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空下,阿麗公主獨自一人站在帳篷前麵,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卻很溫柔,像是一步一步踏在了阿麗的心上。阿麗沒有迴頭,便知道背後是誰,她輕聲地道:“你聽,好像有人在唱歌。”


    李未央用心地去聽,卻發現不知從哪裏的草地傳來牧民的歌曲,調子十分悠揚,詞也很古老,讓人的心情無端就平靜了下來。李未央微笑道:“你還是很舍不得自己的故鄉吧,真的要和我們一起迴越西去嗎?”


    在李未央看來,沒有人希望背井離鄉,就算是她,也對大曆有過一段很深的感情,隻不過她的經曆很特殊,如今家、國在她的心中已經不重要了,而對於阿麗公主,她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已經習慣了單純放牧歌唱的生活,也許這個幹淨的草原才是適合她的,李未央這樣想,便繼續道:“現在還不晚,你可以反悔。”


    阿麗搖了搖頭道:“不,哪裏都沒有淨土,這裏已經不再是我的家。”


    李未央看著她的側臉,沒有說話。阿麗突然迴過頭來,看著月光之下的郭家小姐,烏黑的發,漆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寧靜的眼神,光是看著就有一種讓人心中安定的力量。阿麗輕輕地笑了笑道:“大君在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畏懼他,敬重他,可是如今,五哥馬上就要做大君了,我覺得他鎮不住那些人的,早晚有一天,有人會在這片草原上燃起大火。”


    李未央沒有說話,她知道阿麗公主說的是對的,越西皇帝扶持五王子登上大君的位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沒有說,五王子懦弱,缺乏魄力,五年之內草原之上必定會再次爆發戰爭。一旦開始混戰,那這十七個部族的聯盟就會變得四分五裂,一盤散沙,互相爭奪,草原再也不會有力量團結起來去對抗越西了。這遠比越西花時間、花精力,去照看這個地方要好得多。這些話,她相信自己不說,阿麗公主也會明白的,這個姑娘雖然天真單純,可是並不傻。


    這時候,那歌聲越發的悠揚起來,仿佛四麵八方有人在輕聲應和,李未央抬起頭,一輪圓滿的月亮掛在天空,月光散發出白色的光芒,漫天都是星星的銀光,這美麗而浩瀚無邊的草原上,甚至連每一根草葉之上,都反射著星月的光芒,讓人心中不由產生敬畏。


    李未央看著遠處,突然聽見阿麗公主道:“你見過草原上的日出嗎?”


    李未央搖了搖頭,阿麗公主笑道:“我想要最後看一眼日出,明天一早我就和你們一起迴去。”


    李未央點了點頭,剛要說什麽,卻被風嗆住了,咳嗽了起來。趙月連忙將李未央用披風包裹了起來,“小姐身體還沒好呢。”


    李未央這場風寒整整拖了十五天,把郭夫人都急壞了,不要說那些隨行的太醫挨個被郭夫人拎過來給李未央瞧病,連草原上的巫醫她都請來了,什麽法子都試了,李未央的病情卻沒有好轉,反倒還有日漸沉重的趨勢。郭夫人實在是緊張。狩獵一結束便急忙催促郭家人上路。所以,他們第二天便要離開草原了。李未央轉過身向自己的帳篷走去,卻不知為什麽走了半路又轉過頭來,看了阿麗公主一眼,那纖細的背影在寂靜的天空之下看起來格外的寂寞,火紅的身影仿佛要融入這黑漆漆的夜空之中,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隨即對趙月道:“走吧。”


    第二天一早,地平線剛剛泛起藍白色的微光,整個越西的營地就開始動作起來。禁軍們調整了隊形,仆從們整理了行裝,一輛一輛的馬車開始返程,李未央輕輕掀起了簾子,郭導正騎著馬守在她馬車旁邊,風揚起他身上烏黑的大髦,郭導的眼底有一絲清冷的銀光在流動,他似乎察覺了李未央的目光,轉過頭,看著她果真在瞧著他,便微微的一笑,隻是那麽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


    李未央心頭一驚,就在這一瞬間,她對於郭導的心思突然有了點了悟,她輕輕地放下了簾子。郭夫人問道:“怎麽了?”


