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毓氣急敗壞地從府裏出來,甚至都不去問一聲永寧公主是否一起迴去。等李未央親自送永寧公主出府,已經瞧不見燕王的人影了。永寧公主自嘲地笑了笑,道:“我這一迴豁出去幫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我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呢?”


    永寧公主盯著她,略略鬆了口氣,隨後若有所思道:“今天你走的這一步棋,實在是太冒險了。”


    李未央的笑容很平常,她當然知道冒險,但在越西,元毓,或是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暴露她的身份。到了那個時候,她再想法子替自己掩飾,就實在是太難了。凡事主動出擊、化被動為主動,這才是自保之道。當然,這樣做的確是解除了被人認出來的後患,同樣也會帶來一些後遺症,比如現在裴皇後必定知道了一切,已經盯上了自己。但,那又如何?隻有站穩了腳跟,才能談得上報仇雪恨,她不可能一輩子躲著不見人,必須要讓郭家所有人接納她,她才能走下一步棋。


    永寧公主上了馬車,還不忘記叮囑道:“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李未央失笑,道:“當然不會。隻是你要全部按照我說的去做。”


    永寧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這是自然的。”隨後,她吩咐車夫快馬加鞭地趕迴燕王府。


    送走了永寧公主,李未央正要迴到宴會上去,卻瞧見郭澄倚在大門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李未央微微一笑:“三哥不去招唿客人,跑到這裏來做什麽呢?”


    他隻是淡笑看著她,這個妹妹,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先是與永寧公主熟悉,後來被元毓指證,現在居然成為大曆太後的義女,李丞相的養女,這樣的身份實在是讓人太震驚了。原本他覺得,她不過是被父親找過來討好母親的尋常女子,可看來,是他錯了。不光他錯了,連父親都錯了。他找來的這個少女,進入郭家的目的,必定不單純。


    此刻,她的眼睛很深,望不見底,仿佛是漆黑一片的夜晚,那一瞬間的沉鬱,幾乎讓人窒息。他忍不住會想,這個少女,為什麽會來到越西呢?


    她明明已經有了大曆郡主的身份,卻拋棄一切來到這裏,不光如此,她今年已經滿了十八歲……越西和大曆的風俗不同,越西的貴族女子都很嬌貴,門第越是高貴的,越是挑剔,到了這個年紀通常才開始尋覓如意郎君,這並不奇怪。可據他所知,在大曆,女子十五歲就開始尋找親事了,隻有過於貧窮出不起嫁妝或者因為有各種隱疾的姑娘才到了十八歲還不出嫁,那麽,眼前這個女孩子到底屬於哪一種呢?


    他這樣盯著她,她卻並不驚慌,在陽光下,她的肌膚,透明的宛如白玉。這個少女,是個美人,卻並非那種傾城絕色,可當她靜靜注視著你的時候,你卻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看到她,郭澄便想到了家中的其他女孩兒,比如二姑母家的兩個表妹。郭真從小受到陳留公主嚴苛的訓練,所以她也這樣對待兩個女孩,替他們請來了管教最嚴格的宮中嬤嬤,從兩個表妹很小開始訓練他們,要求笑不露齒、行不露足,所以,盡管韓琳柔婉,韓琴活潑,但兩個人在多年的訓練之下,儀態已經十分標準。至少從前郭澄是這樣認為的,可走在他身邊的李未央,緩步而行,裙擺不見絲毫飄蕩,他不得不相信在宴會上永寧公主所說的那些話,這位妹妹,的的確確是在最嚴苛的貴族之家養出來的女兒。不,恐怕不止如此,她的舉手投足間無不彰顯出尊貴與教養,還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族儀態,比自己的兩個表妹還要完美。


    “你真的是安平郡主?”郭澄不由自主地這樣問道。


    李未央側頭,臉上頓時露出笑容,這一笑,卻像是光,頓時映亮了她的麵孔:“今日永寧公主不是說的很明白了嗎?三哥沒有聽見?”


