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小樹林就有獵物。”李元衡指了指不遠處,那裏經常有人打獵,雖然比不上皇家的狩獵場,但京都權貴子弟也經常在那一帶出沒。


    李未央點了點頭,算是默許。得到她的首肯,李元衡趕忙叫人準備馬鞍和鞭子,然後很殷勤地將馬鞭遞給李未央。李未央淡淡笑了笑,迴頭向身後發出不悅氣息的少年道:“你要有興致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李敏德挑起眉頭,問李元衡:“殿下歡迎嗎?”


    李元衡便爽朗笑道:“當然當然!我也準備了李公子的馬!”


    和暢看了看他們幾人的表情,眼下分明是李元衡、李未央,還有那位俊俏公子三人僵滯的場麵。她冷笑一聲,李未央啊李未央,看來你也不是省油的燈!身邊明明有了俊俏的少年,卻還要對我四哥若即若離——


    “好!”李敏德的笑容顯得有一絲微妙。


    四個人四匹馬,雖然都配了弓箭,可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麵談談笑笑,很是投契的模樣,分明不是出來打獵的。這一幕落在後麵的李敏德眼中,不由叫他的俊臉慢慢變得冰寒起來,看了就叫人害怕。然而其他漠北看了卻覺得沒有什麽不妥當的,畢竟漠北的姑娘們個個都是這樣,跟著男人一起騎馬射箭,甚至比男人還要兇悍,在他們看來,這位安平縣主還是過於矜持了些。


    “李公子,那裏有獵物。”和暢笑指著一隻藏在草叢裏的灰兔。話音未落,李敏德已經是一箭過去,卻是撲了個空,那灰兔子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和暢剛想要調笑他幾句,卻發現他壓根都沒有瞧那獵物的方向,相反,他的臉化成雕像,唯一移動的,便是燃燒的眼神,而他看向的正是李未央和李元衡在前麵的身影。


    和暢不由嬌笑起來,人家都說皇族齷齪,這話不假。可聽說這兩個人是堂姐弟,怎麽關係也還如此曖昧,可見到哪裏都有說不得的關係。她的眼珠子眨了眨,刻意驅馬靠近,笑容變得更加甜美,甚至帶了一絲誘惑,微微側頭,和李敏德說話:“人家都說大曆的風景很好,不知李公子可能做我的向導?”


    李敏德看都不看她一眼,眼裏未曾納下半分景致。


    他的目光幾乎是釘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啊——和暢笑了起來,道:“李公子,哪怕你喜歡你那個姐姐,也不該連個朋友也不讓她交。”


    李敏德這才迴頭,斜睨了和暢一眼,突然低聲道:“和暢公主,那騙人的一套就收起來吧,你那點小把戲,以為我會放在眼裏嗎?”


    和暢麵色微微一變,迅即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都聽不懂啊!”


    李敏德勾起唇,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卻是突然加快了速度,向前麵的樹林奔去,顯然是不想給那兩個人獨處的機會,雖然他很明白李元衡現在不會對李未央做什麽,未央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但總的說來,他還是不願意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笑得那麽開心。


    哪怕明知道是虛情假意,反正,就是不爽。他一直側耳聽著那邊的動靜,就聽見風中傳來那兩個人的對話。


    李未央笑道:“四皇子要在這裏停留多久呢?”


    李元衡笑著道:“原本打算這兩天就走的,可是——現在我想多留幾天。”


    李未央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意外:“你在這裏還有什麽沒辦完的事情嗎?”


    李元衡當然表現出依依不舍,道:“其實——陛下已經為我賜婚了,他把南安侯爺的嫡女嫁給了我。”


    李未央聽了,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李常茹便是許配給了南安侯府的嫡次子,說起來兩家還頗有淵源啊……她沉吟道:“南安侯府的千金,溫柔嫻淑,樣子也好,是難得的名門千金呢。”這就純屬瞎扯了,南安侯府的嫡女……早就已經嫁出去了,哪裏來再有一個嫁給這漠北皇子,她懷疑,南安侯府是和皇帝串通好,要把庶出的女兒嫁過去頂包了。可是這話,她卻並不預備告訴李元衡。


