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蹙起眉頭,陰冷地著看著自己的皇後。


    娉婷被那眼神看著,心中不禁一顫,可她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陛下執意要攻打越西是受了那康蘭德的策動,可是這康蘭德的來曆我查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能夠得到確切的答案。細細算起來,當年咱們府上曾經來過一個神秘人,他帶著半邊麵具、形容可怖。從他出現之後,康蘭德就被送到了陛下的府上,陛下能夠登基,想必這康蘭德也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所以他被陛下視為有功之臣,這一點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我一直隱隱猜測對方是越西送到陛下身邊的。”


    拓跋玉目光越發陰沉,口中卻嗤笑了一聲:“這話倒是蹊蹺,你的意思是越西人在朕的身邊安插了奸細嗎?你也不好好想一想,若是康蘭德真是越西所派,他為什麽要策動朕攻打自己的故國呢?”


    娉婷忍不住道:“陛下,跟著您這麽多年,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知的郡主了。康蘭德或許是來自越西,可越西國內勢力錯綜複雜,那個神秘人究竟是什麽樣的身份我是不知道,可康蘭德一定沒安好心。我想……陛下或許是和越西國內某個位高權重的人達成了某種交易,借以換取某種好處。我隻想問一句,這砝碼就這麽重,讓陛下渾然不顧一切嗎?”


    “大膽!”拓跋玉厲聲斥責。


    娉婷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腿一軟,幾乎就要跪倒在地,但她硬是咬牙堅持著,不肯暴露出自己內心的忐忑不安。


    拓跋玉目光冰冷地望著她:“朕早已說過,這些事情無須你管,好好的做你的皇後!不該說的事,一句都別說,不該做的事,一件都別碰!”說著,他已然掀開帳子,大步地走了出去。


    娉婷追出帳外,淒聲地道:“陛下……”


    然而此時,對方根本聞所未聞,吩咐人牽過一匹馬來,他一身龍袍,雲袖翻卷,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似光芒萬丈,溢美難言。他躍身上馬,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娉婷。此時拓跋玉身上氣勢昂揚,也蘊含著一種至高無上的威嚴和華貴,隱透著的是能江山折腰,萬民俯首的帝王尊貴之感。娉婷一時不敢再多言,低下頭去,拓跋玉再也不看她一眼,策馬翩飛,飛快離了軍賬。


    拓跋玉一步步蹬上了高樓,目光清冷地注視著北方,遠遠可以看見越西的城池,此時一個青袍文士走到了他的身邊。


    拓跋玉不必迴頭,已經微微一笑道:“康蘭德,你可知道皇後剛才在朕的耳邊說什麽?”


    康蘭德低下頭去:“微臣不知。”


    拓跋玉冷笑起來:“她說你是越西派來的奸細,意圖從朕這邊得到什麽好處。”停頓片刻後,他才繼續說下去,“但她說的也沒錯,裴皇後究竟想要什麽,她為什麽要出賣國內的情報給朕,策動這一場戰爭?”


    康蘭德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陛下,這是當初娘娘和您早有約定的,她扶持您登上皇位,而這一場戰爭則是她送給您的另一個禮物。”


    拓跋玉冷笑一聲道:“你們也別把朕當做傻子,發動戰爭於國於民都不是好事,更何況朕的皇位還沒有坐穩,這場戰爭勝負如何,結局尚未可以預料。”


    康蘭德不慌不忙:“陛下此言差矣,您英明神武,順應天意,威名遠播,更擁有大曆強勁軍隊百萬,朝廷裏也都是傑出的良將,而越西則截然相反。皇帝暴戾,軍臣離心,皇子爭位,此時正是陛下發動戰爭是最好的時機。更何況出謀劃策的人太多,事情反而不易成功,那些朝臣不理解陛下,陛下就自己拿主意好了,不必廣泛地征詢朝臣們的意見。那些人不過都是見識短淺的人,陛下如果放任朝臣的意見,哪一天能夠得到更多的利益呢?”