    郭澄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是啊,我是聽見了,隻是我覺得難以置信。原本就是高貴顯赫的家庭出身,為什麽要放棄一切離開大曆呢?這其中定然有什麽原因。”


    李未央止住了腳步,口氣很尋常:“三哥,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你會避開人來問我這個問題。你說得對,離開大曆,我就沒有了安平郡主的身份,放棄了李家的榮華富貴,可是李家,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郭澄驚訝地看著她,不理解她這樣說的緣由。什麽叫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李未央並不避諱他的目光:“有的事情永寧公主不會說,也不敢說,我在李家,原本就是不受歡迎的人。因為生在二月,我一直被父親厭惡,因為是庶出,所以我被嫡出的姐姐和大夫人排斥。因為我不聽話,不肯去做李家的墊腳石,更加不肯按照大夫人的吩咐被人利用,所以她們處處與我為難。”


    “就是因為這樣,你到了越西嗎?”郭澄這麽猜測。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道:“不,如今大夫人和我的嫡出姐姐……所有跟我作對的人,都已經死了。”這種事,隻要稍加查探,就能找出真相。


    郭澄驚訝地看著李未央,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所有跟她作對的人都已經死了,因為她嗎?她是在變相的告知他,她並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難道她不知道,這樣說會讓人覺得她很可怕嗎?萬一他起了防備之心,或者是想方設法把她趕出郭家呢,她就沒有考慮到這樣的後果嗎……


    李未央並不在意他怎麽想,她隻是陳述事實:“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我不會姑息養奸,所以,他們會落到如今的下場,無一不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我的行為在大家看來是刻薄寡恩、不夠寬容,所以我既不被李家所接受,也不被其他的豪門大族歡迎,這也是我今天會站在這裏的最大原因。”


    郭澄失笑,道:“這就算解釋了嗎?”


    李未央點頭,道:“我已經給了你合理的解釋,至於你信不信,就不是我要思考的問題了。”


    郭澄唇邊閃過笑意,但嘴上仍是道:“我喜歡誠實的人,若是今天你選擇欺騙我,說什麽來尋親的鬼話,明天我就會想法子把你趕出去了,因為我不會容許任何危害我娘的人存在。但你這樣實話實說,我也可以把話說清楚——隻要你的目的對郭家沒有危害,我會認下你這個妹妹。”


    李未央隻是微笑,眼睛眨了眨,道:“你認或者不認,對我沒有影響,我也不在意,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趕走我試試看——”


    郭澄有一瞬間啞然,這個丫頭真是狡猾,分明是看準了他的外強中幹,母親對她全心全意的維護,若是自己要趕走她,隻怕要被母親活生生剝下一層皮來。她這分明是有恃無恐嘛!豈止是聰明,簡直是狡猾多端!他剛要開口,卻看見郭夫人急匆匆趕來,一把抓住李未央的手,道:“嘉兒,你跑到哪裏去了,娘到處找你。”


    看,他明明就站在旁邊啊,他娘居然視而不見,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外頭撿來的,不,不光是他,大概他的其他四個兄弟也是娘撿來的,所以他娘心裏頭永遠就隻有小妹,完全當他是透明的——這一透明就是二十年啊,郭澄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


    果然,郭夫人像是根本看不見他一樣,隻顧著對李未央說話道:“剛才宴會上人一多,娘就忘了告訴你,我昨天讓府裏頭的人新招了一些丫頭,其中有些機靈又聰明——”


    “娘,妹妹那個院子裏的丫頭光是伺候她吃飯的就有七八個了,連帶著那些端茶倒水的已經二十多人,院子也沒那麽大,再多就要堆到屋頂上了。”郭澄心裏很酸,嘴巴也很酸,語氣更是酸溜溜的。


    郭夫人一愣,這才注意到了他,口中嫌棄道:“你怎麽站在這裏,還不去招唿客人?!”


