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永寧公主約李未央見麵,卻不知是有意無意的,將地點約在了那座郊外的園子。


    “公主是有話要說?”李未央看到永寧公主,第一句話便是如此。然而對方卻揮了揮手,道,“咱們上船再說。”


    說著,她命四名婢女劃船,自己和李未央則坐在船沿,小船便向湖水中行駛而去。李未央對她的做法有一瞬間的不明,隨後便有點領悟。永寧公主這是怕隔牆有耳嗎?可是究竟是什麽事情,讓一向直言不諱的永寧公主也如此謹慎……


    “未央,今天叫你來,是為了告訴你,這次越西皇室的燕王和安國公主前來,是為了與我皇室聯姻的。”


    “聯姻?安國公主麽?”李未央的臉上不過片刻驚訝,隨後便釋然,看拓跋真的態度,也可以猜出對方是來做什麽的。


    “不光是三弟,還有你。”永寧公主壓低了聲音,這樣說道。


    李未央微微一怔,壓住心頭的震動,道:“陛下是準備讓我去代替九公主嗎?”這話問得很尖銳,但她知道,跟永寧公主這種人不要妄圖耍什麽心機,直來直去比較好。


    果然,永寧公主的臉上浮現一絲尷尬,但仍舊實話實說道:“父皇的確是憐惜九妹妹,再者她已經許婚了,越西再強勢,也不好強奪人家未過門的妻子,更別提九妹還是嫁入羅國公府。宮中除了九妹,再也沒有適齡的公主,但是郡主卻有一個,說起來也真是太巧了,太後將你封為郡主,這越西皇室就來了。”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世上從來沒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隻怕太後是早已在算計了。是啊,跟用詭秘手段來陷害自己的德妃相比,太後是多麽的光明正大。你不是立功了嗎,我便好好賞賜你,郡主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這樣的恩典還不讓你得意地上天去嗎?等你開心過了,好,和親的差事來了,你不樂意?當初接受郡主封號的時候怎麽不說你不樂意,這就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


    太後跟德妃比起來,手段何止高杆了一百倍,還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畢竟李未央原本隻是丞相府庶出的小姐,能夠得到太後青睞做了郡主,簡直是一步登天,享受了榮華富貴和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你就要老老實實地去和親,沒有絲毫拒絕的餘地。哪怕明知道對方算計你,卻還要乖乖謝恩,因為郡主冊封在前,和親之事在後啊。


    “說起來,父皇也是無奈,我提前把此事告訴你,便是為了讓你心中有個準備。”永寧公主悄悄觀察李未央的神情。


    李未央卻笑了笑,麵上看不出異樣,口中低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未央既然承了太後的恩典,自然要為陛下和太後分憂,所以縱然和親是真的,未央也隻能接受了。”


    “好在是正妃。”永寧公主眼中掠過一絲竊喜,她還以為李未央會激烈反對,畢竟沒有人會願意放下好好的日子,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千裏之外重頭再來。她這麽做的確是自私到了極點,但那也是為了她妹妹九公主。李未央不去,去的就得是九公主了。“那越西與我大曆不同,成年皇子都已封王開府,四皇子元毓封燕王,他的母親本是裴皇後宮中一名美貌婢女。母親病故後由裴後代為撫養長大,所以等同於裴後所出,地位與一般的王爺相比都要更尊貴許多,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李未央微笑聽著,在永寧公主看來,那越西的燕王畢竟皇室血統,雖然母親出身不算高,但畢竟是皇後親自撫養長大,等同於裴皇後的親生兒子,地位非同一般,你李未央雖然也是庶出,但若沒有太後抬舉,你什麽東西都不是,所以這樣的婚事豈止不委屈,簡直是一種越級的抬舉。