    李未央迴頭,卻是一副平靜的笑臉,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母親,我是想要最後再看一眼這草原。”


    郭夫人感到奇怪:“這個地方這麽空曠,到處是野獸,人們茹毛飲血十分的荒寂,又有什麽好看的?難道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李未央的目光幽寂,笑容恬淡:“是的,我喜歡這裏的生活,喜歡這裏的牧民,最喜歡他們唱那聽不懂的牧歌,這很有趣不是嗎?”


    郭夫人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啊,總是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時卻聽見李未央咳嗽了起來,郭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手還是這麽涼,趙月,把火爐生起來。”


    李未央笑著道:“我沒事,不過有些風寒沒有痊愈,母親不必擔心。”她口中這樣說,心中也沒有過於在意。風寒要痊愈,沒有十天半個月那是不可能的。李未央覺得自己本就風寒入體,加上草原風大才會這麽嚴重,等到迴到溫暖的越西,病情自然會減輕的。


    這一路車馬勞頓,郭夫人隻怕她的病情會加重,便輕聲地道:“我知道了,再走兩天就會到達青州,請說那裏的名醫很多,咱們停下來,休息一下。”


    李未央不禁失笑,“這隨大隊人馬迴去,怎麽會因為咱們而耽誤時間呢?”


    郭夫人微笑道:“你放心吧,這事情我會和你父親說的。”


    李未央不再堅持了,她隻是覺得特別的疲憊,再加上馬車之中已經燃起了火盆,一時暖洋洋的。郭夫人也不怕傳染了風寒,一直在旁邊守著李未央,神情之中是無比的擔憂。


    阿麗公主也坐在這輛馬車上,她看著郭夫人母女,眼睛流露出一絲羨慕的神情。郭夫人看見阿麗公主,不禁微笑道:“公主,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問你,你跟著我們迴去,就不怕你其他的親人傷心嗎?”


    阿麗愣了愣,隨即笑了,那笑容之中似有一絲寂寞,“除了三哥之外我沒有別的親人,我母親早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郭夫人一愣,隨即目中流露出了一絲憐憫和同情,她向阿麗公主招了招手,阿麗竟然非常聽話的靠了過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郭夫人的身上有一種母親的味道,那是很溫暖的感情。郭夫人輕輕摸了摸阿麗公主的頭,溫柔地道:“從今以後你就住在郭府了,我們家孩子多,也很熱鬧,公主也很喜歡小孩子,我想她一定會喜歡你。”


    阿麗公主下意識地將頭靠在郭夫人的膝蓋上,她看著一旁的李未央心道,這位郭小姐真是幸福啊。有這樣慈愛美麗的母親,又有那麽疼愛她的父親和兄長。阿麗公主在心裏充滿了羨慕,而那邊的李未央此刻也輕輕睜開了眼睛,淡淡地一笑。


    馬車一路顛簸,兩天之後到達了青州,在和齊國公報備之後,郭夫人總算獲得了特許,率先將馬車停了下來,靠在青州府衙並快速去尋找名醫。可是,風寒就是風寒,好起來也沒那麽快。不管是多好的大夫,得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也不過都是安心靜養,氣得郭夫人將他們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元烈也不肯離去,堅持要守在青州府衙,而靜王元英因為有隨駕的任務,所以勉強多停留了兩個時辰,不得已上路了。齊國公擔心郭夫人一行的安全,果斷將自己身邊的親衛全部留下,再加上三個兒子,用於保護郭夫人和李未央,綽綽有餘了。


    再一次上路的時候,李未央的病情並沒有絲毫的好轉,甚至隱隱有肺部發炎的跡象,日夜咳嗽的厲害。縱然她一直努力安撫其他人,可他們都能瞧出她氣力不濟、神情懨懨的。郭夫人原本想要再停留幾日搜尋好的大夫,可是元烈卻覺得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這裏的大夫畢竟比不上大都。他要去大都尋訪名醫,早一點將李未央治好。郭夫人一想,齊國公府的環境總比這青州府衙要好,於是兩人合計了一下,謝絕青州郡官員的挽留,決心再次啟程。馬車一路離開了府衙,穿過熱鬧的市集,阿麗公主興奮地掀開車簾,看著窗外的一切,而距離不遠處的郭敦卻在一直看著阿麗公主,眼中熠熠閃光。


    郭澄看著郭敦,目光之中露出一絲欣慰,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四弟沒有定性,可這一迴對著阿麗公主卻是死心塌地,總是下意識地追著她跑,被拒絕了也不氣餒,顯然是用情已深。


    李未央倚靠在一邊的繡枕上,含笑看著這一幕。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見郭夫人道:“讓馬車停一停。”李未央一愣,隨即看向郭夫人,卻見到郭夫人的目光看向車窗之外,神情之中有幾絲異樣。李未央不禁問道:“母親,怎麽了?”