    郭澄看著自家母親,賠笑道:“娘,我這不是和妹妹在談心嗎?”


    郭夫人如同揮蒼蠅一樣地趕他,道:“好了好了,客人們都要出發迴去了,你去送送他們。我和你妹妹還要去參詳一下她院子裏的丫頭。”


    李未央連忙道:“娘,荷葉和蓮藕就很好,不用加人了。”


    郭夫人卻搖頭道:“什麽很好,那兩個都有點傻,還不如你身邊那個趙月,不過,趙月也好不到哪裏去,粗手粗腳的,上次我親眼瞧見她一轉身就打掉了一整套茶具,這丫頭有點武功底子,就專門留在你身邊保護吧,伺候的丫頭我另外選。”


    李未央失笑,趙月本來就是舞刀弄劍的人,讓她端茶倒水的確是不合適,這三天下來,總是闖點禍,讓郭夫人看得膽戰心驚的。她看了郭澄一眼,微笑道:“娘,院子裏的確人很多了,實在是住不下……”


    郭夫人道:“對啊,是太多了。”郭澄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聽見郭夫人拍了下巴掌,笑道,“不過這不是問題,改天把你的院子擴建一下。”


    “娘,妹妹的院子已經是全家除了祖母之外最大的了,連你們的正屋都比不上她,你還想怎麽擴建?這傳出去真要被人笑話的。”世家大族哪怕挖一口井都要講究規矩,李未央是晚輩,住的院子卻是最大最華麗的,娘還把小倉庫裏頭的東西像流水一樣往裏頭搬,讓郭澄這個大男人看了心裏都泛酸。


    郭澄剛要繼續抗議,就聽見郭夫人道:“你妹妹的院子靠你的最近,就把你屋子前麵的那片梅花林給拆了,對!這個主意好,梅花林拆了以後,一半兒給你妹妹做後花園,一半兒給丫頭們蓋四五間新住處。”


    郭夫人越說越是高興,眼睛都在放光,顯然是覺得這個主意無比美妙。


    “娘,那梅花林是我和四弟練功下棋的地方!”妹妹才是娘心裏的寶貝,他們這些人原先就靠邊站,現在連站的地方都要給妹妹的丫頭挪出來了,這簡直是——郭澄輕聲咳嗽一聲。


    郭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沒事到外頭練功下棋?你們的屋子裏不能呆嗎?年紀都多大了,還跟妹妹搶嗎?要臉不要了。”


    聽到要臉不要了五個字,郭澄的心碎了一地。他受傷地看著郭夫人,道:“娘,我原先以為自己不是你親生的,現在看來,豈止不是你親生的,簡直是你從不共戴天的仇人家裏撿迴來養的吧!”


    郭夫人橫了他一眼,抬手就給他的額頭一彈指,道:“還滿嘴胡說八道!五個兄弟裏頭你的心眼最多,別跟我廢話,馬上就迴去把你那梅花林清理幹淨!”


    郭澄睜大眼睛看著郭夫人,又看看一臉微笑的李未央,心道你分明是故意的,向我示威吧,告訴我你在娘心裏頭的地位無比重要!現在他開始明白,李未央不但是個厲害的角色,而且出奇的記仇,不能輕易得罪。


    李未央像是沒看到他的眼風,反而微笑道:“娘,這樣興師動眾的,實在是不好。我不需要那麽多丫頭,也不用那麽大的院子,實在不必再勞煩了。”


    郭夫人伸手撫平她被風吹亂的鬢角,笑道:“傻孩子,這算什麽勞師動眾,短則三五天,長則半個月,娘會請能工巧匠來給你改造個花園子,對了,你喜歡什麽花,哦,不,幹脆建個花房,把你喜歡的花全都放在裏頭,這樣你想看的時候就可以去欣賞!”