    她現在已經肯定,永寧公主是奉太後的命令,來點一點她。順便警告她,若是這次再說一句不願意,等著她的就隻有死一途,想也知道,膽敢拒絕的人會有什麽下場。


    “聽說那燕王還沒有娶妃,你一旦嫁過去,就是燕王妃,而且你是代表大曆嫁過去的,對方怎麽都不敢委屈你。”永寧公主輕聲勸說道。


    李未央冷笑,大曆的公主嫁過去,對方或許還會有所顧忌,但自己這樣的身份,既沒有顯赫的皇室地位,家族又遠在萬裏之外,縱然有什麽委屈都隻能往肚子裏咽,甚至都無法迴家哭訴,跟那些身世顯赫的王妃們比起來,自己真的隻能靠邊站了。其實,莫說是委屈,一個不小心死了,隻要一紙文書說是病死的,誰會去追查呢?到時候燕王娶幾個出身大族的側王妃,這日子可就更好看了。李未央這樣一想,反倒是微笑起來。


    永寧公主還在勸慰,李未央的視線卻已經移向不遠處。這世上,總是皇帝說了算的,他們可以掌握所有人的命運,而且不容許你抵抗。可是,皇帝的位置,卻終究有一天要換人啊……


    遠處湖水碧綠,蓮葉鮮嫩,蓮花盛開,在池水之中美得非常嬌豔。李未央身體微側,將手指淺淺地伸進水中,隨著小船的浮動將水麵劃出道道漣漪。


    “未央,那燕王雖然我沒有見過,可是越西皇室的俊美是出了名的,看那安國公主的相貌便可以猜測一二。我會向太後說,想法子讓你們見一麵。”永寧公主看李未央麵帶微笑,以為她很滿意這婚事,心中雖然詫異,卻也繼續道,“依我看,嫁過去也好,這大曆能找出匹配你的男子,卻也不是很容易的……”從前李未央還是丞相千金的時候,公侯之家倒是還能挑出一兩個,現在她貴為郡主,這婚事反倒更難找了。又要門當戶對,又要人家願意娶,恐怕不知道要拖多久,李未央這年紀可是不小了,可連李家四小姐都有人上門提親,她卻一直無人問津……


    不過是因為她當初和蔣家鬧得太僵了,不給自己留下後路啊,終究是傳了不少潑辣的名聲出去,這樣看,去和親反倒是不得不走的一條路。


    李未央的手臂淺淺地伸進水中,劃開那一波碧水,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讚同,甚至連尋常女孩子的害羞都沒有。


    永寧不由得暗暗在心中感歎,若非為了九公主,自己還真是不想來做這種苦差事,在她看來,何必跑這一趟,李未央本是臣子的女兒,直接宣旨就是了,幹嘛還廢話,但太後卻說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萬一鬧出什麽事情來就不好了,還是應該先把利弊給她分析清楚,讓她誠心誠意地謝恩為好。


    皇家就是這樣偽善,打你一個巴掌,打掉你兩顆牙,也要你笑盈盈地謝恩。


    李未央正想著這件事,突然聽見旁邊的婢女尖叫一聲,永寧公主急速轉身朝身後瞧去,忽然臉露驚駭之色,人也猛得站起來,其中一個婢女因為過度驚駭,手中的漿一下子掉進了湖水裏,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李未央向著她們的目光看去,竟看見潭雲站在湖心涼亭欄杆外的岩石上,搖搖欲墜。


    “快劃到那邊去!”永寧公主完全愣住了,而李未央卻冷靜地快速吩咐道,四個婢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船往那邊劃去。可還沒等到他們到達那裏,潭雲已經“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濺起老大一片水花。


    永寧公主完全嚇壞了,幾乎說不出半個字。


    婢女全部扯開嗓門大聲唿救——護衛們就在湖水附近守衛,李未央又命劃船的婢女趕緊把船劃向潭雲,把漿伸給她,好讓她攀住不致下沉。沒想到潭雲卻根本沒有抓住漿的意思,而是徑直向湖水裏沉下去,很快就連頭頂都瞧不見了。


    “不好,她的身上綁了東西!”李未央皺眉。轉眼之間,便有一個通水性的婢女下水,快速地向對方下沉的地方遊,一個猛子下去,徑直將昏迷的潭雲撈起,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暫且將潭雲拖到她們的船上。李未央看到,潭雲的腳上果然係著一塊石頭,讓她整個人剛才都往下沉去,這說明,她是鐵了心要尋死的。