    拓跋玉挑高了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道:“聽你所言,倒像是字字句句都在為朕著想,可朕不會忘記——你終究是越西人。”


    康蘭德神色平靜道:“是,微臣出身越西,隻不過在微臣看來整個越西加起來也不及皇後娘娘的一道旨意。隻要陛下一切都聽從微臣的建議,不日便可以得到陛下想要的一切,包括十座越西城池,也包括陛下心中一直充滿憎恨的那個人。”


    拓跋玉眼睛微微眯起,笑容有一絲冷靜:“你知道朕的心思?”


    康蘭德低下頭去:“陛下不要誤會,微臣隻是照實轉達娘娘的意思,她說陛下是她最好的盟友,自然會完成對您的承諾。但希望您時刻牢記這一點,不要因為那些無知之輩的諫言就放棄初衷。”


    聽到這樣的話,拓跋玉幽幽一歎,目光看向遠方,語氣頗為感慨地道:“越西皇帝一定沒有想到他的枕邊人竟然為了自己的私利出賣國家的情報,以至於戰事連連失利。不管他派多少的軍隊,派多少的將領,結局都是一樣的。我倒是很想知道,大周的國君……你們又許給他什麽?”


    康蘭德微笑著:“大周與越西之間關係更加惡劣,不必許條件他們也會自己拚了命往上衝的。更何況,之前為了修水渠、搶占河道的事情大周大受損失,現在剛剛醒過味來,知道為他們修建水渠的人是越西派去的奸細,當然會惱羞成怒。”


    這麽說,裴後是在背後拆皇帝的台了。一陣風吹過來,吹的拓跋玉衣衫翩飛,他看著城下嚴陣以待的軍士們,突然豪情四起,朗聲笑道:“好,既然這場賭局已經開盤,朕斷然沒有臨陣退縮之意,你就放心吧!”這句話他不知是向著誰說的,聲音在風中卷了一會兒,便驀地消散了。


    而康蘭德也露出一絲淺淡的微笑,不再多言。


    與大曆遙遙相對的越西城中,元烈聽聞拓跋玉派軍截斷了河道,不由冷聲道:“大將軍,我一直敬慕你手下強將無數,可這一迴你讓我實在是太失望了!原本越西大曆兵力相當,隻要咱們不自己亂了陣腳,斷然不會輕易失敗,可是你偏偏連運送糧草的水道都丟了。如今大曆得了這條水道,完全可以憑借水上的運輸將他國內的糧食源源不斷的運來,供軍中之用!如此一來,我們的糧草將被迫從陸地運輸,從時間就沒有辦法趕得上對方。”


    王恭麵上有一些難堪,王瓊趕緊替自己的父親開口道:“殿下,那拓跋玉是傾一國之力支持錢糧,相比之下咱們倒是處於弱勢,不如暫且領兵退守華州更為穩妥,隻要時機一到咱們還可以想法子奪迴這座城池。”


    元烈冷笑一聲,看著大將軍王恭道:“大將軍和鎮東將軍的意見也是一致嗎?”


    雖然大將軍王恭才是主帥,可旭王元烈身份特殊,陛下一道密旨,已經將所有兵權交托於他,縱使是大將軍王恭和鎮東將軍王瓊也沒有辦法駁斥他的意見。好在剛才王瓊所言,王恭並不讚同,他朗聲道:“殿下,仗打到這份上了,唯有撐下去!我們在這裏日子不好過,拓跋玉同樣如此!他百萬大軍壓境,一舉一動都容易被人發現,所以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現在就看誰更有耐心,照我看來,我們所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想方設法斷其糧道,使其自亂!”


    聽到這樣的話,元烈才微笑道:“果然是大將軍,說話一語見地,隻是對方早已控製了水道,想要奪取他們的運糧渠道可沒有那麽容易。”


    王恭不由搖了搖頭,他已經盡力,隻可惜不管他作出什麽樣的決定結果都是外泄。他隱約察覺到軍中似有奸細,隻是那麽多的將領究竟是哪一人?為什麽自己防守的如此嚴密,對方還是無孔不入,究竟是什麽人在背後搗鬼!思及此,他低聲地道:“殿下,為今之計……咱們的行動首要做到保密,切不可外泄。”


    元烈目光變得深沉,俊美麵容在燭光下閃著耀目的光彩:“大將軍說的是軍中奸細?”


