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貞正在描紅,皇帝怒氣衝衝地進來,瞧見她如此閑情逸致,他的瞳孔在一瞬間猛地緊縮起來。舒殢殩獍但失態隻在一瞬間,隨後他麵上立刻戴上一副常年不改的麵具:“皇後,今天你的心情竟如此好麽?”


    裴懷貞抬起眸子,目光在眼前身穿龍袍的年輕男人身上掠過。


    他有著挺拔的身軀,俊美的容貌。早在入宮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的夫君有著天底下最尊貴最俊美的容貌,從前她一直以為是外間誇大其詞,可後來才知道世上的確有如斯俊美的男子。隻是,此刻他的麵上看不出一絲高興的情緒,眼底充斥著惱怒和不屑。


    不屑,她有什麽值得他瞧不起?裴懷貞冷冷地望著他:“陛下不是很忙麽,怎麽有空來我的殿中?”


    皇帝嘴角飛快地向上扯去,麵上雖然在笑,眼底卻絲毫沒有笑意,這種古怪的神情破壞了這張臉的美感:“朕是聽說皇後最近閑的發慌,已經開始管前朝的事了,所以特地來看你是不是真的無事可做。”


    裴懷貞放下筆,美目顯得異常平靜:“陛下,大臣們說的沒有錯,棲霞公主年紀大了,留在宮中並不妥當。陛下若真的為她計,就該為她擇取一個優秀的駙馬,讓她終身有靠,而不是因為一己之私讓一個青春少女留在宮中蹉跎歲月,任由流言蜚語四處蔓延。”


    “皇後的確賢德,隻是棲霞是朕最心愛的妹妹,天底下沒有男人可以配得上她,在沒有得到她的首肯之前,朕不會隨便決定她的終身,希望皇後體諒朕的心意,不要枉做小人。”皇帝微笑著,語氣態度令人如沐春風,眼底卻隱含著一種威懾力,讓人不由自主脊背發冷。


    馨女官垂下頭去,幾乎不敢看自己主子的表情。


    裴懷貞並未發怒,而是報之以溫柔:“陛下,朝堂之事陛下自己說了算,既然您主意已定,臣妾不會再多言了。”


    皇帝目光冰冷地望著她:“如此,那就多謝皇後的體諒了!”


    皇帝冷笑著走了,把裴懷貞獨自丟在殿中。她隻覺得頭上皇後的墜飾層層疊疊,繁雜紛亂,令她不由自主感到太陽穴幾乎有針尖在刺。剛才她的丈夫來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別妄想插手在他和棲霞公主之間,隻可惜世上不會每一件事都按照他的想法來發展。裴懷貞望著已經走進庭院的皇帝,目光遙遙,唇畔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傍晚,霞光照進大殿,裴懷貞坐在銅鏡前,眼睛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麵上隱隱躍動著一絲奇異的情緒,仿佛在雀躍著什麽,期待著什麽。


    馨女官有些戰戰兢兢的,不敢正眼看她。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今天的皇後娘娘有些不同尋常。她一直陪伴在皇後身邊,卻並不了解這位母儀天下的貴人,她總是那樣的高貴,那樣的矜持,就像是一尊冰雕的美人像,讓人無法揣度。


    裴懷貞知道自己是美貌的,從她及笄之日起,不知道有多少癡情男子在裴府門外等候,希望可以在她偶爾出門的時候偷偷瞧一眼她的麵容,提親的人更是蜂擁而至,幾乎踏破了裴家的門檻。她很清楚,除了裴家這樣一個顯赫的姓氏外,她擁有世上所有男子渴求的美貌與智慧。未出嫁的時候,她曾經設想過自己的丈夫,他一定要是世間最優秀的男子,相貌俊美,身份高貴,文武全才,英明果決,值得她敬重和愛慕,值得她輔佐與幫助,兩人舉案齊眉,一生相守。入宮以後,她發現元錦豐滿足自己的一切想象,甚至比她所想要的更好、更值得她心動,可她唯一沒想到的是,他不愛她,從來不曾愛過她。


    從大婚開始,元錦豐一直將她丟在這座冰冷的宮殿,從來不曾在此留宿。剛開始的時候她自信滿滿,認為元錦豐不過是和霸道的父親鬥氣,所以遷怒於她罷了,自己終有一日可以得到他的心。可後來的每一天,她都是空等。終於,她在宮女太監們的竊竊私語中,發現這個龐大的宮廷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那個人早已有了生死相許的愛人。但就算是如此,裴懷貞也從未氣餒過,憑借她的美貌和才情,又有什麽樣的男人得不到?世間的美貌女子,誰又能與她一較高低?時間慢慢過去,她的自信和氣勢逐漸被磨平,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憤怒點燃了她的心,她漸漸被折磨得寢食難安,再也難以忍受那種腐心蝕骨的感覺。於是她收起了倨傲的姿態,開始精心裝扮,完美展現,她要讓元錦豐知道自己輕忽的是怎樣一個女人,她要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然而結果,依舊令她失望。