    “你笑起來很好看!”李元衡卻仿佛沒聽見,反而開始讚美起李未央來。事實上,李未央笑得不太多,但是她的笑容很漂亮。


    大概沒有一個女孩子笑起來不漂亮的,李未央有自知之明,不會因為一個英俊的男人誇了她兩句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她隻是淡淡道:“既然已經許婚,殿下就該早日帶著新娘子迴去了。”


    李元衡的臉色驀地發紅,聲音卻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可是我沒見過她,也不喜歡她,我看中的人從一開始就是你。”


    李未央皺了皺眉頭,道:“但吉祥殿莫名走水,陛下已經迴絕了這門婚事。殿下你應該很明白,我朝陛下一言九鼎,絕不會再隨便更改主意了。”


    李元衡的聲音分外堅定:“我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我也想告訴你,我會在這裏等你,一直等到你答應為止。而且,我正妃的位置隻為你保留。”


    李未央的口氣一時之間有點不悅:“娶之為妻,奔之為妾。四殿下隻顧著表白心意,這是要讓我跟你一塊兒私奔嗎?”


    李元衡的眼睛裏滿是認真,這使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麵孔看起來十分誠懇:“不,所謂的私奔是你們這裏的說法,隻要你跟我離開了大曆,我們那裏根本沒有這一套說法。我的母妃當年也是如此,她的出身不高,又是早有了丈夫,但她喜歡上我父皇,便不顧一切地夜奔而去追隨我父皇,根本沒有人嘲笑過她啊,別人隻會讚揚她的勇氣和決心。”


    李未央笑了笑,明顯對這故事興趣不高。李元衡有點迷惑,尋常的千金小姐聽說這樣的故事都會很感動,就如那些他很厭煩的大曆戲文裏麵說的,年輕的小姐愛上文采風流的書生,不顧一切丟下高貴的門第與他私奔,後來書生高中狀元,帶著小姐衣錦還鄉,皆大歡喜,這不是她們這些女人向往的故事嗎?不,或許李未央這樣聰明的女子,並不容易被這樣的愛情憧憬所迷惑,那他就必須從其他方麵來努力了。


    他想到這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昨日晚上我去拜訪蔣華兄弟,言談之間我見他對你恨意不減,而且再過兩日,蔣國公就要迴來,恐怕他們要設下陷阱來害你。蔣華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你們起衝突,但若是你們之間要互相傷害,我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說著,他將一枚令牌遞出來,“拿著這塊令牌,你隨時可以到驛館來找我。”


    一副情深脈脈的樣子,若她是無知少女,一定會被他感動吧。在兄弟和心愛的女子之間選擇的是紅顏?這句話,不知怎麽的就令人想笑。李未央接過令牌,笑容更深了些,在李元衡看來就仿佛真的是被他感動了一般:“那就多謝了。”


    李元衡笑,爽朗中透著溫柔:“你跟我,不必說謝謝。”


    這個人,簡直是得寸進尺,李敏德的眼睛差點噴出火。


    “李公子。”後麵的和暢好不容易追上來,喚他,卻是告訴他,“那隻獵物找到了,你射中了它的眼睛,而且釘在了十米外的樹上。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們最好的神射手也沒辦法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射箭呢!”李敏德剛才分明沒有看那隻兔子吧,為什麽能夠分辨出它的方向呢,和暢心想,若非他內功奇高,就是聽覺異於常人的敏銳。


    李敏德淡淡道:“不過僥幸而已。”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和暢皺眉,她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忽視,就連瑞年駙馬,她的三姐夫,明明那樣鍾情於她的三姐,還是忍不住被她所迷惑,男人麽,都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更何況,李未央的心機或許和她一般上下,但容貌絕對比不上她啊,按照道理說,李敏德就算早有鍾情對象,也不該拒絕她這樣的豔福才對。也許是從前的認知起了差錯,她看著李敏德俊美逼人的側臉,幾乎有些迷惑。