    阿麗公主也很吃驚地看著郭夫人,“馬車怎麽不走了?”


    郭夫人指著車外道:“你們瞧。”


    李未央順著郭夫人的手看去,透過車窗卻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烏色棚子,棚子外麵卻是大排長龍,等待的人一個個都是臉色焦急,麵有病色,足足有數十人。郭夫人道:“那邊有什麽事,派人去問一問。”


    很快便有人過來迴報道:“夫人,是有一位大夫在給人診治,所以這裏才圍了這麽多人,他們都是來看診的。”


    郭夫人不禁疑惑道:“什麽大夫?”


    外麵的護衛立刻迴道:“人太多,奴才擠不進去,便在外麵拉人問,說是一個醫術十分高超的女子,剛到青州沒有幾日,在這裏為病人做診治,醫術十分高明,有妙手迴春之效。”


    郭夫人麵上一喜道:“我就知道!青州城多得是名醫,咱們也停下來請那女大夫替嘉兒看病吧。”


    郭夫人真是病急亂投醫,太醫都瞧過了,難道還比不上這江湖遊醫嗎?李未央不禁失笑,她想要說什麽,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才輕聲道:“母親,我都說了隻是風寒而已,迴去以後慢慢的靜養,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郭夫人卻是不以為然道:“那些都是庸醫,說不準有什麽沒有瞧出來的,好端端的被耽誤了!不行,還是讓這大夫看一看。”說著她便吩咐人道:“你去送上五十兩銀子,請那位大夫過來,替小姐診治。”


    那護衛聞言迴道:“是。”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那護衛歸來道:“夫人,那女大夫是個強頭,不管奴才怎麽請,她就是不肯來。”


    郭夫人一愣:“還有人不肯賺銀子的嗎?”


    那護衛道:“是啊,奴才也奇怪呢。把銀子丟在她麵前,她卻連看也不看,讓奴才到後麵去領個牌號,什麽時候輪到小姐了,她會叫號的。”


    郭夫人不禁麵上憂慮道:“可是咱們馬上要趕路,現在若是幹等著,要等到什麽時辰呢?”說著她想了想,吩咐護衛將三少爺請來,郭澄飛快打馬過來。郭夫人對他道:“你去看看,遞上我的拜帖,就說請她來給嘉兒看病。”


    郭澄連忙道:“母親,這萬萬不可,這是泄露了咱們的行蹤,還容易引起地方上的轟動。您沒瞧見那青州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員騷擾得咱們幾乎不能休息嗎,若是再去驚動了別人,怕是走不了。”


    郭夫人想起那些官員送禮的惡心勁兒,便覺得他說的也對,她皺了皺眉頭道:“那怎麽辦呢?這麽多人若是要排號,豈不是要等到天黑?告訴她,五十兩不過是定金,若是她肯診治,治好了還有賞銀。”


    郭澄聞言,連忙應聲道:“是,兒子這就到前麵去看看。”


    李未央輕輕地咳嗽著,這世道沒有誰不要銀子的,這位女大夫倒是十分的奇怪,讓她起了三分好奇之心。


    沒過多久,郭澄策馬迴來,一臉鬱卒道:“母親,一百兩她也不肯出診,倒是給了兒子一個號,瞧,已經排到一百三十號了,要這樣排下去,恐怕要到明天才能排到了。”


    郭夫人的臉色變得十分的焦慮,這可怎麽辦呢?他們本身也不能在這裏呆的太長的時間,這時候,旭王元烈策馬過來,他看著郭夫人,溫言道:“夫人,怎麽了?”


