候,卻已經是抑製不住話語中的酸氣了,事實上她原本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應該能看出來李未央今日的所作所為分明是在故意掉她胃口,隻是人到了落魄的時候,往往會將性子裏的那一絲弱點暴露出來。


    李未央早已看出蓮妃雖然剛剛入宮的時候是為了國仇家恨,可是漸漸她被富貴的生活滋養著,早已忘卻了那一片純淨,變成了隻能在富貴之中生存的嬌花,如今她被打迴了原形,又怎能忍受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想到這裏,笑容輕巧道:“是啊,我也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得來的如此容易!隻能說是老天爺對我的厚待!”


    用完了膳,婢女們捧著瓜果上來,冷蓮倒是有些吃驚,如今是冬季,哪來的新鮮瓜果啊?李未央卻微笑著吩咐人送來一捧西瓜盅,親自遞給冷蓮道:“是元烈送來的,這天氣也委實是稀奇,你嚐嚐和我們夏天吃的西瓜有什麽不一樣!”


    聽到這話,冷蓮縱然不情願,也隻能將這西瓜盅接了過來,打開了蓋子,嚐了一口,頓時舒展了眉頭道:“可真是入口即化,香甜得很,還有西瓜的純美。不知是怎麽個做法?”


    李未央笑道:“聽他說是把西瓜中的瓜瓤一起挖去,隨後把切好的雞丁,火腿丁,新鮮的蓮子、龍眼、胡桃、杏仁等等裝進去全部蓋好,隔著水用文火來燉,燉上八個鍾頭就行了,味道倒是清醇鮮美,也真虧得他想得出來!”


    冷蓮微微笑道:“不光是要想,這些東西在這種季節裏要尋齊,也不容易吧?”


    李未央隻是笑容恬淡,卻不多說什麽了。


    冷蓮看著李未央,強行抑製住了眸子裏的羨慕和嫉妒,隨後她垂下了眼睛,自傷身世道:“可見各人就有各人的命!瞧從前你隻是相府的庶女,一無所有,還總是被你母親擠兌陷害,後來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成為了郡主,可那又如何,也不過就是名聲上好聽而已,日子依舊是不太好過的!我總以為自己比你要強一些,可卻沒有想到如今卻是翻了個天,看看你現在過的日子,再想想無依無靠的我,隻能是歎一聲命苦了!嘉兒,你可不能忘記過去不管我啊!”


    她這樣說著,臉上卻是一副淚盈盈的模樣,顯得楚楚可憐。李未央親自捧起她的手,拍了拍道:“不必如此難過,依照你的美貌,若是想要尋找到一個依靠重享富貴,那也是易如反掌的!”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冷蓮就是一愣,很快眸中露出一絲警惕,她想起過去李未央算計別人的那些手段,不由暗暗心驚,再將李未央這幾日的行為細細思量一遍,冷蓮心中便有了一個隱隱的想法。她試探得看著對方道:“嘉兒,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咱們倆可是朋友,你可不要故意害我!”


    李未央笑了笑,卻隻是將西瓜盅推到冷蓮的麵前,道:“我自然不會害你的,若說要害你,我又何必好吃好喝的養著,把你當做座上賓一般呢?”


    冷蓮看了一眼那西瓜羹,笑容卻是有些蕭索,她搖了搖頭道:“可惜你太過聰明,聰明得叫我害怕。不瞞你說,從前拓跋玉對你一片癡情,我還以為你會扶持著他登上皇位,然後坐上皇後的位置,卻不料你竟然放棄了他!那也就罷了,你明知道陛下根本從未想要讓他繼承皇位,卻一直隱瞞著,叫他以為自己有把握登基,最後氣得吐血,連我這個外人看來都覺得你的手段過於厲害了些!”


    李未央搖頭輕輕歎息道:“自古皇位之爭就沒有什麽是非善惡,拓跋真也好拓跋玉也罷,他們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若有本事皇位自然是他的,若沒有也隻能拱手相讓,難道我就有義務去幫著他登基嗎?我們之間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他的結局是由他自己掌握的,跟我沒有絲毫的關係。蓮妃娘娘,你也太杞人憂天了!”