    李未央親自給她按摩肚腹,見她腹中無水之後又拍打著她的臉部,試圖讓她清醒一點,並且命令婢女脫下外袍給她披上。


    永寧公主愣愣地看著,幾乎手足無措,同時她感到慚愧,她是大公主,又是主人,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辦,相反李未央卻如此的鎮靜,竟然像是比她還要年長一般。


    “她還活著嗎?”永寧忐忑地道。


    李未央輕輕把潭雲臉上的亂發撩開,赫然發現她眉頭緊皺,牙關緊咬,像是一心求死,不由歎了一口氣,道:“還活著,不過也跟死差不多了。”


    永寧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有點怔住,這時候婢女們已經把小船劃到了岸邊,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潭雲扶上岸,慌慌張張去請大夫。永寧公主見李未央神情不對,這才道:“這究竟是怎麽了?她在這裏不是好好的嗎?”


    李未央瞧了永寧公主一眼,搖了搖頭,這個——似乎不該問她這樣一個外人吧。就在這時候,潭雲突然清醒了,立刻要爬起來,旁邊的婢女馬上過去試圖按住她,可是她卻發瘋一樣地咬住一個婢女的手臂,整張臉上都是癲狂的神情不說,連眼睛都是血紅的。李未央敏銳地注意到,潭雲伸出來的十根手指頭,所有的指甲竟然都被剝掉了,每一根手指都已經不知被何物夾得變形,鮮血淋漓地十分可怖。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


    潭雲是彈琵琶的名家,手弄成這副樣子,將來還怎麽演奏呢?李未央看向永寧公主,見她的臉上同樣露出極端驚駭的神情,厲聲道:“這是怎麽迴事?!潭大家的手是怎麽了!”


    大曆一朝,對於有技藝的女子,通常給予的尊稱就是大家。墨娘如此,潭雲也是如此。此刻看到潭雲一雙那麽妙的手變成這個模樣,永寧不禁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婢女們沒有照顧好她。誰知婢女們全都麵麵相覷,完全說不出半個字來。“公主……公主,奴婢們也不知道啊!”


    一直照顧潭雲的婢女這時候才跌跌撞撞地過來,跪倒在地,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是奴婢照看不周,才會讓潭大家到處亂走——”


    永寧見潭雲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蹙眉道:“究竟怎麽迴事,潭大家昨天還好好兒的!今天怎麽就傷成這樣,連神智都不清醒了,剛才還要跳湖!你究竟怎麽看管的!”


    那婢女恐懼地全身發抖,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前兩日潭大家搬進府裏來,心情一直壓抑,昨晚上不知是不是生出幻覺,忽然說自己看到了什麽黑衣人。之後便開始神神經經,迅速的瘋癲了,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對她日夜看管,但她昨兒夜裏鬧了一夜,奴婢們全都精疲力竭,在淩晨不免昏昏欲睡,她就趁此時跑了出來,實在不知道怎麽就受了傷,居然還要投湖——”


    “胡說八道,怎麽可能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瘋了!世上哪兒有這種道理!”永寧公主高聲斥責道。


    李未央看著潭雲,不由沉默,潭雲為什麽瘋癲,她基本能猜到。對於一個視琵琶為生命的人,突然剝掉了她的手指甲,毀了她的手,讓她再也不能抱琵琶,等於殺死了她唯一求生的信念。她一下子受到巨大的刺激,恨不能投湖而死,這樣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居然有人能避過那麽多人的監視對潭雲下手,這就實在是太令人驚駭了。而且和對墨娘一樣,如果有深仇大恨,直接殺了就是,何苦這樣折磨人呢?


    墨娘是舞者,最看重的便是纖細的身軀還有一雙動人心弦的美目,於是對方便毀掉了她一身的好皮膚,挖去了她美麗的眼睛,而潭雲卻是彈琵琶的高手,對方便毫不猶豫地壞了潭雲的手——這樣的心思,比直接殺了對方要狠毒千倍百倍。


    永寧公主臉色煞白,道:“到底什麽人敢在公主府裏頭下手?”