    王恭看了軍賬門口一眼,淡淡地道:“這一點微臣也不敢確定,但是若沒有奸細,何至於咱們所有的出兵計劃和行動全都被對方先一步獲知,但所有的將領和兵士我都已經徹查過,並沒有查出什麽異樣,可見對方隱藏得極好。一時之間咱們無可奈何,隻能將計劃保密。”


    元烈手中把玩著桌子上的鎮紙,似笑非笑地道:“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既然對方這麽喜歡聽牆角,咱們便送他一份禮物就是了!”


    聽到元烈所言,王恭和王瓊對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元烈道:“軍中作戰最重要的就是消息。對方每一次都能獲知咱們的行動,可見身份不低,必定就在那些參與議事的將領之中,隻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跟隨大將軍多年,縱然將軍想要懷疑,卻也於心不忍。對我而言,他們全都是陌生人,請將軍放心,我會盡快地除掉這個奸細,不論他是誰!”


    王恭歎了一口氣道:“如此,一切就交由旭王殿下處置!”


    當天夜裏,旭王的人就秘密地控製了十餘名偏將的帳子,所有意欲反抗者一律格殺勿論,不論是否奸細。如此舉動一時在軍中引起嘩然,不少人聚集在王恭的軍帳之外要求他立刻處置此事,釋放被囚的將領。可是王恭的帳子卻是靜靜悄悄的,他全力支持旭王元烈的做法,對一切不聞不問,壓根不肯見任何人。有不服氣的將領,跑到元烈那裏鬧事,元烈卻不像王恭那樣給他們留麵子,任何有反對意見者,一律一刀宰了了事。


    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使得眾人都驚若寒蟬。三天之後一切平息,再也沒有人敢去元烈賬前鬧事,更不敢為被拘禁的同僚說任何一句話。


    此時,越西的探子得到了一個秘密的軍報,大曆將所需的糧草裝在船上,從永州渠和索水渠兩側沿水道一路而下。當天夜裏,鎮東將軍王瓊命令軍士做好準備,舟船待發要去攔截對方的糧草,誰知還沒有動身就被元烈阻止。


    元烈冷冷道:“王將軍,今夜不可出發!”


    王瓊一愣道:“今天月朗星稀,趁著月光的便利,可以想方設法截斷對方的糧草,出其不意,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為何不能去?”


    元烈微笑起來:“將軍此去目的本是為了斷其糧道,但拓跋玉精兵強將、早有準備,說不定還設下埋伏在等著咱們,這樣直接進攻實在是很難成功。我聽說拓跋玉將糧船沿河岸一溜相連,隻要這些船隻焚毀,便可以達到毀滅糧草的目的。可惜今天月光雖好,河麵上卻沒有風,若無西風助勢,咱們想要用火攻的法子就毫無用處,隻能靠著士兵死拚,那又有什麽用?”


    王瓊一怔,隨即看著對方道:“西風?”


    元烈目光直視對方:“是,西風,沒有西風將軍這一把火是放不起來的。”


    王瓊長歎一聲:“是我心急了。往日都是子矜在我身邊提醒我,可是這一次她偏偏不在……好在旭王殿下心思縝密,否則這一去也是徒勞無功,但是如今軍中並無算定陰陽、深諳天文曆算之人,子矜又在大都,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今之計該如何是好?”


    元烈笑道:“王小姐雖然是精通天文地理、陰陽算術,但是行軍打仗也不是非要她不可。依我看,咱們可以在軍中選一些聰明的人,讓他們站在河邊觀察風向,一旦轉了風向,咱們立刻出發。這法子看似很笨,卻不是行不通的。”