    郭澄哈了一聲,道:“娘,你也太偏心了。”


    李未央看了郭澄一眼,並不多說,隻是牽起郭夫人的手,道:“娘,我不想要擴建院子,不光是怕興師動眾,更重要的是,我喜歡清靜,丫頭太多,人來人往總是麻煩的,我若是想要安靜地看個書都困難。”


    郭夫人一愣,道:“真的?你不是怕麻煩?”


    李未央鄭重地搖了搖頭,道:“真的不是。”


    郭夫人想了想,將目光轉向郭澄,道:“那好吧,就留著你的梅花林。”一副施舍的語氣,“不過……”


    郭澄幾乎失語,快聲道:“娘!我得走了,你千萬別再想一出是一出了!”郭夫人還要開口,卻見到郭澄像是腳底下踩了雲彩一樣,逃命一樣地遠去。


    郭夫人詫異,道:“這……他是怎麽了?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呢!”


    李未央慢吞吞地道:“大概,是因為三哥舍不得他的梅花林吧。”


    郭夫人詫異,看著自家兒子一會兒就走得無影無蹤,實在是不能理解。她口中喃喃地道:“五個孩子之中,實際上啊,你三哥小時候才是最老實的一個。可我就想不通了,明明小時候那樣可愛,怎麽長大了就這麽滑頭呢?”


    李未央看著郭夫人柔美的側臉,心頭歎息一聲,孩子都會長大的,在他的成長過程之中會經曆很多的故事,但如果你不留心,就會錯過這樣的故事,郭夫人一直苦苦追尋自己失去的女兒,對兒子們放任自流,所以如今才會有這樣納悶吧……心頭微微發軟,她不由握緊了郭夫人的手。


    這雙手,這樣溫柔,這樣堅定,是娘才會有的手啊。


    不遠處,齊國公郭素正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笑容。一旁的郭導歎了口氣,道:“父親,我總覺得妹妹這次迴來的目的,沒有這樣簡單啊!”這個家裏,完全相信李未央就是郭嘉的人,除了母親和兩位嫂嫂,就剩下陳留公主了吧,至於自己這幾個兄弟,大略都是心中有數的,隻不過這層窗戶紙,誰都沒有捅破。因為他們都太聰明了,聰明到盡管知道有不對的地方,也不願意去質疑,更加不願意破壞母親僅剩的夢。


    郭素笑了笑,道:“是不簡單,但我想,她對郭家沒有惡意。”


    “父親怎麽能確信?”郭導嘴角微微向上,一抹懶散笑容掛在唇邊,這樣問道。


    郭素看著李未央麵上的笑容,道:“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若非如此,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大可以裝作是真正的嘉兒來和我相認。”


    “可是如果她那樣做了,你剛開始會相信,等驚喜過後,一定會仔細查證。到時候一來會翻出她真正的身份,二來,她會淪為一個貪慕虛榮,試圖蒙混過關的騙子。這樣一來,郭家必定不會容忍她。”郭導準確地分析著。


    齊國公點了點頭,道:“是啊,所以我才說她非常聰明,她把我的心思,你娘的心思全都摸透了。包括今天燕王拆穿她過去的真實身份,她也能夠反守為攻,讓元毓灰溜溜地離去。”


    郭導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李未央秀麗的麵孔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小小年紀,心機頭腦絲毫不遜於男人,真可謂是難得了。但我不明白,既然父親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幫著她呢?”


    “是啊,為什麽我還要幫她呢?”郭素微笑道,“你看你娘多麽開心?”


    郭導當然也看到了郭夫人臉上滿足的笑容,然後他聽見他父親說:“你娘已經有十多年沒有這樣開心了,郭嘉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才能讓你娘高興。”


    “我當然知道這一點,但爹你為什麽不擔心這個女孩進入我們家之中,會給郭家帶來一個難以揣測的未來呢?”郭導一針見血地道。


    郭素笑了,迴頭看著自己的兒子:“你怕嗎?”