    到郭府以來,李未央從未叫“蓮妃娘娘”這四個字,冷蓮聽到這裏,心頭不由一驚,隨即警惕地看向四周,李未央笑道:“你不必緊張,你這個屋子裏的都是我的心腹,沒有人知道你是誰的。”


    冷蓮這才鬆了一口氣,又輕聲道:“那關於旭兒的事情……”


    李未央道:“我已經派人去查了,元烈說最近有些眉目,隻是你還需要耐心些,慢慢等一等。”


    冷蓮點了點頭,又聽見李未央道:“再過一個月就是陛下的壽筵,到時候大都的盤查也會比往日更嚴一些,所以恐怕你會有很長的時間不能出去。想必你在郭家待的也很悶了,不如這一段時間我就帶你四處走一走,不然再過一個月恐怕你真要悶在府裏了。”


    冷蓮聽到這裏,臉上露出一絲希望道:“我可以出府嗎?”


    李未央笑容更加溫和,“隻要有我和郭府的護衛陪著又有什麽不可以?再說你可以蒙上麵紗,旁人若是問起,我便說你是母親的一位遠親,從鄉下來投奔的,誰又會想到你是大曆的妃子?”


    的確,說出去都像是天方夜譚。冷蓮聽到這裏才放下心,李未央看了看她,微笑道:“趙月,把我海棠雲水紋、百褶如意、翠紋織錦的三條裙子拿過來。”


    趙月一愣,隨即便低聲道:“是。”然後她轉過身,好容易才在一堆美麗的衣裳之中找出了那三件用托盤捧了來,李未央將托盤推到冷蓮的麵前道:“你初來這裏,也來不及為你置辦衣裳,先拿去將就著穿吧,待會兒我會再挑出十套來給你送過去,希望你不要嫌棄。”


    冷蓮聞言,眼中抑製不住感激,她起身親自謝道:“大恩不言謝,我會記在心裏的!”


    李未央微笑著,隻是拍了拍她的手,卻並不多言。


    等到冷蓮迴到自己的屋子裏,將李未央送來的三套衣裳還有配套的首飾一一的看過,才輕聲地歎了一口氣,所謂鍾鳴鼎食之家也不過如此,卻不知道那越西的皇室又該富貴到何等境地?想到這裏,她不由幽幽出神。


    李未央的房中,吩咐外人都退出去,趙月才輕聲道:“小姐,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還沒說完卻突然聽見窸窣的聲音,窗子響了一下,兩人迴過頭去,看見旭王元烈掀了袍子,一下子從窗外跳了進來,那笑容燦爛的仿佛連天上的陽光都被他比了下去。他微笑道:“趙月你還看不明白嗎?你家小姐是在釣魚呢!”


    趙月聽到此處麵色更為疑惑,元烈目光在一室的華服上溜了一圈:“平日裏從來看不見你把這些衣裳拿出來搗鼓,可是偏偏冷蓮一來你就命人打掃倉庫,將從來不穿的衣服都取了出來,一一熨燙整理,隨後還特意在她麵前展示……”


    他說著走到旁邊的一個托盤裏,取出一個紅寶石的胸針,仔細瞧了瞧,隨後丟到了一邊道:“還有這些首飾,郭夫人和我都送了你那麽多,可惜全都被束之高閣,你是瞧也不肯瞧一眼的,今天也都一並拿了出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李未央笑了笑,吩咐蓮藕把這些衣裳和首飾都收起來,隨後才輕聲道:“既然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問呢?”


    元烈失笑:“我可沒有問,問的人是你的這個丫頭!”


    趙月越發不解地看著他們二人道:“二位主子就不要跟奴婢賣關子了,到底想要做什麽,可否讓奴婢心中也能明白?”