    突然有一道聲音響起:“萬一風起不久就轉向,或者西風幹脆停了,咱們的船在半路上行不能行、退不能退,進攻不是放棄也不是,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更何況最近我觀察風向以南風偏多,想要等到西風實在太過困難,一旦錯過最好時機,咱們這計策就行不通了。”王季此刻已經掀了簾子進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元烈看他一眼,促狹道:“這也不難,你幹脆八百裏加急跑到大都去問問王小姐何日才能夠出兵?讓她好好算一算就是了!”他這樣說分明就是在諷刺王季因循守舊、不知變通,王季聞言不由有些惱怒,可他畢竟修習佛家多年,知道進退,隻能低聲道:“旭王殿下,我也是為了軍中著想,並無他意,您不要誤會。”


    元烈揮了揮手道:“我知道王公子所言其實並沒有錯,但是行軍打仗講究的就是一個時機,還需要天道相助,若是咱們有這個運勢,自然可以碰到西風,若是天不助我,那也無可奈何,隻能硬碰硬了。”


    元烈說完這一句話,王家父子都無可奈何對視一眼,還從沒見過這樣打仗的。天道?誰知道老天爺向著誰啊!出乎他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第二天的傍晚烏雲便籠罩了夕陽,天空早早黑暗起來,竟真的有西風順著河麵慢慢飄過來,一直安排在河道邊上觀察風向的人欣喜若狂,直接奔入帳中,向他們稟報道:“殿下、二位將軍,西風來了,西風真的來了!”


    王季也一直在觀察著天氣的變化,他走出帳外,看著天空道:“可是看這情形,似乎要下雨了。”


    王季也十分憂心:“殿下,若是暴雨傾盆,咱們的焚船之計就要落空了。”


    元烈不為所動,目光十分堅定:“我們的火船到了近前就可以放火,拓跋玉的船表麵慣用桐油塗抹,很好引燃,咱們趕在下雨之前動手就可以成功。王公子,這次我親自帶著士兵前去,你可願與我同行?”


    王季吃了一驚,連忙道:“殿下不可!您身份貴重,斷不可冒然前往,此事還是由我帶著人去吧。”


    元烈微笑著搖頭,道:“既然我答應陛下要親自處理此事,就不能將如此重要的事交托給別人處理。我不是不相信王公子的能力,隻是此事過於危險。我身為大將,更應該身先士卒才能鼓舞士氣,否則所有人都會覺得旭王不過是個花架子,你說是不是?”


    王季聞聽此言,卻和父親麵麵相覷,不好多說什麽了。


    當夜,元烈便帶著二十艘裝有火炮、蘆葦、幹柴等引火之物的火船,但為了避免淋濕,他特意命令人在火船之上蓋了一層桐油布。王季所料不錯,當天晚上的確是暴雨傾盆,水密如簾,王季站在船艙憂心忡忡,他明白若是暴雨一直不停,今日得火攻便要泡湯。他躊躇著,看著正仰頭看著暴雨的元烈道:“殿下,您看咱們是不是另做打算?”


    元烈目光幽深地注視著暗藍色的天空:“王公子,咱們能做的隻有等待。”


    王季心中焦慮道:“殿下,時間一長,我們的船隻很容易被大曆發現,還是放棄迴去吧。”


    現在放棄等於功虧一簣,元烈搖了搖頭:“不,再等半個時辰!”說完,他命令所有小船藏入旁邊的蘆葦叢中,暗暗觀察著天氣的變化。隨著雨水不斷落下來,好脾氣的王季都要爆發了。他跟著祖父父親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元烈這麽冒險的打法。一個不好,這所有人的性命都要歇在這裏!他恨不得抓住元烈的脖子死命搖醒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打仗不是兒戲,不是你想要西風就有西風的,你憑什麽這麽自信!但是他不能,因為對方是地位高貴的皇室成員,而且還是個武功遠勝自己的強者,他隻能站在船頭目光焦慮地盯著天空。


    也許是元烈說的天道真的發揮了作用,半個時辰之後,雨水居然漸漸的緩了,風勁卻一直未歇,幾乎在船艙內就能聽到那唿唿之聲。想來是強勁的西風將落雨的烏雲吹散了去,雨越來越小,漸漸消失不見。


    王季吃驚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元烈走出船艙,冷聲道:“可以動手了。”