    郭導嗤笑一聲,道:“怕?我怎麽會怕?!”隨後,他突然不笑了,因為他明白了齊國公的意思。從目前看,李未央的目的是想要借助郭家的力量替她辦到一些事情。但不管是什麽,郭家都不會怕,因為他們有足夠的實力。


    真正強悍的家族,是不會畏懼任何人任何事的。所以,不管李未央是什麽目的,都不重要。在郭素的眼中,隻要她能夠讓郭夫人一直這樣笑容滿麵,讓他做什麽都毫無怨尤。


    郭導歎了一口氣,郭家人骨子裏就有一種癡情,父親這麽多年來照顧母親,身邊甚至沒有一個侍寢的妾或者丫頭,這傳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但郭家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事實。就如父親深愛母親一樣,他的兩個哥哥也和嫂嫂十分恩愛,不但拒絕了別人送來的美貌妾侍,甚至連房間裏的丫頭都打發出去了,甚至因此背上了畏妻的名聲……他不喜歡這樣的感情。不,應該說,他厭惡這樣的感情。這麽的專一、癡情,甚至不顧及後果。在郭導看來,理智和愛情完全是相悖的,不可以共存的,所以,他情願吊兒郎當的過日子,也不想愛上什麽人,因此變成一個傻蛋。


    這時候,郭夫人已經看見了這邊的齊國公,微笑著揮了揮手,齊國公立刻大踏步地迎了上去。一旁的李未央微微含笑,麵容溫柔,看著這張臉,郭導再一次歎氣,他真的不知道,李未央的出現會給平靜的郭家帶來怎樣的後果……


    此時,燕王元毓氣急敗壞地出了西南門,隨後他站在了道路的中央,若是往右邊走,便是皇宮的方向,他可以向裴皇後說明李未央的身份,但——裴皇後的耳目遍布越西,今天宴會上那麽多的人,消息恐怕早已傳過去了,自己再眼巴巴地過去,傳遞了沒用的消息,反而會惹來裴後的厭惡。從那一次裴後的據點在大曆被毀,她對自己就沒有以前那樣的信任和重用了,就連向來走得很近的雍文太子也對他開始疏遠,甚至碰不到麵……唉,今天真是晦氣!


    他不得不調轉馬頭向左走,迴去燕王府。剛到門口,永寧公主的馬車居然也到了,他怒氣衝衝地盯著她:“你還迴來幹什麽?!”


    永寧滿臉的慚愧,道:“夫君,我有話要對你說。”


    元毓冷眼看著她,哼了一聲道:“你既然已經幫著她圓謊,還有什麽好說的!”


    永寧公主歎息一聲,道:“我也不想這樣的,隻不過那時候為了幫你,我曾經陷害過她,後來更為了救下你,向她許諾了一個條件,你還記得嗎,當時你——”


    “住口!”元毓立刻想起自己被李未央羞辱的事情來了,他的一張俊俏如同女子的臉孔變得暴怒,“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是說,我向她作出了一個許諾,並且對天發誓,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會幫助她,今天我就是在實踐諾言啊!夫君,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氣,也不是要背叛你,我當初許下諾言也是為了你,並且那李未央還逼著我發誓,若是違背誓言的話就要我們夫妻離散……所以我才會這樣做!說到底,我還不是為了你我之間的夫妻之情嗎?”永寧淚眼閃閃地道。


    元毓對她此刻充滿了厭惡,根本不願意理睬,轉身就要走,永寧卻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哀聲道:“我知道你不願意看見我,但若是我把你喜歡的女子送到你身邊來呢——你是不是會原諒我!”


    元毓吃驚地盯著永寧,道:“你究竟在說什麽?!”