    李未央盯著潭雲血肉模糊的雙手,道:“自然是謀害墨娘的人。”


    永寧公主露出不解的眼神:“可是,若是想要動手,明明那天一起殺了潭雲就可以,為什麽還要大費周章等上三天?”


    李未央冷笑道:“這就要去問幕後黑手了。”其實,她隱約可以猜測出一絲端倪。墨娘的死是因為拓跋真無心的幫助,安國公主無法容忍她。那潭雲,則是因為她出於姐妹情意幫著墨娘說了兩句話。那人的意思就是,你不是要幫著她嗎,我便讓你親眼看著對方慘痛地死去,然後你必須活在隨時被殺人滅口的驚恐之中,再一點點地將你折磨致死。


    這種扭曲的心思,不可為外人道,聽起來又是那樣的匪夷所思。可是李未央卻大概能猜到,因為光是看那安國公主的眼神,她就覺得對方心中有著不可揣測的暗影。皇室中人,往往都視人命為草芥,然而人命在安國公主的眼睛裏,卻比草芥還要不幸,整個是一場遊戲,一場讓她開心的遊戲,每個人,都是這個遊戲裏的棋子。她天真無邪的麵容中,隱藏著無窮兇殘的惡意,極精靈古怪,又刁蠻任性,行事作風簡直是不可理喻,毫無道理可講。


    “我會下令讓京兆尹徹查此案,一定要把幕後黑手揪出來!”永寧公主憤憤不平地道。


    李未央搖了搖頭,揪出來?就算揪出來能怎麽樣,大曆會冒著和越西交惡的危險去處置安國公主嗎?不管京兆尹一開始是不是秉著明察秋毫的精神,到最後都會變得捕風捉影、指鹿為馬,因為他再公正,再無私,也不可能敢揪越西公主。因為大曆和南疆關係一直僵持,極需要越西的立場……姚長青是個耿直的官員,但他也知道,什麽是大是大非,越西公主殺人是小,國家百姓才是大。若是真的追查下去,不僅會造出冤案,還會讓冤案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大得無法控製。這事情,李未央知道,永寧公主也不傻,她定然也心中有數,否則她也不會和拓跋真一樣,選擇對安國公主囂張的行徑給予容忍。所以李未央隻是道:“公主,還是先為潭大家治病吧。”


    永寧公主瞬間啞然,她看了一眼李未央,心中將那安國公主罵了千百遍。他們都是皇室子弟,沒有誰比誰更高貴的,大曆雖然比不上越西富饒強盛,卻也不是孱弱的國家。若是換了往日,她早已命人把安國公主扣住了,偏偏如今的局勢十分特殊,連父皇都對其籠絡有加,並且把安國公主的一切行為歸咎於驕縱任性……前天九公主迴去告狀,本以為皇帝會幫她討迴公道,狠狠教訓一下安國公主,誰知道安國不過是隨便交出了一個護衛作為誤傷九公主的替死鬼就罷了,父皇也視而不見、息事寧人。永寧對這種反常的情況無可奈何,也根本不能理解,此時隻能歎了口氣,揮手道:“你們把人帶下去吧。”婢女們對視一眼,便將潭雲扶了下去。


    永寧公主看向李未央,道:“未央,你看今天這件事——”


    李未央微微笑道:“公主,就像您說的,一切都交給京兆尹大人吧,想必他會盡快找出兇手的。”這事她不會管,因為與她無關,她不是救世主,不會救無關緊要的人。潭雲和墨娘,她縱然想救卻也不能多事,招惹上越西皇室,會給敏德帶來數不清的麻煩。孰輕孰重她當然分得清楚,所以,隻要安國公主不來招惹她,她便會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李未央從公主府出來,白芷和趙月正在馬車邊上等著她,趙月見她出來,緊隨著上了馬車。


    李未央看了趙月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趙月,若是你們兄妹聯手,可以勝過安國公主身邊的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嗎?”