    二十艘火船悄然啟航,帆風水順,眼看著就到了大曆藏糧之處,這時已經夜深,大曆負責守衛的衛士原本也是設下重重防衛,但看見一夜相安無事,又是暴雨傾盆,為了躲避風雨,他們隻放了些人留守,放心大膽的在船艙內蒙頭大睡。


    火船抵達糧船十米處,元烈下令船上兵士用火箭、鐵鉤各自放起火來,接著將二十艘火船上全部衝向對方的船,那些火船上皆有硫磺、煙硝、地雷、火炮、蘆葦、幹柴這些易燃之物,很快火見火的燒起來,再加上西風助了火勢,一下子燒紅了半邊天。而此時,包括元烈、王季在內的所有人已經跳入河水向岸邊遊去。


    大曆守船的將領張耀聞聽火起,匆忙披了衣服出來看。隻看見唿唿風聲中,河邊的糧船火勢蔓延,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他一時惱怒,披甲上馬,帶人察看究竟。可惜剛衝到岸邊,卻在火光之中見到一隊人馬攔路。當頭一人麵容在火光之下顯得尤為俊美,卻是渾身*的,眼角帶煞,笑容冷酷,正是旭王元烈。


    張耀倉促抽出長劍向元烈而去,不及三個迴合就被元烈一劍刺穿咽喉,栽倒在地,一命嗚唿。而跟在元烈身後隨行的護衛,也是如狼似虎,很快搶入對方隊伍中橫挑豎劈。剛剛醒來的大曆將士見主將被殺,又見來人兇狠,忙不迭地下令退去,而那些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士兵很快被殺的幹幹淨淨。


    元烈毫無廉恥之心的搶了張耀戰馬,並且又命令士兵放起火來,燒了大曆屯在這裏的全部軍需輜重,火光之中,元烈命人有秩序地快速退迴到河邊。王季早已望眼欲穿,見他安全返迴才鬆了一口氣,指揮他們登上原本準備好、掛在火船後頭的小舟而去。


    一夜之間,大曆的糧草、輜重都化為灰燼,上百艘運糧舟船也被焚毀,再想像從前那樣從水陸運輸糧草是斷不可能了。拓跋玉聞聽消息之後,一時惱怒萬分。將負責看守的副將高華下令推出去斬首。可是殺人是沒用的,現在他最好獲得糧草的方法已然被毀,那百艘的糧船是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內造好,更加無法立刻從國內征集。他心中一時難以忍耐怒火,而此時跟他同來的朝臣們也焦急起來,群言洶洶,非要向越西上和書就此罷戰。


    娉婷忍不住進言道:“陛下,您看見了嗎?眾朝臣和將士日夜思歸,如此耽擱下去恐怕要鬧出事來,現在咱們在這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是何等危險的事!若是後方再發生什麽變故,陛下,到時候您該怎麽辦呢?”


    娉婷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康蘭德上前道:“娘娘,打仗不是兒戲,你是後宮之人,先皇早已有雲後宮不得幹政,難道您忘了嗎?”


    娉婷咬牙道:“好你個康蘭德,你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什麽要在陛下身邊如此蠱惑他?”


    聽見這裏起了爭鬥,朝臣們麵麵相覷。


    拓跋玉厲聲道:“都給朕滾出去!”


    朝臣們吃了一驚,互相對視一眼,不敢再多言,紛紛退了下去,隻剩下皇後娉婷和麵色冰冷的康蘭德。拓跋玉隻覺得心中分外鬱悶,心底的火也越燒越旺,這會見娉婷要求退兵,不禁又火上心頭:“你也滾出去!”


    娉婷愣住,看著皇帝眼中聚滿了淚水,但是她無可奈何,終究忍不住憤然地瞪了康蘭德一眼,大聲道:“陛下,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發動這場戰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那李未央!”


    聽到這一句話,拓跋玉完全僵住,但是對方臉上不自覺抖動的肌肉讓娉婷更加確認自己所說沒錯。她壯起膽子,大聲地道:“陛下,李未央隻是區區一介女子,若是陛下喜歡,大曆萬千女子都由你采擷,你為何要對她念念不忘?在她心中早已將陛下棄若敝履,又何必這樣為她這樣自苦?縱然裴後按照約定將那李未央給了你又如何?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陛下身上!衝冠一怒為紅顏,這是何等愚蠢之事!”