    李未央笑了笑:“趙月啊,有的時候看事情不能看表麵,你瞧你家主子不就看透本質了嗎?我請冷蓮來,故意將這些衣服和首飾給她看,然後又請她留下一起用膳,當然是為了讓她知道我過得很好,而且比她想象的要好上千倍百倍!”


    小姐可不是愛炫耀的女子,趙月蹙眉:“小姐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李未央輕輕歎息道:“冷蓮這個人十分聰明,可是再聰明的人也會有弱點,尤其她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但凡美麗的姑娘總是希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用自己的美貌去征服眾人,得到一切。冷蓮也不外如是,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卻因為蔣家而國破家亡,所以才毫不猶豫的嫁給了皇帝,哪怕對方的年紀比她大很多,她也情願犧牲自己。在那個時候她或許是一心要複仇的,可是等蔣家倒了以後,她完全可以離開皇宮,但她並沒有這麽做,因為她已經被皇宮中富裕的生活和煊赫權勢所打動了。人一旦品嚐過這樣的日子,就不想再過艱苦的生活了,所以她還是留了下來。乃至於麵對拓跋玉的威脅,她寧願腹背受敵也要堅持到底,可惜最終還是失去了一切!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如何才能重新贏得權力富貴,才是她最想要考慮的問題。”


    元烈凝目望著李未央道:“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麽會找上你?”


    李未央手中端著茶杯,卻是輕輕一笑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找上我,我隻知道我該盡快地將這塊燙手山芋交還出去。”


    元烈笑容更深道:“還迴去,怎麽才能還迴去?”


    李未央笑容淺淺:“那就要借你的酒樓一用了!”元烈聽到此處,笑得眉眼彎彎:“你要借?好!隻要說個日子,整座酒樓都送給你無妨!”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聽說太子殿下最近經常到你的酒樓去宴客,可是真的?”


    元烈點了點,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笑容之中滑過一絲嘲諷,道:“我的酒樓門檻高懸,最為奢華,酒樓內的賓客更是談笑皆達貴,往來無白丁,太子殿下會盯上,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我會挑選個合適的時機,你且放心吧!”


    兩日之後太子一入酒樓,立刻就被迎入頂樓的雅間,身邊的人為他招來美麗的女子獻舞,又殷勤相勸,太子不覺大醉,想到裴後和嬴楚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不由惱怒到了極點。


    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因為身邊有了嬴楚,皇後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好象絲毫也不在意他這個兒子,想到這裏,他不由憤恨加上嫉妒,簡直難以描述內心的感覺。


    所謂醉臥美人膝,行掌天下權,如今靜王虎視眈眈,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裴後又對他十分冷淡,權力富貴他還不知道能享多久,隻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就在此時,隨從進了雅間,向太子稟報道:“殿下,皇後娘娘有請!”


    太子站起身來,卻是搖搖晃晃,醉眼惺鬆地道:“她?她叫我做什麽?”


    隨從連忙道:“太子殿下,請您趕緊醒醒酒,早點進宮吧。”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太子霹手打了一個耳光,太子怒聲道:“滾!”說完這一句,太子已然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走到樓梯口卻不料一個女子正迎麵走上樓梯,那女子麵上蒙著白紗,身形窈窕,太子一眼掃去隻覺宛如楊柳迎風,身姿極端美好,他並非登徒子,可看到這樣的女子就是一愣,竟然也不由興起親眼一睹對方芳容的念頭。當那女子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仿若酒醉,身形一個踉蹌,竟將那女子麵上白紗扯了下來,那女子驚慌地迴頭,卻叫太子吃了一驚。


    要說蓮妃的美貌絕非常人可比,當年被進獻給大曆皇帝的時候,就被譽為仙子下凡,可以說除了李長樂勉強可以匹敵之外,絕無人可以與她相較。太子一眼望去,隻覺得淡淡流光照在她雪色肌膚上,佳人如玉,絕色傾城。不但美貌,而且風韻獨特,就連他那被人稱為越西第一美女的表妹裴寶兒也絕無可以與她比肩的資本,一瞧之下他不由驀然屏住唿吸。


    太子並不是色狼,他隻是對美人有獨特的愛好,但他還從來還沒有這種心神俱顫的感覺,不由整個人癡在那裏!見那女子眼中略有驚惶,太子連忙道:“抱歉。”


    女子見他並無惡意,便隻是淺淺含笑,一時間豔光輝煌,浮華耀目。


    跟在那女子身後的婢女連忙替她覆上麵紗,一路急匆匆的向雅室而去,太子看到這一幕,不由就在那邊盯著她的背影站了半天,直到隨從急忙走了出來,太子才低聲道:“去查查那個女子是什麽人!”