    趙月一愣,像是沒有意識到李未央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說不出話來,臉色卻有點發白。


    馬車這時候已經開始向前走,離開公主別院駛向了官道。李未央看她為難的樣子,便道:“如果不想說,便算了吧。”


    趙月搖了搖頭,咬牙道:“若是單他一人,奴婢和大哥聯手,應該可以擋下他,可若是其他四人聯手,就難說了。”


    李未央點點頭,道:“這已經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她看趙月臉上一副慚愧的樣子,剛想要安慰她幾句,卻聽得車後忽然馬蹄聲響,又快又急,一眨眼的工夫,便見四騎人馬從車後斜刺裏衝上前來,將馬車四麵圍住。其中一人哈哈笑道:“聽說這馬車裏坐的是大曆的九公主,快掀起車簾來我看看!”


    李未央一怔,趙月已經掀開了車簾一角,卻把李未央擋在身後,隻看了一眼,李家的護衛竟然已經全部被人打倒在地,而她甚至沒來得及察覺。


    “讓你家公主出來見我。”那人高聲笑道。


    趙月抬起頭看著對方,不由吃了一驚。


    入目所見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一襲華麗的長袍,華美豔麗猶如鳳凰,他有著一張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容貌,鳳眉修目,朱唇瑤鼻,精致的五官完美得找不出一絲瑕疵。這樣的魅力,是一種超越了性別和容貌之外的風華絕世。趙月跟著李未央,見慣了俊男美女,可除了俊美不可逼視的李敏德以外,她還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男人。是,李敏德的容貌雖然漂亮,卻絕對不會讓你聯想到女人,可眼前這個男人,卻極為陰柔,極為華麗,若非他的喉嚨上有喉結,你根本沒辦法相信他是個男人。


    他歪了歪頭,笑容在臉上漾開,美得讓人心驚,然而嘴角含著一絲玩味的笑容,透著點不懷好意的味道,有著介乎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美,危險而又邪惡:“嘖嘖,這丫頭倒也生得不賴!”


    他身後有六名青衣護衛,其中為首的一人生得虎背熊腰,在這美少年身邊就更顯得醜陋,他打罵上來,諂媚笑道:“王爺,要不要屬下去徹底掀了簾子?”


    那華服公子笑道:“不必不必,九公主應該也會很樂意與我見麵才是!”


    趙月見他如此說,心頭怒極,嗬斥道:“這不是九公主的座駕,閣下快請離開!”若是往常,她早已飛身上去給這家夥一劍,可是她看到那六名青衣護衛,卻是沒有動,光從內息看,那六個其貌不揚的人便是頂尖高手。她可以跟對方一拚,但卻不能拿李未央冒險。


    那華服公子挽轡下馬,笑道:“不是九公主麽,那也無妨,這麽華麗的馬車,想必也是個美人兒!都說大曆女子風韻獨具,這些天我也玩了幾個,跟白麵一般任由你捏搓,實在膩味得緊,這馬車裏丫頭都生得這麽俏麗,想必主子也不差,快掀開簾子我瞧瞧!”那青衣護衛接口笑道:“王爺這麽說,莫非想一親芳澤?”華服公子笑道:“就怕這位姑娘不肯。”青衣護衛笑道:“有屬下在,王爺要這女子,還不如探囊取物?”


    趙月的臉色都已經發青了,李未央卻淡淡道:“掀開車簾就是,我這等姿容,怕是公子看了要倒胃口的。”


    華服公子顯然不信,纖細白皙的手執一把扇,嘴角輕鉤,美目似水,未語先含三分笑,說風流亦可,說輕佻也行,就等著李未央掀開車簾。


    趙月迴頭看了一眼,卻是大吃一驚,隨後醒悟笑道:“那公子你可看好了。”說著完全掀開車簾,露出馬車裏李未央的容貌。


    馬車裏坐著一個容貌清秀的美人兒,可惜不知怎麽的,那張秀麗的臉上卻長滿了麻子,叫人看著大煞風景不說,有一顆麻子還長在了眼皮上,十分的詭異、醜陋。那華服公子吃了一驚,卻見簾子突然放下了。趙月高聲道:“你已經見過我家小姐容貌,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華服公子和六個護衛都是目瞪口呆,連說話都忘記了,華服公子迴身啪地一聲,給了那青衣護衛一個耳光:“從哪裏找來的醜八怪,居然還敢叫我看!簡直是嫌命長了!”