    郭夫人便將話說了一遍,元烈看著那號碼牌,不過微微一笑道:“讓我去試一試吧。”


    李未央突然叫住了他:“別人都在排隊,咱們也沒有必要用權勢壓人,若真的不行那就算了,早些上路迴去吧。”


    元烈搖了搖頭,自信一笑道:“這世上沒有辦不成的事。”那一雙俊目在陽光下閃著熠熠的光彩,轉身策馬離去。


    郭夫人點了點頭道:“這樣倒還像點話。”


    元烈的駿馬一直到帳篷之前才停下來,他跳下馬,掀開了帳篷向裏麵一看,卻是有些吃驚。卻見那帳篷之內,密密麻麻的躺了十來個傷患,似乎都是被燒傷的,那些人抱著傷口哀嚎,模樣十分的痛苦。聽周圍人的議論,剛才仿佛發生過一場火災,病人們都被緊急送到這裏。元烈不由輕輕皺起了眉頭,向旁邊看了一眼,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其中一個傷患的身前替他包紮傷口,那女子與李未央一樣的年紀,一身淺綠色的裙子,上麵染了不少的血跡,容貌並不如何美麗,可那一雙眼睛卻如同寶石一般閃著溫和、柔美的光芒,不但端莊溫柔,而且見之可親。


    元烈便開口道:“請問哪一位是大夫?”這是明知故問了,這裏麵隻有這女子一人,她聞言抬起了眼睛,淡淡看了元烈一眼,竟然沒有對這俊美公子有絲毫的反應,口中道:“我就是。”


    元烈揚起了眉頭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那女子再不多看他一眼,低下頭,繼續為病患診治:“不好意思,我這裏有十幾個剛剛燒傷的病人送來,所以現在沒有時間和你說話,等完事再說。”說著她已經繼續低頭做自己的工作。


    旁邊一些幫忙的人按照女大夫的吩咐,將那個病患按住,再在他嘴裏塞上木塞,用布條綁住他,那女大夫便在一旁用鋒利的刀刃在火上燙紅了,沿著肌肉的紋理,將那人胳膊上的腐肉給切了下來。眾人瞪大眼睛,還沒有看清她是怎麽做的,腐肉已經落在了一旁的銅盆裏。隨即她動作又極快地用長線將肌理縫合好,在結合部位敷上了藥膏。然後開始處理被木樁打斷的腿,先是找準了位置,加以木板固定斷了的骨頭,她的動作十分快,前後不到一刻的功夫,這便大功告成了。


    看到這一幕,元烈也不由不相信這女子的醫術可以說是神乎其神。那病患拔掉了木塞,不住地道謝,女大夫柔聲道:“迴去後好好休息,過三個月就會痊愈的。”然後她便又轉過身去處理其他的病患,這十幾個人不是燒傷就是骨頭壞死,足足有半個時辰,她沒有說一句話,一個一個處理著,身上也是血跡斑斑,身形這般瘦弱,卻比尋常男人的體力都還要能夠堅持,這讓元烈也不禁刮目相看了。不知從什麽時候,其他郭家三公子都站在了元烈的身邊,他們吃驚地看著這女子的治療方法。郭澄向元烈道:“看樣子她的醫術的確很高明。”元烈點了點頭,越發堅定道:“正因為如此,才更應該將她請去給未央診治。”


    這十來個病患很快便處理好了,便有人扶著他們出去,那些人對大夫千恩萬謝,她隻是淡淡點頭道:“下一個進來吧。”說完她扶著旁邊的木頭,似乎有點站立不穩的樣子,想也知道她剛剛在旁邊足足站立了半個時辰之久,動都沒有動一下,這樣的堅持實在是令人敬佩。郭敦悄悄向旁邊的人咬耳朵道:“我聽說她還白送草藥,都不收錢的。”


    郭導不禁輕聲地道:“不收錢?她又哪裏來那麽多的銀子。”


    郭敦聲音越來越低:“敲詐那些富戶們,聽說剛才她給青州城最大的富翁看了病,不過是皮外傷,她竟然要人家一百兩銀子。這些富戶聽說她是個名醫,哪怕是擦破皮也要找她來看。看來她都把錢用來貼補這些窮人了。”


    郭導聞言,不禁點了點頭道:“果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大夫。”


    就在下一個病患進來的時候,元烈卻突然取出了一錠金子,遞給了那患者道:“你的傷不是很嚴重,從這裏右拐便是一間很大的藥堂,你隻要去找那坐診的大夫,他一樣可以為你治療。”


    那人一看他手中的金子,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到這裏來看病倒並不是因為自己生病多厲害,隻不過是因為這裏的診費很低,尤其是看病的大夫一看他們是窮苦人便會免費的施醫舍藥。現在從天下掉了這麽大的餡餅,他大可以找別人去看病,還可以賺上一筆,心裏這麽想著,他便向元烈領了金子,轉身離開。接下來的五個病人都如此,那女大夫一愣,看向元烈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破壞我診治病人?”