    隨從一愣,張大了嘴道:“太子殿下說的是哪一位?”


    太子冷冷地瞪他一眼道:“沒瞧見嗎?就是前麵那一個蒙著白紗的女子,剛剛進了雅間的。”


    聽太子說完這句話,那隨從才驚醒過來,連忙道:“太子殿下,奴才這就去辦,可是您可得一定進宮去見皇後娘娘!”


    太子嗤笑一笑道:“我們母子之間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奴才來管!把我吩咐你的事情辦好就行了!”說著他已經轉身正待下樓,卻瞧見旭王元烈和李未央並肩而行,兩人麵上都是笑盈盈的,太子臉色就是一冷,隨即又掛上一副溫和的笑意,如沐春風地走了上去。


    “二位竟然也來這酒樓嗎?”其實太子已經知道這酒樓是屬於旭王的,隻不過他沒有當眾戳穿而已,看見旭王麵色一變,太子心中就是冷笑不已,他心道我知道這是你的酒樓,就是非要來惡心你不可!


    元烈片刻後恢複平靜神情,微笑道:“原來是太子殿下,有失遠迎!”


    太子隻迴以一笑,目光轉在了李未央身上,見她也是兩頤粉潤,眸若琉璃,著裝清淡素雅,別有一番動人之態,但在太子看來這女子容貌實在算不上絕品,至少跟剛才那位絕色佳人比起來還差得很遠,卻不知道這元烈為何死死盯著她不放,就連那王子矜的品貌都瞧不入眼。太子不由輕聲歎息,所謂各花入各眼,這還真是不能強求,想到這裏,他又下意識地往那美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未央瞧見這一幕,卻是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慢走。”說著,她已然和元烈一起上了樓。


    太子走到樓梯的中央,卻又狐疑地向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這時候去打聽消息的隨從已經走了過來,向太子低聲迴稟道:“殿下,那個女子……奴才已經打聽到了,說是郭夫人在鄉下的遠親,特意來投靠的。”


    太子眸光變得幽深道:“遠親,她騙誰呢!這樣的容貌和姿色,又怎麽會是從鄉下來的!這其中必定有什麽緣故!”他想了想,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絲激動,若是這女子真是和郭府有關,那她弄進府來就更有挑戰性,說不準還能挖出許多秘密來……想到這裏,他唇邊滑過一絲冷笑,便向那隨從低聲道:“從今日起你便盯著郭府,若是那女子單獨出門,速速來稟報於我。”


    隨從聽到這裏,不由嚇了一跳道:“太子殿下,這恐怕不妥吧!”


    太子毫不留情地劈頭就給他一個耳光,低聲嗬斥:“照我說的辦!這件事情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若是傳到母後耳中,我第一個砍了你的狗頭!”


    那隨從十分害怕,連忙應道:“是,太子殿下!”


    雅間之內,冷蓮卻有些心不在焉,剛才她在走廊之上瞧見了一個年輕俊美的公子,那公子錦袍玉帶,眼神奕奕,一身獨特的氣度一看便不是凡人,她仔細想了想,幾乎要開口詢問對方的身份,卻終究隻是忍下。李未央這個人很是厲害,若是被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心思隻怕要為她所要挾……


    李未央一邊觀賞歌舞,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著冷蓮,明明瞧見她神色不安,卻是淡淡含笑,仿佛沒有察覺到的模樣。


    元烈隻是殷勤的替李未央準備著茶點,其他一概不曾放在心上,倒把冷蓮給苦了,她坐在那裏一點都看不下去,直到歌舞歇了,舞姬們都退了出去,李未央才輕柔問道:“冷蓮,你是舞蹈大家,剛才瞧這些人跳得可還好嗎?”