    四人都沒注意的當頭,腳下的地麵在上下起伏,很快整個地麵都在劇烈的晃動,所有的馬兒都受了驚嚇,舉蹄嘶鳴,身子整個騰空,馬匹狂甩!李元衡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為保護自己索性翻下馬來,在地上滾了數圈。這時候他已經根本來不及顧及李未央那裏如何,甚至想不起去看一眼,渾然忘了自己剛才一片情深的模樣——


    未央!李敏德立時拚命勒住馬韁繩,快速奔向她。李未央是第一個察覺到地震的人,隻是她動作比李元衡慢了半拍,還沒來得及下馬,馬兒竟然向前一陣飛奔,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後麵已經有急速的馬蹄聲響起,身子一下子騰空,便讓人一把攬下了馬去。


    “你有沒有怎樣?”李敏德滾落地麵,卻隻顧著心疼地摟住她。


    “沒關係。”李未央身子顛顛搖搖地,意識還沒全恢複,暈得有些難受,因為整個地麵都在顫抖。這時候就聽見和暢尖叫一聲,遠處的侍從們也控製不住自己的馬,哪裏還能分辨東南西北?眾人便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逃跑。


    原以為整個混亂隻要等大地晃動停止就會過去,可是還沒等李敏德扶著李未央站起來,突然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震得所有的人仰馬翻。李元衡也摔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便聽得頭上一陣沉悶的咯吱聲,他暗叫一聲‘大事不好’,便顧不得其他人,搶先翻滾到了一邊。幾乎就在下一秒,伴著一驚天動地的巨響,森林中的無數棵大樹頃刻間傾塌下來,登時間煙塵彌漫,籠罩了所有的一切!


    在一片煙塵之中,李敏德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仍舊緊緊抱住李未央,將她護在自己身下。李元衡終於想起什麽,迴頭來找李未央,可是一棵大樹突然倒下來,阻隔了他的視線。這時候,他聽到了和暢的尖叫聲,還有混亂的時候侍從們沒來得及逃跑被樹木或者奔跑的馬蹄踐踏到的時候發出的慘叫聲……和暢還有用,不能死在這裏,李元衡一狠心,扭頭去救和暢。


    李未央隻聽到巨大的轟鳴聲,仿佛整個大地都在震顫,她甚至沒辦法辨明方向,隻感覺自己所在的地方仿佛分裂開來。林子裏頭的動物紛紛走避,來不及逃的就墜入裂開的地縫之中,這種體會實在是太可怕了。


    李敏德一直護著她,緊緊抱住她——李未央現在已經來不及去想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樣大的地震,她隻是同樣地抓住李敏德的手,她隻希望他別受傷,僅此而已。所以當一個尖銳的石塊釘入她的左腳踝的時候,她隻是咬緊了牙齒,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不想對方替她擔心,也不想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還要他分神。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整個大地的震撼才逐漸過去,盡管隻是短短的一刻鍾,可在李未央的眼裏,甚至比一輩子都要漫長。雖然這種天崩地裂的搖晃終於停止了。她還是兩耳轟鳴,頭昏眼花,勉強鎮定下來,才發現周圍到處一片狼藉,甚至連剛才的人都不知道逃跑到哪裏去了。


    李敏德凝神傾聽一會,終於確定,地震停下了,他這才長長鬆口氣,趕忙低下頭上下檢視李未央。


    “我沒事。”李未央連忙道,雖然她此刻整張臉都已經黑唿唿的一片,可她至少還活著。


    “居然會發生地震——”李敏德確信她沒事,才轉頭看了一眼四周的情況,他們現在是躲在一塊巨大石塊的縫隙之中,這石塊應該是從山上滾落下來的,而這山不過是一個較為高大的土丘,原本是在樹林旁矗立著,現在居然已經被夷為平地了。稍稍恢複些力氣,李敏德支撐著爬起來,然後將李未央也從地上拉起來。