    元烈卻是淡淡地一笑,目光之中透露出三分冷漠:“我們是來看病的人,隻不過你不肯前去,我們隻好來親自請你了。”


    那女大夫深知她再說一個不字,恐怕他要把她全部的病人通通趕跑了。她咬了咬牙道:“好,請你家小姐進來吧。”


    元烈搖了搖頭,隻是慢慢地道:“她身體不好,不能吹風,也不能下馬車,要請你移步了。”


    那女大夫不禁皺起眉頭,冷聲問道:“你家小姐是什麽人?”


    元烈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道:“這一點,你不需要知道。”


    女大夫沉下臉道:“這裏都是病人,他們都能來,你家小姐為什麽來不得?不過是幾步路,又有什麽關係?”


    元烈微微一笑,他開口道:“若是大夫願意移步給她治病,我願意捐出一千兩銀子。”他這樣一說,這棚子裏的人都愣住了。元烈的目光雖然輕巧,卻透出一絲狡黠,“有了這一千兩,姑娘可以為更多的人診治,可以施更多的藥,哪怕把這青州城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也是綽綽有餘的。”


    那女子一愣,隨即目光在元烈和郭家眾人的麵上一一掠過,眼前之人年輕俊美而且衣著華麗,顯然來頭不小。自己初來乍到,若是得罪這些人,恐怕就不能再繼續行醫了,她仔細地想了想,咬牙道:“好,我答應你們,帶我去看病人吧。”


    這女子跟著元烈他們一直走到了馬車之前。元烈作了一個請的姿勢,她躬身進了車廂,先看見郭夫人那一張溫和端莊的臉,不由就是一愣,隨即旁邊的一個圓臉的女孩好奇地看著她,臉蛋兒紅撲撲的,卻不像是生病的樣子,她輕聲地道:“哪一位是病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伸出手來。這時候,女大夫才注意到了對方,這個女子的存在感並不十分強烈,以至於剛才自己竟然沒有瞧見她,可那一雙烏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再加上李未央的身上有一種十分動人的氣質,總叫人覺得她十分的特殊,女大夫想了想,便將手搭在了李未央的脈上,還沒有說話,便聽見李未央道:“家人心急於我的病情,對大夫無禮了,很是抱歉。”


    女大夫抬起眼睛,看了李未央一眼,似乎有點訝異她會這樣說,原本她以為這些人不過是仗著有錢有勢,才會逼著她來診治,卻不料,這馬車裏的人卻似乎並不如何跋扈,相反卻彬彬有禮。


    李未央解釋道:“我們是外鄉人,在這裏停留不了太久,所以才沒有辦法排隊等號,我知道這樣做事很不對,也耽誤了小姐你為別人診治,這樣吧,我願意再捐出五百兩銀子,權作為小姐的診費。”


    女大夫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道:“我還沒有為你治病,你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好,怎麽要給我這麽多錢呢?”


    李未央看了那大排長龍的隊伍一眼,輕聲地道:“能讓這麽多人苦苦的等著,一則說明小姐是個善心人,收的診費一定很低,二則,說明你醫術很高明,若非如此,剛才為何有無數藥堂的弟子跑來故意搗亂呢?”


    女大夫一愣,隨即道:“我說今天怎麽沒有人來鬧事,原來是你們來替我擋了。罷了,原以為你們是仗勢欺人,誰知卻也還做了好事,好,我替你診治。”說著她仔細沉吟片刻,突然皺了皺眉頭,然後放開了李未央,轉身在書案之上寫了一張處方,對一直站著馬車旁邊的元烈道:“迴去照著方子抓藥,我保證七天便好了。”


    元烈接過了方子,笑容和煦道:“多謝。”


    那女子卻不說話,隻是伸著手看他,元烈明白了過來,遞上了一張紙,那女子看了看,果然是一千五百兩的銀票,可真是大手筆。她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人如此大方,而且這馬車裏的女眷明顯不是尋常富貴人家,身上更是貴氣逼人。她點頭道:“說多謝的人是我,我替青州的百姓謝謝你們了。”說著她下了馬車,卻聽見馬車裏的李未央道:“小姐,若是孤身一人在青州,身上帶著這麽大筆的銀子恐怕不妥當。”


    女大夫轉過頭去,目光沉了下去:“你們想要把錢要迴去嗎?”


    李未央輕聲咳了兩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三哥。”


    郭澄連忙應道:“是,我在這兒,嘉兒有什麽事?”