    冷蓮剛才胡思亂想著,壓根就沒有去看這歌舞,此刻聽到李未央這樣問起,便含糊了幾句,終究還是微笑道:“這酒樓可真是豪奢,應當有不少達官貴人來往吧。”她這話雖然是問元烈的,目光卻是看向李未央。


    李未央微笑,自然知道她是在問什麽人,卻隻是故左右而言他道:“的確,這兒往來的很多人都是豪門子弟。”卻是不再往下說了。冷蓮有些焦慮,可是她知道李未央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人,自己不應當在對方的麵前表現出絲毫的異樣,否則就會落下把柄被對方抓住。她對李未央收留自己的原因也很清楚,自己知道很多不方便對外人說的事,李未央是絕不會放心把她留在外麵的,拉她進入郭府,隻不過是一種監視的手段罷了!她們兩人說是朋友,其實說是合作夥伴還差不多,再加上蓮妃曾經壞過李未央的事,所以她對於自己必定是有三分警惕的。


    想到這裏,蓮妃的麵上笑容更加美麗:“是啊,剛才在走廊之上還有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不小心撞掉了我的麵紗,真是嚇了一跳呢!”她這樣說著,卻是垂下眼睛,低頭整理自己的裙擺,那笑容明顯是心不在焉的,仿佛隻是隨口一提。


    李未央看在眼中,唇角浮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慢慢開口道:“剛才那一位麽,你可知道他是誰?”


    冷蓮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卻又覺得自己的神情過於熱切,連忙收斂了兩分,隻是淡淡道:“哦,瞧樣子就知道是達官貴人,卻又有尋常人萬萬沒有的氣度和風采,不知是誰呢?”


    李未央看了元烈一眼,元烈當即微笑道:“是當今越西太子殿下!隻是他今天輕車簡從,身邊沒有帶什麽護衛。”


    聽到他這樣說,冷蓮愕然:“太子殿下,這怎麽可能?”


    李未央親自給冷蓮斟了一杯酒,酒液鮮亮透明,淡淡香味縈繞鼻端,冷蓮眼底卻莫生起警惕。李未央笑道:“又有什麽不可能的!”


    在宮中浮沉幾載,她狡獪若狐狸,一絲異常風吹草動便能感覺到。冷蓮壓住不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倒不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年輕。”她的話沒有說完,李未央自動替她補齊:“不光年輕,相貌也是極好的,聽說琴棋書畫、文韜武略也是樣樣精通。”


    冷蓮心中不由歎息,這樣一個人竟然是當朝太子,想到剛才他看著自己的那種炙熱的眼神,她心頭一熱,隨即又涼了下去,對方是太子,而自己呢?隻不過是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罷了。


    李未央看她神情異樣,卻隻是微笑著道:“這位太子殿下身邊雖說美女如雲,正妃有一個,側妃還有四個,更別提無數美姬,卻都不太得寵。”


    冷蓮聽到這裏,目光之中掠過一絲了悟,她看著李未央,強作神色冷淡:“是麽?”


    分明就是鼓勵李未央繼續往下說,可是李未央是何等樣人,深知如果鉤子下的深了,對方就會懷疑,下的淺了對方又不上鉤,所以她隻是將目光轉向元烈道:“怎麽還不上菜?”


    元烈忍住笑,立刻站起身道:“我這就去安排,兩位稍候。”說著他已然含笑著離去了。


    冷蓮見這話題岔開了不由就是心中焦急,李未央這才轉過頭來,笑容中帶了一絲遺憾道:“可惜啊,我瞧他剛才看你的眼神倒真像是十分有意的,隻不過你的身份……”李未央說到這裏,卻是露出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冷蓮一震,若有所思地道:“是啊,他要是知道我的身份,隻怕要大吃一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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