    李未央好不容易站穩,卻難受得連氣都喘不過,強忍住氣息,低聲咳了兩聲,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壓著,悶作一團。李敏德趕緊迴頭,幫她順氣,還沒順過來,卻見她目光古怪地盯著他的手,他一愣,發現自己的手下好像觸感很柔軟,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摸了不該摸的地方,訕訕地紅了臉,抽迴手道:“好像剛才跟我們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李未央想要瞪他一眼,卻沒什麽力氣,隻是道:“人家當然都是顧著自己逃命,誰像你一樣那麽要命的時候還撲過來,當真不怕死嗎?”說到這裏,卻見他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她不由歎了口氣,轉而看向別處,“不知道城中的人會不會有事。”


    李未央說的自然是李敏之和七姨娘還有老夫人他們了,李敏德點了點頭,道:“她們在屋子裏,感到震顫自然會往外跑,應該不會有事。”話是這樣說,他心裏頭卻覺得未必如此,隻是現在他們自顧不暇,他不能向李未央說出自己的擔憂。


    “李元衡他們應該還在附近。”李未央看著不遠處一隻梅花鹿的屍體,顯然他們是無意中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現在,地上除了動物的屍體,他們找不到其他人在哪裏。


    “趙楠兄妹應該也沒事,他們一直在後麵尾隨著,可能就快找到我們了。”現在最好的法子,是在原地不要動,等著別人來救援。可眼下這個地方,似乎跟剛才的所在完全不同,連李敏德也不敢肯定,他們究竟在哪個方位。或許剛才慌不擇路的逃跑和可怕的地震,把他們逼入了一個難以識別的山穀。


    李未央平靜下來,這才感覺到左腳踝的地方一陣劇痛,她想要說話,可是眼前陣陣發黑,不由自主地便身體軟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李敏德見她突然暈倒,知道剛才一定是受了傷,卻看不見她的傷口在哪裏,一時心頭揪緊,好不容易,他才背著她尋至一個避風的地方做為棲身之所。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李未央才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地咳了兩聲,看他一眼,發現兩人還是沒有被人找到,這才勉強笑道:“我以為自己身體很好呢,誰知道這麽弱啊!”


    李敏德瞪了她一眼,目中卻是心疼:“你早就不該答應人出來騎馬射箭!”


    李未央失笑:“在城中呆著就不會地震了嗎?這是遷怒。哎呀!”她突然叫了一聲,皺眉道,“你輕一點。”


    李敏德趕忙鬆手:“誰讓你之前腳上受傷了都不說。”他眼底微紅,頭發散亂,臉上還有黑色的泥土,看起來十分的狼狽。


    李未央不覺一笑,撫上李敏德的臉,為他擦了擦:“看你這樣狼狽,要叫那些喜歡你的姑娘看見,真心笑死了。”


    他一愣,隨即轉開目光,道:“總是擺著姐姐的架子,你明知道我不比你年紀小。哪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要拿我取笑,否則你就會不安是不是?”


    李未央覺得心思這樣輕鬆就被他看透了,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的確,這樣與他獨處,還是頭一迴,她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以才故意作出輕鬆的樣子來取笑他:“我隻是——”


    “你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可是我卻知道,不管你對我如何,我的心思是不會改變的。”


    “不會改變啊——”李未央一愣,隨後喃喃道,似乎想起了什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永遠不變的呢,她不信,從來都不信,相信的人,全部都是傻子吧。


    李敏德不再說話,冷著臉脫下她沾血的鞋子:“要上藥了,忍住疼——”


    李未央卻注意到他肩膀上的傷口,她突然想起在地震突然發生之後,她睜開眼的時候,他依然將她緊緊地壓在身下,發絲散亂地掩映他焦慮緊張的雙眼,但卻同她一般,心如擂鼓……如今,他肩膀上的衣服早已破了,露出的一塊皮膚處處是縱橫的血痕,瘡口猙獰地外翻著,原來墜馬的時候他也受了傷……她好半晌才能啞著聲音道:“……為什麽不上藥。”


    李敏德就直接地答道:“這點皮外傷用不著,你的腳踝更要緊——”他身上隻帶了一瓶藥,不可以隨便浪費。


    李未央心裏頓時一痛:“是我不好,不該帶著你一起來——”


    李敏德皺眉:“不帶我來,你要自己一個人冒險嗎?”