    李未央道:“你從我們的親衛之中挑兩個人,請他們保護這位姑娘,等她取了銀子,買了藥材,平平安安地把病看完,再離開。”


    其他人都是一愣,包括那位女大夫。她看著李未央,目光之中十分的遲疑,她沒有想到這位小姐如此的柔弱,卻是一個思慮很周全的人,她剛要走,卻突然止住步子,情不自禁地迴過頭,看向李未央道:“小姐,你似乎生長在南方,沒有吃過什麽苦頭,所以身子較弱才得風寒,又一路上奔波勞累,精神緊張,才使得寒邪入體,經久不散,氣血凝結,病情加重。如今你的症狀是口幹咳嗽,病因隻因為外感風寒,本應開一些溫和的藥物,慢慢調理,可惜卻不知道碰上了什麽庸醫,用了大補之藥,加上你心氣耗竭,引血暗虧,所以才遲遲不能痊愈。”


    元烈不懂別的,他卻突然聽見了庸醫兩個字,下意識地用冰冷的目光看著這女大夫道:“你是說,有人故意用了大補之藥,這是什麽意思?”


    那女大夫淡淡一笑,看著元烈道:“過去開的方子裏是不是有人參?”


    元烈想了想,隨即點頭道:“不錯,是有人參,而且是老山人參。”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真是庸醫,人參性子猛烈,如何開給需要調補的小姐吃呢?小姐出身富貴,身嬌肉貴,身子很弱,給她開藥,自然要用溫補之法,可是那些庸醫開什麽人參!哼,我看八成是故意的。”她說完這話,卻覺得自己失言了,便開口道:“這本來不關我的事,但是你們若是相信我,以前的藥方就不要再吃了。”


    元烈眯起了眼睛,他看向郭夫人道:“夫人,你聽見剛才這位大夫說的話了嗎?”


    郭夫人點了點頭道:“我聽見了。”她此刻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冰寒之氣。最開始給李未央看病的可是太醫院的太醫,一共換了四個太醫,開出來的方子都是一模一樣的,這說明了什麽呢,有人故意要讓李未央病情加重,甚至希望她永遠迴不去,若不是在青州城遇到了這個女子,恐怕等迴到了大都,李未央早已一命嗚唿了。


    能夠讓四位太醫同時噤聲,可見此人權勢之大。元烈壓住心頭惱火,再問道:“我們在這青州城看了無數的大夫,為什麽沒有人像你這樣說呢?”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先是風寒,又被庸醫亂開藥,現在小姐是很多的病症混合在一起,普通的大夫看不出來,這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好了,我還有很多的病人,不和你們多說,告辭。”說著,她微微一笑,已經快步向那帳篷走去。


    郭夫人看著李未央,目光冷沉地道:“看樣子,咱們迴去還得找那些太醫算算賬!”


    太子想借機會要了自己的性命,倒也沒什麽奇怪的,李未央看著,卻搖了搖頭,又是一陣咳嗽,盡管咳得滿臉通紅,卻還是看著那女大夫的背影,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微笑,她總覺得這個大夫性子倔強,十分的有趣。


    郭澄也十分感激地看著這個大夫的背影道:“看來這青州城也是有名醫的。”


    馬車過了青州城,他們按照大夫的方子熬了藥,李未央照著那方子喝了三天,病情就已經大為好轉,甚至能夠走出車廂看看外麵的景象,元烈看在眼裏,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迴去再給那女大夫一千兩。李未央笑他像個孩子,元烈去並不在意。走過了青州城便是蘭州,蘭州很是繁華,他們便多逗留了兩日,一路遊山玩水,十分的愜意。有旭王元烈和齊國公府眾多親衛保護,這一路走來十分的順風順水,也沒有宵小騷擾,他們一路玩一路走才迴了大都。進了城門,元烈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若是要他選擇,他寧願在路上多呆一會兒,何必那麽急著迴來呢?可是郭夫人見李未央病情已經痊愈,怕齊國公和其他的人擔心,便連忙趕迴了大都。


    李未央迴到郭府,一切似乎都十分風平浪靜,她被郭夫人強製的養病三天,三天之後才肯放她出去。自從草原一行,郭家人的名聲在大都很盛,很多小姐的宴會都邀請李未央去。李未央便三次隻去一次,既不駁了人家的麵子,也不過分的熱情,漸漸齊國公府的郭小姐在這大都之中也成為數一數二的名媛淑女,越來越多的媒人開始往齊國公府跑,那門檻都要踩爛了。