    永寧公主期期艾艾地看著他,道:“我已經以自己的名義,請了那出雲小姐來表演……隻是,希望你別再怪我,否則我實在是寢食難安……”


    元毓盯著她,仿佛要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什麽來,他一度甚至懷疑,永寧公主是和李未央約好了要坑自己,可是很快,他覺得不會,永寧這麽蠢笨的女人,怎麽會放棄和他長相廝守的機會呢?!而且她是個十分重諾的人,按照她的說法,幫助李未央是為了實現誓言的話,那麽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說到底,元毓太過自信,他不知道一個女人在受到了背叛之後就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從始至終,他對自己的魅力毫無懷疑,至於沒有被他迷惑的李未央,根本不能算是個正常的女人。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永寧公主連忙道:“是真的……但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把那個出雲娶迴家,你說過,你跟她們都是逢場作戲的,你心裏頭最重視的人隻有我。”


    看她一副忐忑的模樣,元毓總算放下心來,道:“好,你約在了何處?”


    永寧公主仿佛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道:“就在今天晚上,金河之上。”


    金河橫穿大都,每天晚上都會遍布畫舫,很多的達官貴人喜歡在畫舫上擺上酒宴,然後邀請美貌的歌姬舞女,通宵達旦地飲宴。若是李未央真的有什麽陰謀,也絕對不會選擇這麽熱鬧的地方,這簡直就是在全大都的達官貴人的眼皮子底下。元毓微笑起來,他現在基本已經肯定,這是永寧公主為了討好他而做出來的舉動了。


    當天晚上,他迫不及待地帶著護衛趕到了金河之上,等到了岸邊,就發現整個河麵都已經被兩岸的燈火點燃,從岸邊看,河麵上波光瀲灩,極其奢華。水麵上停泊著一條條奢華的畫舫,全都是燈籠高掛,歡聲笑語。他看了一眼,發現隻有一條船上麵沒有燈籠,按照慣例,這說明船上的主子還沒有到,站在岸邊便可看到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正在垂著簾幕的船艙大廳裏,不是白天見到的出雲又是誰呢?他冷笑一聲,上了這條畫舫。


    這時候,一頂外觀不起眼的轎子已經到了岸邊的柳樹下,趙月輕聲地道:“小姐,到了。”


    李未央透過轎子上的紗簾向外望去,那條大船十分豪華,上層是廣闊亮堂的大廳,下麵是封閉的內倉,她正好看見元毓站在甲板上,躬身走進上麵的大廳裏去。


    看到這一幕,李未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趙月奇怪道:“小姐,出雲姑娘真的在裏麵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是啊,她的確在裏麵。”


    趙月不解:“小姐你真的要替燕王牽線搭橋嗎?”


    什麽真的假的……李未央失笑,道:“看你如何理解,我搭的橋,怕是要通向地獄去了。”


    趙月更加吃驚,道:“奴婢不明白。”


    李未央望著那畫舫,隻是勾起唇畔。燕王進去沒過多久,似乎就和裏麵的人起了衝突,他的護衛試圖把裏麵的人趕出來,而出雲所帶的人又要趕他們離開,兩方人糾纏到了一起,船上燈影晃動。李未央輕聲地道:“元毓總以為自己了解女人,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吃他那一套。比如我,比如受過傷害的永寧公主,再比如出雲。”


    趙月好奇道:“這出雲……有什麽特別嗎?難道她真的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


    李未央輕輕地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卻突然被一個人截住了話頭道:“當然沒那麽簡單。”月夜之下,元烈分花拂柳而來,身上的月色錦袍如流雲般掠過,光影流動間如白日月華,晴間冰雪,李未央一眼瞧出,他衣裳的做工料子顯然極其講究,連領角的扣子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比白天見到的時候還要隆重幾分,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元烈絲毫不以為意,笑容比這月光還要皎潔三分,靠上前來道:“我穿這個是不是很好看?”