    李未央怔怔地看著他,直到他包紮完了,抬起頭來,看她還在看著他,他心裏一動,卻不起身,隻壓低聲音問:“那你……和拓跋玉……是怎麽迴事?”


    這是這些天他心裏最深最深的一根刺,拔不出來問不出口。


    李未央一怔,想要隨便編點什麽話敷衍,最後卻隻是誠實道:“我不喜歡他,從來也沒喜歡過他,而且,我也不預備再幫他了,哪怕你看起來,覺得我是在幫助他——”抬頭卻見李敏德居然一臉笑容,又覺得自己這下意識的話沒意思起來,不由推他,“還不起來——”這才注意到他肩上迸裂的傷口更加嚴重,驚唿一聲,忙不迭地推開他的身子要仔細查看,李敏德卻順手拉住她的手,牢牢地攥著,手心裏都是粘膩的手汗,似下定了什麽決心,開口剛表白了句:“我——”


    “你也必須上藥——再感染怎麽得了!”李未央不等他說完,就急急地將手用力抽出來,李敏德一愣,隨即閉上了口。


    好在李敏德都是一些皮外傷,李未央查看一番,這才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卻發現他一直凝視她的雙目,未曾轉瞬,瞧著她的眼,像是……她的心沒來由的加速,原本的話更加說不出口。


    這個少年,她好像總是沒辦法應對他。


    他不是拓跋真,所以不是仇人;不是拓跋玉,所以不是盟友;也不是蔣華,所以不是死敵。那麽他到底算什麽呢?親人嗎?寧願自己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護她?有這樣的親人嗎?這才注意到他的氣息太近,有著從未有過的逼人,讓她也莫名慌著,心咚咚地跳著,臉開始發燙,漆黑的眼睛隻能垂下,不去看他的臉。


    唉,她該怎麽辦,第一次主動避開他的眼神,李未央隻覺得這情景無比的糟糕。


    “我喜歡你,不關天下任何人的事,連你自己都不能阻止。”李敏德仿佛自言自語。


    “我喜歡你,便可以為你不顧一切,我喜歡你,再苦再難也要你高興。”


    李未央猛地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此刻,他英俊的臉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飛揚的眉下,是一雙沉靜的、穩重的、令人心動的雙眸,此時,正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像是一眨眼,麵前的人便會消失一般。


    “我可以為你傷,為你痛,為你死,為你負盡天下人,我都可以不在乎。我隻想你好好對我笑,記得有我的存在,記得我愛你。所以我不後悔陪著你來這裏,哪怕今天死在這裏,我也不會後悔的。”


    李未央愣住,他說得那樣認真,像是誓言,害她心跳居然開始失去了平衡。她撫摸著自己的心口,警告自己,不要被三言兩語就說動了。他是那麽年輕、那麽俊美,有無數的女孩子為了他神魂顛倒,並不差她一個。她也不是那種十七八歲的小女孩,為了一個漂亮的少年就能夠不顧一切一頭載進去。她是無堅不摧的、不會被任何事情動搖的,她是為了複仇而存在的人,愛這種東西,聽聽就好,千萬別當真。


    “敏德,我說過的——”良久,她才克製住心頭的悸動,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


    李敏德卻突然一笑,丟掉了那個空藥瓶,站起身,像是開玩笑一般地全盤推翻道:“這些話我最討厭說了,所以我隻說這一次,你聽過就算了,我絕對不會再說來讓你煩惱。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說完,他走到她麵前,蹲下了身子,頭也不迴道,“天色馬上就要黑了,即便他們不找過來,咱們一直向南邊走,也能夠找到迴去的路。走吧。”


    他這是要背她?!李未央一愣,隨後意識到這是最好的法子。她的腳還不能走路,若是一路上慢慢步行,走到天亮也沒辦法找到人。不得已,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背起她,讓她柔軟的身子埋靠在他寬厚的背部。


    還好不用再麵對他的臉,李未央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拂吹過他的耳畔,撩起他異樣的輕顫。李敏德霍地站起來:“那我們走了。”


    他背緊她,快速地向前走。耍賴也好、表白也好,都是情不自禁的,不由自主的,他怎麽可能舍得讓她為難,再沒人比她更親了,這一路,他隻想和她一起走,隻想這樣背著她,讓她全心信賴地依賴著!不管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好!