    郭夫人手中的名帖厚厚的一疊,她細心挑選,卻沒有讓李未央知道,在她看來多幾個女婿的備選有什麽不好?何必死掛著旭王元烈一棵樹。郭夫人的想法有點自私,雖然她知道李未央和元烈感情十分要好,但是經過草原一行,她看元英和元烈都有些警惕,總覺得和皇家的人扯上沒什麽好,不如挑個世家子弟好好過日子,她情願女兒嫁個普通人,也不希望她再卷進皇室紛爭裏去。


    而李未央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這一日她出了府,卻是直奔大都最有名的書齋藏文軒而去,這藏文軒收存著天下各種珍貴古籍,再加上郭家的小姐又是常客,老板便每到新書或者是覺得李未央會喜歡的,便派人親自送到郭府上去,讓她挑選,但是李未央還是喜歡坐著馬車到藏文軒來,全當是散心了。阿麗公主隨著李未央出行,她對於大都的一切還是那麽的新奇,看著什麽東西便不肯走了。她總是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尤其是小孩子手上的風車,顯然是沒有見過的,竟然一路追著人家孩子跑,把人家嚇得哇哇直哭。又喜歡吃甜食,在人家桂花糕點鋪子門口瞪大了眼睛流口水,李未央不給她買,她還不肯走,就像是個孩子一樣。


    “啊!嘉兒,你看那個人,在玩雜耍!”說著,阿麗公主喝停了馬車,隨即不等李未央迴答,立刻就要跳下去。李未央看見阿麗公主又被不知道什麽稀奇的東西迷住了,不由失笑,就在這時,她看見不遠處有個年輕的女子,身上背著包裹,行色匆匆的樣子,她一愣,便叫住阿麗公主道:“你瞧,那人是誰?”


    阿麗迴過頭去,看了那女子一眼,目光之中卻有一絲驚喜:“這不是那位大夫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隨即吩咐馬車悄悄地跟著那女子,看她要往何處去,阿麗奇怪地看著李未央道:“我平日裏還沒見過你對誰這麽關心過?她到大都做什麽?給人看病嗎?”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她手上拿著一張紙,像是要問什麽地方。”那女子一路往前走,就在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李未央吩咐馬車悄悄地跟在不遠處,不讓對方瞧見,卻見女大夫停在一個小女孩麵前,那小女孩眼睛大大的,身上破衣爛衫,頭上還插著一根稻草,顯然是要自賣其身。


    那女大夫看了那小女孩一眼,隨即把自己的包裹掏了掏,什麽都沒掏出來,她竟從自己的手上拔下了玉鐲子,塞進了那女孩的手裏,隨即繼續往前走,可還沒有走兩步,她又停住了,轉過頭來,連同頭上僅有的金釵也拔了下來,塞進了小女孩的懷裏。那女孩十分感動的模樣,向她磕頭行了個禮。


    李未央看著這一幕,麵上不免微笑。阿麗開口道:“她這一路從青州到大都,應該走了很遠。所以才會一路停下來給人看病,可是她診治那麽多病人,應該很有錢才對,而且旭王剛剛給了她五千五百兩銀子,難道都用光了不成?”


    李未央笑了笑,輕聲道:“是啊,我猜她一定是把所有的銀子都買了藥材,送給了窮苦人家。”


    阿麗公主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道:“這世上怎麽有這麽傻的人?”


    李未央看了阿麗困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是啊,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呢?”隨即她吩咐車夫道:“看那位小姐要找什麽地方,咱們送她一程吧。”


    車夫立刻應了一聲,駕駛著馬車一路向那女子行去,就在這時候,李未央才覺得不對,因為她瞧見這條路十分的熟悉。還不等她吩咐車夫放慢速度,那女子已經停在了一個府門前,府門上掛著一塊匾,上麵書寫著三個大字“國公府”。李未央一愣,阿麗已經大聲道:“她怎麽和咱們一起迴家了呢?”


    李未央看著那女子,眉頭輕輕地一皺,隨即突然開口,喚趙月道:“趙月,你去告訴門房,讓他們請這位小姐進去。”


    齊國公府上守衛森嚴,若是沒有名帖,又得不到郭家主人的允許,是絕對不可能進去的,但是當那些守衛瞧見國公府小姐的馬車,趙月又向他們做了手勢,他們立刻明白過來,便恭恭敬敬地將女大夫迎了進去。女大夫麵上露出一絲驚訝,但她還是掂了掂自己的包袱,跟這些人走進了華麗莊嚴的齊國公府。


    李未央這才下了馬車,阿麗公主更加奇怪地道:“她來國公府來做什麽?來尋找咱們嗎?”