    虎背熊腰的青衣護衛完全呆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是,是,王爺饒命!一定是屬下弄錯了!屬下知罪!”


    趙月忍住笑,道:“還不放行嗎?”


    華服公子揮蒼蠅一般道:“滾滾滾!”


    趙月暗自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小姐今天不想招惹麻煩,所以便吩咐馬車夫:“快走。”


    誰知馬車還沒走出幾步,那青衣護衛卻呢喃一句:“怎麽會弄錯呢?明明說了就是這馬車啊!”


    華服公子一想不對,厲聲道:“站住!”趙月心下一沉,那青衣護衛已經逼上來,她抽出長劍,頓覺一道十分強大的柔勁將她的長劍劈開,不自覺竟然胸口空門大露,那虎背熊腰的護衛一雙鐵掌,如大斧長戟,破空劈來。趙月慌忙左足點地,右足騰空,從馬車上飛了下來,頃刻間,二人一長劍一拳頭,鬥了二十個迴合。


    趙月越鬥越覺不安,那青衣護衛也是駭然,他此次到大曆,未逢敵手,誰料遇上趙月這個小丫頭片子,不僅占不得絲毫上風,反倒被她隱隱克製住。趙月瞅準空擋,向空中發出了一個信號,青衣人一怔,立刻明白過來,卻一個字沒有,快速攻上去。


    那華服公子見二人僵持不下,臉色陰晴不定,瞧著其他人笑道:“都傻了嗎?”其他人便立刻迴過神來,五把長劍一起上來攻擊趙月。


    呲——


    趙月被長劍劃破衣衫,後背已受傷。她咬牙,迴身擋開第二劍,一邊纏住幾人,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馬車,動作之間,她後背的傷口迸裂,血一直在流,這種情形下,已然支持不了太久。


    最近京都的風聲緊,到處在搜捕謀害蔣家的人,原本派了在李未央身邊保護的暗衛都被盯上了,所以他們才不得不暫時撤掉,出門也隻是派了精幹的李府護衛保護,但這也沒什麽奇怪,在京都誰敢公然劫掠,這還是在官道上!隻要再堅持片刻,主子和大哥看了信號,一定會帶人來救援!趙月再不遲疑,動作更見迅疾狠辣,左手一轉,啪的扣住一名護衛的手腕,然後哢嚓一聲,瞬間折斷了對方的腕骨。


    李未央已經掀開了簾子,皺眉看著這一幕,她的確有滿腦子的主意,但在這一刻,卻絲毫派不上用場。如果來的是講理的人,她還可以試圖跟對方談判,討價還價,因為她身份特殊,又巧舌如簧,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化險為夷;然而,來的卻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對方到底是什麽目的!不,等一等,看著年輕公子的形貌,他們又稱唿他為王爺,莫非是——


    趙月雖然是頂尖高手,可是麵臨武功高強的六名護衛的圍攻,卻也沒辦法輕鬆獲勝,突然她左肩中了一掌,撲地跪倒,發出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響,鮮血大團大團地湧出來,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李未央不禁握緊了雙手,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住手!”


    華服公子突然看了她一眼,揮著扇子,好整以暇道:“你算什麽呢?憑什麽讓我住手!”