    整整半個時辰,李敏德沒有說一句話,李未央便在心裏歎氣,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傷害了對方的心什麽的,畢竟他雖然總是表白啊表白的,但心也不是石頭做的,不會受傷。也許她應該口氣再委婉一些,畢竟他是全心全意為了她好。


    李敏德不知道自己被掛上心靈受到創傷的牌子,他沉默的原因恰恰是思考剛才的表現是不是過度強烈了,雖然說的都是心裏話,但是凡事要循序漸進,下次這種會嚇到人的表白方式還是要改進。當然,下一次的時機要選擇好,現在這狼狽的樣子不夠玉樹臨風,很難打動心上人吧。


    兩個人想著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李未央心中歎了很久的氣之後,終於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連忙道:“把我放下來。”


    李敏德依言照辦了,剛剛把人放下來,就看到李元衡帶著一群人,焦急地趕了過來。


    “縣主!你沒事太好了!”李元衡滿臉愧疚地看著李未央,“地震發生的時候我看到李公子趕過去了,就先去救了和暢。”


    李未央點頭,道:“我沒事,不知道和暢公主她——”


    “我妹妹被馬兒猛地摔下來,不小心摔斷了肋骨,我已經命人趕緊把她送迴去了。”李元衡立刻迴答,“你們帶來的那對兄妹四處找你們,最後還是托他們的福,我們才能找對方向。”


    李未央也看到了一身狼狽的趙月兄妹,看他們沒有受傷,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姐,你是不是哪裏受傷了?”趙月快速地奔過來。


    李未央輕聲道:“不要緊,是腳踝傷了,行走不便。”


    李元衡一聽頓時著急,連忙道:“我在草原上圍獵受傷都是自己包紮傷口,給我看看吧。”說著便要過去掀開李未央裙腳。


    李敏德臉色一變,擋在他麵前:“不必了,這不合禮數。”


    李元衡一愣,訕訕地笑了笑,轉而道:“對不住,我一時情急,迴去再找大夫就好。現在趕緊迴城吧,剛才那場地震損傷很大,怕是各家都要有損失。”


    李未央點了點頭,再也不多說什麽,一行人匆匆趕迴城內。


    一路上李未央親眼目睹並且耳聞了許多的消息,比如外頭最大的普濟寺門口已經匯集了幾百人,全部都是難民。比如說不少王府的房子都塌了,比如說京都十數家的米店和錢莊給人搶了,比如說有些人趁火打劫衝進殘垣斷壁之中……好在京兆尹緊急進宮稟報,調動了禁軍,暫時控製住了局勢。但依李未央看,最糟糕的情形顯然還沒到來。


    原本她以為這災難不過是發生在京都附近,可實際上到了城內她才聽李元衡說道:“聽說這次的災害,遍布了大半個大曆,很是嚴重啊!”


    “哦,那漠北呢?”李未央突然問出這麽一句。


    李元衡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北方沒什麽事。”


    “哦。”李未央淡淡地點頭,“那……南邊兒?”


    李元衡皺起眉頭,不知道李未央一個姑娘家怎麽擔心這麽多,他沉吟著道:“南邊暫時還沒有消息傳過來。”李未央再也沒開過口,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終於到了李家,李未央瞧見門臉兒還是全頭全尾,這才稍稍放了心。


    “縣主剛剛到家,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這就先走了,過幾日再來拜訪。”李元衡幹脆利落地說著。


    李未央點點頭,看他上馬快速離去。李敏德在身後哼了一聲,完全屬於不耐煩。


    李未央不再多說什麽,扶著趙月的手,忍住腳踝的疼痛進了李宅,站在自家的大門口,看著裏頭的一地石塊,才知道原來不是沒有損失。看管家誠惶誠恐地出來迎接,李未央的臉上還是很平靜,可是雙手卻不由自主握緊了:“老夫人呢?七姨娘和四少爺呢?”