    李未央淡淡地道:“是不是,隻要進去就知道。”說著她已經快步進了門。


    納蘭雪在花廳之中靜靜的等待著,她的目光沒有在府中的華麗家具上停留半刻,事實上,即便這齊國公府如何金貴,也引不起她的絲毫注意。她隻是坐著,垂著眼睛,略帶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衣角,仿佛有一絲莫名的緊張。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到有人笑道:“大夫千裏迢迢尋到國公府來,難道我們給你的銀票沒有兌現嗎?”


    納蘭雪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卻看到門口郭夫人和李未央並肩走了進來。納蘭雪臉上頓時流露出了窘迫的神情,她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位貴婦人,竟然會是齊國公的妻子,也是她千裏迢迢來尋找的人,她竟然一時啞然了。


    李未央看著她,笑容溫柔地道:“這位姑娘,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納蘭雪張了張嘴,想要解釋自己並不是為了追討診金而來,她看了看人家的笑臉,顯然人家隻是開玩笑,絕對不是以為她是追銀子來的,她便開口道:“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裏,若我知道你是郭家的人我一定不會……”


    她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門口傳來環佩叮咚的聲音。她的目光向那邊看去,卻看到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由丫頭們簇擁著,從側門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女子鵝蛋臉,杏仁眼,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身上佩戴著十分簡潔卻很耀目的名貴寶石,走起路來帶起一陣香風,她笑吟吟地走到了郭夫人的身邊,開口道:“娘,您迴來了?”郭夫人今天是去上香的,迴來的時候正巧碰見了李未央,這才跟著她一起進來,而此刻挽著她手的正是陳冰冰。


    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來,我為你介紹一下嘉兒的救命恩人。”


    陳冰冰好奇地看著納蘭雪,郭夫人向她們介紹道:“這兩個是我的兒媳份,這是大兒媳江氏,這是我的二兒媳陳氏。這位姑娘在青州救了你們妹妹一命,來,快謝過她吧。”


    聽到這一段話的時候,剛才還麵帶微笑的納蘭雪,臉色一瞬間變了。在座的幾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不對勁,隻有李未央在那個瞬間看出了納蘭雪的不自在。納蘭雪看著一身錦繡,美麗活潑的齊國公府二兒媳陳冰冰,隨即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一身的舊衣,繡鞋因為長途跋涉都破損了,顯然和這個華麗的地方格格不入。她略一停頓,輕輕後退了一步,轉瞬之間,已經拿起了自己的包袱,開口道:“對不起,我走錯了地方。”隨即她輕施一禮,快速地向門外走去。


    郭夫人愕然:“這位姑娘,為什麽來了不說幾句話就要走?難道你要找的不是我們嗎?”


    納蘭雪咬了咬牙,忍住了眼眶中的淚水,等她再迴過頭來卻一臉的平靜,她開口道:“我要找的人家姓郭,可是他們不在這裏。”說著她不再說話,已經快步地走了出去。


    郭夫人納悶道:“這姑娘到底是怎麽了?”


    陳冰冰也看著納蘭雪的背影,麵上露出吃驚的表情:“這姑娘好生奇怪,怎麽剛說是嘉兒的救命恩人就跑了,難道是怕我們拖著她不放嗎?她說她要尋找郭家人,可是怎麽會找到齊國公府來呢?”


    眾人都是麵麵相覷,隻有李未央麵上流露出了一絲沉思,她看著納蘭雪的背影,良久沒有說話,直到郭夫人輕輕推了推她,她才猛地一驚迴過頭來,“母親怎麽了?”


    郭夫人笑道:“你怎麽丟魂一樣,跟你說了半天也不答應。”


    李未央笑了笑:“沒什麽,我隻是覺得這位姑娘有幾分奇怪,她從青州一直到大都來,長途跋涉卻連一杯茶都不喝酒走了,到底要找什麽人呢?”


    阿麗公主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看到眾人都在這裏站著,不由開口道:“剛才那個姑娘怎麽走了?我還特意和她招唿,她卻不理我,頭也不迴地就出去了,不是很奇怪嗎?”


    李未央輕聲地道:“是啊,是很奇怪,她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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