    李未央輕輕在臉上拂了一把,已經現出原本秀麗的容貌:“我是安平郡主,你真正要找的人。”剛才她不過是將糕點上的芝麻點在臉上而已,現在才露出真正的麵容。


    華服公子一怔,隨後大笑,道:“那又如何?這丫頭既然敢反抗,我便可以先殺了她,再帶走你。”


    “喀!”又一記骨斷的聲音,趙月的左腿也被硬生生地踢了一腳,仿佛是骨頭都裂開一般發出聲音,她跪在地上,明明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卻仍是挺直了腰杆,發了瘋似的揮舞著長劍,不讓對方有機會脫離。


    李未央冷冷望著,仿佛趙月的生死與她毫無關係,但她的聲音卻比往日都要殘酷、冰冷:“燕王殿下,我的婢女身上有一道傷口,我便要你的人死一個,她若是死了,我便要你堂堂燕王殿下為她陪葬,你可相信?!”


    華服公子聽她說話有趣,不禁搖扇大笑。他心機深沉,自然不會當真相信李未央有這本事,他笑了幾聲,看向李未央說道:“你——”原本他是想說,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我就跪下來給你叩頭好了。可是等他對上那一雙冰冷的眼睛,他竟然一時啞了。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擁有這樣的眼神,冰冷、抑鬱,沒有絲毫的感情。她就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絕不是在威脅他。她隻是告訴他,若是趙月傷了一處,就要他的護衛死一個,若是趙月死了,那她便會替那丫頭報仇,要他燕王的性命陪葬。


    不,等一等,她叫他燕王!她根本知道他的身份!元毓完全愣住,他死死盯著李未央。然而對方也看著他,那雙古井一樣的眼睛裏,流露出的神情卻沒有一絲的畏懼。


    從他所獲得的情報看來,李未央不過是個靠巴結太後得了郡主位置的閨秀,卻不想竟然有這樣冰冷的眼神,那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所有的,一絲煙火氣都沒有。這個年紀的少女,不該有這樣的眼神,哪怕是自己那群天之驕女的妹妹們,不乏安國公主這等陰狠的少女,她也斷然不會露出這麽可怕的眼神。


    “住手!”他下意識地道。那六名青衣護衛登時住了手,趙月已經受了多處傷,卻還是勉強硬撐著站了起來,強拖著受傷的腿,迴到馬車旁邊,就連上馬車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靠在馬車上。車夫早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根本都不敢說話,而那些李家的護衛,早都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


    元毓盯著李未央,有片刻都沒有說話。


    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渾身卻散發出利劍出鞘的奪人氣勢。在她秀麗的臉上,看不到絲毫惶恐和害怕,仿佛並非身處在被人脅迫的絕境之中。


    這少女真是狂妄!元毓審視著李未央,盡管他不動聲色,但無疑李未央已經給他留下一個這樣的印象:這是一個高傲而強悍的少女。盡管她的處境不妙,可她卻並沒有退縮,也沒有覺得自己落到了下風。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李未央是一個盲目自大的人。不過,元毓也清楚,這個可能性極小。從沒有女子如李未央這般能帶給他如此大的壓力,使他艱於唿吸。他下意識地打破了凍結的沉默,冷冷地說道:“把馬車帶迴去。”


    李未央放下了車簾,她甚至沒有問一句去哪兒。元毓越發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揮了揮手道:“把那婢女也帶上!”隨後,一行人穿過官道,隱入了一旁的樹林之中,很快消失不見。


    等到了一所位置隱秘的宅院,元毓才派人放下趙月等人的眼罩,他將李未央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屋子裏,隨後他便盯著李未央上下打量,帶著七分挑釁,三分提防。


    越西的燕王元毓,從小跟在裴皇後身邊,身份地位比旁人都要高上一大截,時至今日,他已經貴為燕王,隻是,明明他抓來了李未央,卻實在不理解她為什麽麵色如此平靜。


    “你可擔心?”


    “自然擔心。”李未央淡淡地道,元毓的臉上一瞬間竟露出失望之色。他原本以為李未央一定會說什麽,卻沒想到,原來她也不過如此,被自己一嚇,便乖乖地開口了,而且似乎連加以抵抗的欲望也沒有。李未央卻從容接著往下說道:“不知我何時能見到那六個護衛的人頭?”