    此刻,看著銅鏡中如同天上的星辰般流光溢彩的嬌顏,裴懷貞站起身,道:“走吧。”


    她在禦花園偏僻的梅花亭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然而所有的宮女見到她都是滿麵的驚惶不安,試圖阻止她靠近卻都不敢。


    那個人正低頭,認真地繡著什麽,直到聽見身邊宮女的驚唿聲,她才猛地抬起頭來,麵上顯出一絲驚訝。


    棲霞,你都活這麽大了,應該不是白癡吧?為什麽不反駁,為什麽不還擊?!裴懷貞笑道:“公主的表現好像是完全無辜的,別人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欺負了你。”


    棲霞公主的麵容失去了全部的血色,變得蒼白而透明,可她的神情卻慢慢堅定起來:“娘娘,我會出嫁的,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希望誰都不要再提起了。”


    裴懷貞目光中漸漸燃起一絲諷刺:“你不是很愛他麽,這麽容易就放棄了?”


    棲霞公主靜靜望著眼前這個高貴典雅的皇後,眼神坦誠:“不,我依舊愛著他。那時候他還不是皇帝,隻是一個囚犯,我不是公主,隻是唯一一個陪伴在他身邊的小妹妹,然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們就相愛了。也許這是某些人罪惡的安排,也許這是上天的憐憫,我們就像是黑暗裏的寒蟬一樣互相依偎著生存到如今。”


    裴懷貞的手,一點點地攥緊了:“你這是在向我炫耀?”


    棲霞公主輕輕搖了搖頭:“不,我隻是要告訴你,為了留在他的身邊,我可以蒙上雙眼、捂上耳朵,在這深宮裏裝聾作啞,終生不出宮、不見其他人,甚至可以把這一條性命送給他。我並不在乎外人怎麽看我,可……我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我卻像是一盆汙水,隻會讓他的人生變得髒汙不堪。所以,這樣的日子是我偷來的,我也該還給你了。”


    裴懷貞並不覺得高興,她盯著對方,神色震動:“你是在讓我?”不,她不需要別人讓,她是裴懷貞,從來也沒有輸給任何人。


    棲霞卻淡淡笑了,她的笑容看起來比晚霞更美麗:“皇後娘娘,你是用皇後的身份去愛他,可我卻是用一個女人的心情去愛他。你生氣,是因為覺得我們羞辱了你的尊嚴,可我想要說,沒有男人是傻瓜,他們會分辨的,你為什麽愛他,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你肯放下驕傲,他會愛你的,總有一天會愛你的。”


    裴懷貞愣住,她望著眼前的女人,慢慢有一點明白為什麽她會為元錦豐所深愛。


    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也會忍不住愛上她的。


    “你看,下雨了。”棲霞轉過頭,笑著看向涼亭外。


    裴懷貞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她才默然開口:“以一個女人的心情全心全意去愛他,真的有用嗎?”


    棲霞一直在看外麵的雨絲,此刻迴過頭,笑容安靜:“我相信,世上沒有人會不愛你的。”


    仿佛有一種暖流緩緩地流入她的身體裏,不知不覺填滿了心頭的空虛。裴懷貞慢慢冷靜了下來,她望著棲霞公主,的確,世上怎麽會有人不愛裴懷貞呢?


    一月後,棲霞公主如約出嫁。一隊身著絳紫長袍的宮廷樂隊浩浩蕩蕩的開道,數百宮女手捧名貴耀目的禮物擁在轎後,一眼望去儀仗隊的最後還有一片黑壓壓的人群,都是朝中前來慶賀的文武百官。公主的婚禮顯得盛大而隆重,甚至隱隱有越過皇後入宮時候的規格。然而在一片沸騰聲中,隻有裴懷貞知道,坐在花轎裏麵的新娘用絕食的方法逼得那個深愛她的男人讓了步,她是如此堅決,如此無情,深深地傷了皇帝的心。


    沒有人可以傷害心如鐵石、無堅不摧的皇帝,隻有他的愛人,他最愛的棲霞可以。


    可是,裴懷貞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誰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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