    拓跋玉猛然盯著她,眼光中像是要冒出火來。被那可怕的神情看著,娉婷幾乎嚇得倒退一步,隻聽見對方磨牙一般的聲音響起:“若是李未央栽到朕的手中,朕會將她碎屍萬段!”


    聽到這一句話,娉婷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您……您這是何必!”


    “滾出去!”拓跋玉厲聲地道。


    娉婷被那淩厲的氣勢驚駭,再不敢多言,當她走到帳口卻突然聽見拓跋玉道:“傳令軍中,誰再敢言退兵者,斬無赦!”


    娉婷忍不住再次迴頭,目中淚光瑩然:“陛下,軍中無糧,難以支撐,到時候若是大家都鬧著要走,難道陛下能將所有人都殺光了嗎?殺了也好,再也無人敢為陛下籌謀了!”


    沒等拓跋玉再次發難,她已然離去了。拓跋玉冷冷地望著她的背影,轉頭向康蘭德道:“你的消息不是說最近軍中並無異動嗎,為什麽會有這次偷襲?”


    康蘭德歎了一口氣道:“如今主帥已換,行事手段比那王恭更狠辣數倍。我剛剛才得到消息,他將咱們在軍中的人全都控製了起來,所以消息無法傳遞,才會耽誤了事兒。”


    拓跋玉冷笑一聲道:“我還當裴皇後有多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


    康蘭德並不生氣,微微一笑道:“陛下,兵法有雲臨戰需善變。為今之計需反客為主,抓住對方的軟肋猛然攻擊,使其疲於應付,如此才是取勝之道!咱們可以放棄他們據守的這一座城池,攻打東南麵的耀州,一是可以獲得更多的糧草和支持,另一方麵耀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旭王必定迴兵救援,咱們此刻之圍自然可以解除,到時再想些法子讓旭王元烈怯戰之名傳迴大都,到時候逼著那皇帝臨陣換將,咱們還怕大事不可圖嗎?至於糧草,皇後娘娘一定會想法子的。”


    拓跋玉看著康蘭德,突然笑了起來。


    康蘭德見對方笑得詭異,卻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麽,不由就道:“殿下,您這是?”


    拓跋玉笑得不可抑製,終究隻是輕輕一歎道:“你是越西人,如今卻在朕的帳中為朕出謀劃策,這還不可笑嗎?恐怕那越西皇帝還不知道他的皇後就是罪魁禍首吧,我真的很想知道裴後究竟想要做什麽?把這些城池送給我,她又能有什麽好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麵色卻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而這時候大曆糧草被燒的消息傳迴了大都,李未央正在庭前喂鴿子。趙月將消息稟報給她的時候,她微微一笑道:“元烈還真是大膽,若是西風不起,或是起了又突然停歇,他不是虧大了,想要樹威也不必急於一時。”


    聽到她說這樣的話,趙月微笑道:“小姐不必擔心,所謂精通陰陽八卦,也不是什麽難事,主子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人,隻不過往日用不到而已。”


    李未央知道,元烈手下搜集了不少奇人異士,他是確定是西風一定會起,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策略,但還是有些冒險了。她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我實在是不明白,拓跋玉為什麽還不退兵,有什麽原因值得他如此執著嗎?”


    趙月聞言,看了李未央一眼,卻是神色古怪得很。


    李未央看著她猶豫,似笑非笑道:“有什麽話,你不妨直說。”


    趙月低下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親自將那封信遞給了李未央道:“這一封信是主子派人傳迴來的,要親呈小姐預覽。”


    李未央失笑:“為什麽吞吞吐吐,給我看看。”說著,她展開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趙月看李未央神色微變,不由道:“小姐,這封信……信上主子說了什麽?”


    李未央神色變了數變,終究輕輕一歎:“這封信不是你家主子寫來的,是娉婷郡主寫的,哦,現在她不是郡主了,她是大曆的皇後殿下。”


    聽到這樣的話,趙月完全呆住了:“皇後?拓跋玉的妻子?她為什麽要給小姐你寫信?”