    “迴小姐,老夫人當時正帶著四少爺在花園裏玩,涼亭突然塌了一角下來,老夫人用自己的手臂護著四少爺,自己受了點擦傷,倒是沒有大礙。七姨娘已經抱著四少爺迴去了,四少爺嚇著了,一直哭呢。好在夫人當時也在,她是第一個發現不對勁兒的,拚了命地喊,還衝進涼亭,若不是她推了老夫人一把,救下了四少爺,肯定要壞事。”管家有條不紊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李未央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隻是靜靜聽著。隻要人沒事就好,可是蔣月蘭居然會救下敏德——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家裏的損失呢?”李未央一路往和荷香院走,她必須先去看看老夫人,而不能先去七姨娘那裏,因為這是作為孫女的義務。


    “老爺的古玩瓷器和書畫損失的最多。”管家期期艾艾地道,“其他倒是都還好。”


    盡管房子沒有倒塌,可甭管什麽珍貴的瓷器啊古董啊,全都直接散架子,每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是亂七八糟,讓人看著就覺得頭皮發麻。管家一想到李蕭然那可怕的臉,就不由自主地渾身打擺子。


    李未央點點頭,終於和李敏德一起進了老夫人的院子,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哭聲一片,心裏一緊,趕緊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腳步剛踏進去,就聽見老夫人嚴厲斥責道:“哭什麽!都給我閉上嘴!”哭聲戛然而止,變成了小聲的抽泣。


    李未央聽她中氣十足,這才放下心來,連忙提高聲音道:“老夫人,您沒事吧。”


    李老夫人抬頭一看到是李未央,而且她還全頭全尾的迴來了,這才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道:“人都沒事,不過損失了一點財物,你看她就哭成這個鬼樣子。”說著,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小心地用帕子按著眼角:“老夫人,我也不想的,我那屋子都塌了一半兒了。”


    這時候,蔣月蘭卻道:“我把自己的院子分出來給弟妹。我那裏人少,用不了那麽大的院子。”


    屋子裏的人就都看向她,原本蔣月蘭一直被關在院子裏,後來家裏迎來送往多,總是這麽關著也不像個樣子,李蕭然還是放了她出來,隻是再也沒搭理過她,家裏人也都不把她當成人看待。此刻聽她突然說話,二夫人的哭聲不由自主地停了,麵麵相覷地望了旁邊的二小姐一眼,兩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蔣月蘭落難之後,她們沒少欺負她,怎麽她突然這麽好心,難道有什麽目的?


    看到二夫人露出懷疑的眼神,蔣月蘭卻淡淡道:“還有,二小姐馬上就要出嫁了,需要一個幹淨的屋子,我可以把東邊的廂房騰出來。”她不是要居功,不過是這樣做有利於改善自己的處境。她如今處境艱難,絕對不能再做蠢事了!


    李未央看了蔣月蘭一眼,道:“今天的事情我已經聽管家說了,還要多謝母親救了老夫人和四弟。”其實蔣月蘭若是聰明,應該希望老夫人早點死,李敏之就更是如此了。


    蔣月蘭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道:“我好歹養了他幾日,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吧。”說起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衝過去,簡直是莫名其妙。隻是看到李敏之笑咪咪的小臉,就不由自主地行動了。


    李未央笑了笑,不再多言,轉頭問老夫人:“父親呢?”


    李老夫人的臉色沉了下來:“這次京都突然發生地震,塌了好多屋子,就連陛下的宮殿都沒能幸免,大受損失,聽說陛下受了很大驚嚇,立刻讓人將法壇設好,宣了所有王公大臣一起去跪著。”


    李未央挑高了眉,雖然天災是不可避免的,但所有人卻固有的認為是皇帝自己犯了錯,以至於天神降罪。那天晚上一把火都把皇帝嚇得夠嗆,突然又鬧出一場地震,這一迴,隻怕皇帝更是覺得老天爺是在懲罰他了。


    “陛下當然不覺得是他自己的錯,他覺得這過錯是替臣工們擔著了。”老夫人滿麵都是憂慮,“他把皇子們、王爺們、丞相、六部尚書,還有不少的大臣都叫進宮去了,全部都陪著他一起跪著。現在這時候,跪上一兩個時辰,恐怕你父親身子受不住呢!”