    元毓沒轉過彎來,本能地迴了一句:“你說什麽?”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隻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以掩飾尷尬。


    李未央冷冷望了他一眼,道:“燕王和安國公主都是大曆的貴客,是陛下請來的盟友,然而你卻動手劫掠了安平郡主,甚至還傷了我的護衛,這是越西向大曆的挑釁,是毫不掩飾的陰謀。你們此次入京,分明是以示好結盟為理由,暗自行勾結南疆之實,目的就是為了顛覆我大曆的江山,屠殺我大曆的百姓!”


    “你胡說什麽!我不過請你來作客——”


    給元毓扣上這樣一頂他承受不起的帽子之後,李未央又道:“安國公主先是羞辱我國公主,本來就是不知輕重、不懂規矩!看在即將結盟的份上,她既然主動推出一個替罪羔羊,我們陛下便暫且饒了她的狂妄。接著她派人殺死墨娘,謀害潭雲,畢竟我們沒有證據,也沒有當場捉到,也可以不提!可是今日我在官道上便橫遭擄劫,我的貼身婢女為了保護我還要血戰到底,此事為李府護衛數十人所共見,非我自己編造。若我不能平安歸去,我父親李丞相便是為了我李家的清譽,也是要鬧上金鑾殿的,到時候燕王惡行就要昭告天下了。”


    “我——李未央你不要滿口胡言亂語,我是越西皇帝派來結盟的,什麽時候勾結南疆了!”是,他抓李未央來的確是另有目的,可越西皇帝派他來,卻的的確確是為了結盟,這個是半點不摻假的。


    越西皇帝當然派了專為結盟的官員蕭正天前來,並且此人端正耿直,素有威名。現在,他與李蕭然已經談妥了條件,簽訂了盟書,可見越西人在結盟的問題上是認真的。並且,不隻是大曆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大曆。如果大曆結盟是為了免於南疆的騷擾,那麽越西便是為了侵吞整個南疆。他們在對付南疆的時候,自然希望大曆可以成為盟友,然後兩個國家可以利益分享,共享戰果。


    安國公主分明是跟著越西的使者來大曆遊覽……燕王殿下表麵是越西的使者,可他根本是衝著別的事情來的,他幕後的人,便是越西的裴皇後!李未央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已經把整件事情都理清了。正因為裴皇後的目的不可告人,所以燕王才會用這種方式請她來,但這事情隻能私底下進行,若是一下子捅出去,燕王吃不了兜著走,那裴皇後也會被人扣上妨礙結盟、禍國殃民的罪名。


    “你——”元毓吃驚地瞪著李未央。他這個擄人的都沒發話,她竟然敢先發製人,“若是這事情捅出去,你的清白就毀了,你敢說嗎?”


    李未央突然輕聲笑起來,笑容簡直充滿了惡意,她抬起頭,盯著元毓那張漂亮的過了分的臉,冷笑道:“清白?那算是什麽狗屁!燕王殿下,你可知道我李未央是什麽人嗎?你知道我這個年紀還不出嫁是什麽緣故麽!不打聽清楚就來找事,你還真是,愚蠢的夠可以!”


    元毓的臉色忽青忽白,幾乎說不出半個字來——李未央是什麽人,他怎麽會知道!他從來沒把這個女孩子看在眼睛裏,她不過是個弱質女流而已,縱然情報上說此人多有可疑,心性堅韌,他卻從來沒相信過,可眼下,看他捉來了一個多麽燙手的山芋!


    他抓李未央是別有目的,當然不能讓她死,可若是李家人真的把事情捅出去了,那他就會變成破壞此次大曆和越西結盟的罪人,哪怕裴後會護著他,父皇和那些頑固的越西老臣子也會把他生吞活剝了——


    李未央,真是該死的!


    他想到這裏,賠上一副笑臉:“郡主,我不過是請你來做客。說不上劫持,你又何必賠上自己的名聲來誣陷我。”


    李未央看他一眼,道:“那便誅殺你那六個護衛,咱們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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