    李未央抖了抖手上的信紙,道:“她已經沒有辦法阻止拓跋玉了,她此刻來信是告訴我,一切的症結還在裴後的身上,讓我多加留意!”


    趙月更加震驚,娉婷可是拓跋玉的妻子,又是大曆的皇後,她為什麽要提醒李未央多加小心呢?


    李未央見她疑惑,不由笑道:“兩國之間的紛爭,並不是那麽容易解決。娉婷不希望看到戰火彌漫,她希望盡快地平息戰事,所以她想我從裴後這裏著手。”


    娉婷希望大戰停止?趙月不由揣測道:“小姐,您的意思是……裴後策動了拓跋玉發動這場戰爭,那大周那一邊……”


    李未央輕輕點頭道:“想來也是如此。”


    縱然再淡定也要破功,趙月瞪大了眼睛道:“她瘋了不成!堂堂一國皇後,為什麽要出賣情報、幫助他國?這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李未央笑道:“裴後本來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咱們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揣度她。據娉婷說,裴後答應了拓跋玉用十座城池和一個秘密的條件相換,大周君主那一邊……還沒有確切的消息。連娉婷也不知道裴後和大周之間又達成了什麽協議。若是前線戰事失利,對裴後又能有什麽好處?這個人啊,還真是叫人猜不透。”


    李未央手中的糕點無意中落下,那些愛好和平的鴿子一改往日的習性,競相前來爭奪,李未央看著,神色微微一動。


    趙月道:“小姐,五少爺要請您去密室。”


    李未央點了點頭,將糕點隨意灑了,輕聲道:“先去看看贏楚吧。”


    密室之中,郭導看著贏楚道:“贏大人,關了這幾日,可曾清醒一些嗎?”


    贏楚連頭也不抬,隻顧靜靜想著自己心事,看都不看郭導一眼,顯然對他說的話不感興趣。


    郭導淡淡一笑,吩咐旁邊的人道:“把我送給贏大人的禮物取來。”


    旁邊的護衛立刻遞上了一隻杯盞,裏麵有少許粉末。李未央眉頭輕輕一蹙,隻看見郭導笑得得意:“贏大人可認識此物?”


    不待贏楚有所反應,郭導便將這支杯盞中的粉末輕輕撒在了地上。


    贏楚的瞳孔一下子猛縮起來,他的身體立刻對這些粉末起了反應。“為什麽你的手裏會有五毒散!”贏楚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卻是嘶啞得如同野獸的質問,隱藏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恐懼之感。


    郭導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這東西不是裴後當初送給我的禮物嗎?現在我拿來送給贏大人也算是投桃報李,怎麽你不認識了?”


    李未央看著郭導,神色有些微的詫異。王子衿更是睜大了眼睛,她突然聯想到郭家五公子曾經有一段時日很是頹廢不堪的傳言,看來就是和五毒散有關係。可郭導又是如何擺脫五毒散的影響,好端端站在這裏呢?不是說沒有人能夠戒除五毒散的毒癮,最終隻能在痛苦掙紮中死去嗎……


    此時,郭導一雙桃花眼眸已經眯了起來,原本十分俊朗的麵孔如同玉麵修羅般帶了三分威脅,眼眸深處隱隱出現了一種殺氣。但隨後,他又笑了,這次卻是微微的笑,似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又像是在看著某個有趣的人。他的語氣帶著壓不住的嘲諷:“我真是同情你,明知道對方根本就不把你當迴事,你還寧死也不肯出賣她!”


    贏楚身體抽搐著,強忍著不去看那粉末,聲音略帶沙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郭導淡淡一笑:“你的確不知道,像你這樣被愛情迷失了雙眼的蠢貨,除了那個根本就當你是條狗的裴後還能看到什麽?在別人眼中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賤人,可是在你眼裏她卻世間少有,是你唯一要去保護的,這本沒有錯,錯就錯在你信錯了人!她一直防備著你。就算你跟在她身邊多年,鞍前馬後、忠心耿耿,可是為了斬斷對她不利的消息,她舍棄你如同舍棄一顆棄子!”