    李未央忍住心頭的笑意,心道讓李蕭然跪個十天八天才好,最好把那兩條腿都跪瘸了,再也爬不起來最解氣。但她臉上卻同樣露出憂慮:“是啊,該早些準備薑湯。”她看了蔣月蘭一眼,卻見她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不由笑了笑,如今最恨李蕭然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位李夫人。耽誤了她的青春不說,李蕭然還在緊要時候徹底拋棄了她,這兩個人仇恨結大了。


    李未央看完了李老夫人,又去七姨娘那兒轉了一圈,強忍著腳踝的疼痛安慰了受驚的母子倆,這才迴到自己的院子裏,看到白芷墨竹竟然都是眼淚汪汪地等著自己,不由嚇了一跳。


    李敏德無語:“你們這是幹什麽?”


    白芷哭道:“奴婢……奴婢怕小姐——”


    怕她迴不來了?李未央心道自己的命硬,怎麽可能這樣就死在外頭了?她臉上帶著笑容安慰道:“無妨的,你們看我這不是平安迴來了嗎?”


    白芷和墨竹連連點頭,卻還是控製不住眼淚嘩嘩的。李未央不再多言,強撐著迴到屋子裏,腳踝卻已經腫的老高。李敏德不顧白芷驚詫的目光,脫下她的鞋,心疼地按揉:“我跟你說先迴來休息的,非要跑去那邊看。都說了沒事,我去就可以。”


    落人李未央眼底的,是雙溫柔深邃的眼睛,他的關心與不舍全寫在裏頭。就算知道他對自己好,可真這樣瞧他,還是教她心軟下來。然而她還是不能接受!


    李未央眉頭揪得緊,現在才真知道痛,她死咬著泛白的唇,由著額上淌下汗珠:“你不會包紮,就讓白芷來吧。”真是痛死她了,光有美色是沒辦法止疼的,李未央心裏補充道。


    他的確是笨手笨腳的,可能把她弄得更疼,李敏德臉一紅,這才鬆了手,李未央趕緊轟他走:“你自己都受了傷,還不快迴去找個大夫看一看。”


    他那雙眼睛,是再不能看了,看了隻會讓她意誌土崩瓦解。


    李敏德站起身,退到一邊去:“我沒事的。”白芷接手了他的工作,小心道:“小姐,您才需要找個大夫來瞧,這腳踝腫的好厲害。”


    李未央心道這還不都是李敏德給鬧得,不會包紮硬是扛下來,還不如她自己來了——


    李敏德便坐到一邊去,眼睛還是緊緊盯著她,口中說的卻是:“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計劃了吧?”


    李未央見他執意不肯離開,便也不再勸阻,而是笑了笑道:“發生這樣大的事情,咱們原先的計劃要做出調整了。”


    李敏德蹙眉:“你是說這次的地震?會對局勢發生什麽變化嗎?”


    白芷的動作輕柔又有效果,李未央鬆了一口氣,道:“當然,若是隻有大曆受災而漠北和南疆都沒有事,難保不會起戰事。就算沒有大規模的戰爭,趁火打劫的肯定不少。還有各地鬧事的人——”


    李敏德立刻想到了關鍵處:“你怕蔣家複起?”


    李未央唇邊揚起一絲冷笑:“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們會想不到嗎?蔣國公隻怕是不會迴來了,而且,蔣家的其他人也等著官複原職,畢竟發生這樣的大事,皇帝會重新考慮丁憂的事情,特事特辦麽,從前也是有過的。”


    李敏德眼睛裏頭閃過一絲笑意:“你說咱們陪著這漠北四皇子演了這幾天的戲,是不是該派上用場了?”


    李未央的笑容滿滿都是嘲諷:“是啊,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叫我陪著他狩獵麽,總是要送我一點迴禮的,就怕他要心疼的滴血——”


    白芷和墨竹對看一眼,越發鬧不清李未央在想些什麽了……要讓漠北四皇子心疼的滴血,又哪兒有那麽容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未央(庶女有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簡並收藏錦繡未央(庶女有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