    李未央失笑,敢情這個家夥還是為了來見自己特意打扮的麽?真是……傻氣。她見他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眸子裏閃閃發亮,點頭笑道:“是,很好看。”


    元烈這才心滿意足,轉頭看向那座畫舫,繼續說下去,道:“青樓女子大多數都是一樣的,隻要出得起價碼,就能夠成為她們的入幕之賓。包括那些所謂的清倌兒,不過是沽名釣譽、抬高身價罷了。但出雲是個例外,她雖然也是出身青樓,要見她一麵自然要耗費千金,但你若是不入她的眼睛,給了萬金也是難以見到她一麵的。曾經那魯國公的孫子胡城,捧了無數金銀去見出雲,當天晚上還要留宿,誰知出雲卻極端厭惡他,毫不留情地將他趕走了。事後,他想盡辦法用權勢逼迫,可是出雲卻毫不在意,再加上大都追求她的達官貴人太多,最後胡城也隻能作罷了。所以燕王今日,怕是要惹來一身騷。”


    元烈麵上的笑容帶著一絲促狹,李未央看著他,心中想到的卻是,他並不喜歡這些市井傳聞,更不可能去秦樓楚館,之所以這樣留意胡城,必定是因為他那個名義上的繼母,老旭王妃的緣故。從前的旭王妃便是出身胡府,是魯國公胡康的長女,也是宮中那位胡順妃的姐姐,這家子的關係實在是不簡單……元烈這個旭王啊,恐怕也不穩當。


    “小姐是要羞辱燕王嗎?”趙月畢竟不是他們兩人,心思沒那麽細膩。


    元烈卻是微微一笑,側頭看了一眼李未央,道:“她呀,可不會做這種無謂的事情。”就在說話的功夫,他們就聽見河上驚唿一聲,隨後一個人撲通一聲落了水,然後是無數人的驚叫:“燕王殿下落水了!燕王殿下落水了!”立刻便有護衛下去撈元毓,河麵上濺起了很大的水花。李未央眯起眼睛看著這一幕,麵上的神情慢慢變得嘲諷。


    “不好了!找不到燕王!”良久,水中有人探出頭來,大聲地喊道。又是接連撲通撲通十幾個人下水,他們四處搜尋元毓,卻都是一無所獲,那些護衛們的表情都驚呆了……這怎麽迴事,好端端的人下水去,這就失蹤了?!這怎麽可能呢?!


    趙月這才醒悟過來:“小姐,你這是——”水裏頭有什麽東西?不,或者是人?!


    李未央卻微笑著轉頭望著她,道:“好了,戲演完了,接下來就輪到永寧公主了。”


    李未央說完這句話不到半個時辰,就看見永寧公主的轎子落在了河邊岸上。隨後,一身華服的永寧公主哭天搶地地撲倒在岸邊上:“殿下!殿下!您這是怎麽了啊!怎麽會突然落水啊!”一時之間,岸上驚唿聲、搜尋聲、請罪聲混成一片,無數畫舫上的達官貴人停下了飲宴,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麵麵相覷地看著,燕王殿下落水後失蹤了?!這怎麽可能啊!


    三天之後,金河下遊打撈上來一具男人的屍體,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基本特征都和燕王元毓吻合,隻是一張麵孔早已經被水泡的變了形,根本看不出容貌了。永寧公主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稟報了越西皇帝和裴皇後,隨後在欲哭無淚之中又做了一迴寡婦。


    裴皇後震怒,下令徹查此事,結果卻發現燕王元毓是因為調戲一名藝妓才會落水,並且此事無數的達官貴人都是親眼所見,這一下,燕王死因大白,卻非常的丟人現眼。畢竟在郭家宴會上,元毓的所作所為大家都是瞧見的,晚上又跑來找場子,這簡直是太順理成章了……原本眾人都以為,裴後會殺了那藝妓,可奇怪的是,這位當紅的出雲姑娘卻在大都銷聲匿跡了,後來有人隱約傳出,出雲的入幕之賓是裴皇後的親生兒子,雍文太子元胤,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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