    贏楚聞言,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一副並不合作的態度。


    郭導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他嘴角微揚,語氣中帶著稍許的惡意:“明明早已知道對方對你下了藥,卻還一直故作無知,拚命在咱們麵前掩飾,這等情深似海,卻不過笑話一場。”


    郭導抬起腳,寶藍色的靴子踩著那些粉末,任其在腳下撚轉成泥,笑容中漸漸變得更加冷酷:“五毒散,多好聽的名字,卻是控製一個人最好的工具,一旦吃多了就會上癮,若是裴後對你有一絲一毫的信任,她也不會借由這種藥物來控製你。”


    贏楚像是終於忍耐到了極限,冷冷地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李未央敏銳的發現,贏楚的瞳孔比剛才要擴大了三分,神情也變得更加猙獰,嘴角的肌肉隱隱抽動著,可想而知郭導的這番話的確是刺激到了他,雖然鐵鏈綁著他手腳讓他不能離開,可是李未央分明看見他的手腕處已經磨出了血痕。


    郭導知道對方已經上鉤,就等著他給予致命一擊,不由大笑道:“可憐,你真是可憐!明明被人當做狗一般驅使,卻還要為她付出一切,你這樣的癡情人若是死了,她可會你流一滴眼淚嗎?不,不會!她隻會高興自己擺脫掉一個沒用的廢物!”


    贏楚猛地站了起來,瘋狂地掙紮,直接逼近到郭導麵前,可是就在距離郭導鼻尖隻有一寸左右的時候,鐵鏈已然掙到了極處,緊緊地勒住他。使得他再也不能上前一步,這讓贏楚顯得越發憤怒,那半張妖異的俊臉猙獰起來極為嚇人:“你不要誣蔑她,我絕不會相信你這些挑撥離間的話!”


    郭導冷笑一聲,看著贏楚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廢物,一個被人舍棄的棋子,他聲音清冷地道:“隻有你這種神誌不清的人才會相信裴後,明擺著的事實都看不清,還是去死吧。”


    贏楚似乎想要捏緊郭導的脖子,可惜他卻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因為強忍的憤怒終於衝破了他的極限,他突然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剛才還極為激烈的神情變得癲狂,整個人在地上蜷縮著、扭打著,拚命的和身體裏的某個靈魂做著抗爭,盡管如此,他也沒有去碰那地上的粉末。他像是對那種東西深惡痛絕……


    郭導趨近一步,微微笑道:“贏楚,五毒散五日發作一次,每次發作都會痛苦無比,讓你生不如死,所以我想你現在的感覺一定是恨不得自己從未在世上生存過。而將你推落這個地獄的人,就是你一直愛著的裴皇後,現在你對她還是如此的一往情深,寧死也不肯出賣她嗎?”


    聽到郭導說的話,贏楚猛然抬起眼睛,血紅的眸子盯著郭導,神色極端猙獰。


    王子衿被那駭人的神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可是看到郭導如此賣力地刺激贏楚,她隱隱覺得對方就快要成功了。於是她上前一步,強行壓製著內心恐懼道:“贏大人,你可知道裴後身邊早已有了新寵之事?”


    贏楚的眸子在瞬間轉向王子衿,而他的身體也痙攣得越發厲害。


    王子衿被那雙陰冷的眼睛看著,強迫自己語氣平和:“我可不是在信口開河,如今裴後身邊多了個叫常德的俊俏少年,日日侍奉在她身旁。這常德容貌生得很漂亮,是剛剛入宮的內侍,一直陪伴在裴後身邊,十分乖巧伶俐,很得她的歡心。他已經取代了贏大人你的地位了,縱然你迴到裴後身邊,她如今也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郭導和王子衿一搭一唱,一步步逼著贏楚就範,李未央冷眼瞧著贏楚,卻是神色尋常,並不多言。


    贏楚掙紮著似乎想要說什麽,可是那強烈的恨意一瞬間迸發出來,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絕望。


    就在這時候,郭導突然上前一步,厲聲道:“不好!他要咬舌,快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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