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禦花園


    鋪天蓋地的鮮花引人入勝,隱隱有淡淡的幽香傳來,叫人心醉神迷。


    李未央透過重重花枝,看到了坐在亭子裏的高貴妃子,臉上浮現起一絲微妙的笑容。


    武賢妃出身名門,美貌無匹,可是在宮中,最要緊的不是出身和美貌,頭等大事是子嗣,一般的女子若是沒有子嗣,便很難坐穩妃子的位置,更別提一坐就那麽多年了。可是這位武賢妃,卻好好存活了下來,更是收養了一個兒子,將他培養成人,還幫著皇後協理後宮事務十來年。這份能力,絕不是誰都可以做得到的。


    當年的自己,第一次與這位名義上的婆婆見麵的時候,可是連腿都軟了。時過境遷,李未央相信,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自信和冷靜來麵對這樣一位“故人”了。


    涼亭四周站著十來名宮女太監,個個低頭斂目,噤聲屏氣,連一聲咳嗽都不聞。涼亭中間端坐著一位中年的美婦,頭上梳著時下最時興的發髻,形狀就像天邊綺麗的雲霞,黑亮亮地堆在頭頂。她的皮膚細潤光滑,在陽光下顯得光彩奕奕,就像一塊美玉。那雙眼睛看起來黑亮透明,散發著美麗動人的光彩。紅潤的嘴唇微微帶著動人的笑意,就像唇間含著淡淡的花蜜。此時,她正含著笑看著李未央,那笑容,非常的溫和,倒不似個精於算計的角色。


    看到武賢妃這樣年輕美貌,李未央並不驚訝,她很清楚這位妃子非常在意保養自己的美貌,每天都會讓身邊的宮女們收集早晨的清露,集在一起仔細地挑去雜質,用來烹茶;收集百花的花粉,做出最珍貴的香粉,用來搽臉;把最紅最鮮的花瓣和從花蕊中新取來的花蜜混在一起搗爛,按著千年古方加上各色養顏的材料七蒸七淘,取出精華來做成胭脂。這些昂貴無比的養顏用品被裝在金盒玉壺裏,每天用來梳妝打扮。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養顏之術,她才能保有這麽長久的青春和寵愛。


    這世上,總沒有無緣無故就能長久的東西,無一不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奮鬥,這一點,是當年武賢妃為李未央上的第一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初入皇宮的李未央其實並不習慣,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輔佐丈夫和討眾人的歡心,這位武賢妃或是嚴厲或是溫和,教了她很多東西。正因為賢妃一直表現得像是一個熱情、體貼的長輩,所以李未央才把她當成自己最貼心的親人對待。可惜後來她才發現,武賢妃教會她這些的時候,並不是將她看作一個兒媳,而是讓她成為拓跋真的幫手,一塊完美的——墊腳石。出事的時候,正是這位她原本看來最溫和最高貴的“婆婆”,跳出來說她李未央狠毒自私,無德無才坐在皇後的位置上。那時候,李未央才恍然大悟,原來別人對她的好,並不是體貼和溫和,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一旦這價值沒了,她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李未央微笑著,上前幾步,行了禮。


    在李未央行禮的功夫,賢妃也一樣在打量著她。初看她隻覺皮膚白皙,相貌清秀,五官不算很美,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在她的刻意注目下,李未央卻能身姿挺拔,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要是不知道對方的手段,肯定會以為是一個害羞內向的小姑娘。然而武賢妃不是傻瓜,李未央這麽快在李家站穩了腳跟,先後挫敗了她的嫡母和那位傾國傾城的大姐,絕不是等閑之輩,照理說,這不過是李家的內宅爭鬥,與賢妃沒有任何幹係,但事情牽扯到了拓跋真,這就讓她大為惱火了。倒不是說她對這個兒子有多麽喜愛,隻是事關大局,她不能袖手旁觀。


    “你這個孩子,看著就叫人喜歡,快起來吧。來,到我這裏來。”等李未央行完禮以後,賢妃很熱情地招手道。


    李未央微笑著走上前去,賢妃笑臉盈盈地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旁邊的女官道:“這孩子生的清秀,脾氣看著也是個好的,從前隻聽皇上和太後誇讚她,卻從來還沒有見過,這迴可算碰巧在這裏遇上了,也算是咱們有緣分。”


    當然有緣分,緣分還挺大。李未央笑了笑,乖巧道:“多謝娘娘誇讚。”


    賢妃點頭讚揚,很是自來熟,噓寒問暖,就像自家長輩一樣親昵,讓人心中充滿了溫暖。李未央若非是早已了解她笑麵虎的性格,隻怕會真的上當,以為她是心存善意,可事實上,賢妃若是對一個人笑得越溫和,那這個人死的就越快。她如今對自己這樣溫和,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賢妃忽而又開始打量了李未央的衣裳,輕輕皺眉道:“怎麽穿的這樣素淨?”


    李未央淡淡道:“家母過世,未央不敢穿紅著綠,可是宮中早有規矩不準著喪服,所以未央隻能挑選了顏色清淡的來穿。”她既沒有違背為大夫人守喪的禮製,也沒有破壞宮裏的規矩,賢妃還有什麽話說呢?


    賢妃恍若不覺這話裏的太極,笑的更和藹:“你母親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記得庫房裏還有幾匹這樣素雅輕薄的布料,錦繡,你去找出來,給李小姐帶迴去,算作是我的一點心意。”


    一名女官應聲出列,隨後快步離去。


    李未央望了一眼對方離去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低下頭,溫婉道:“多謝娘娘,未央不好意思受您的禮物。”


    賢妃擺了擺手,道:“客氣什麽!這些東西權作見麵禮吧。”說著,她又道,“可惜了,你這個年紀,過兩年就該議親,現在碰上母親去世,隻怕要多耽擱兩年,到時候年紀大了,隻怕不好許人家。”


    這話說的頗有玄機,李未央仿佛聽不懂,露出同樣的遺憾之色:“未央倒是不急,反而是大姐到了年紀,”說到這裏,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不過大姐和未央不同,她容貌絕俗,又是嫡女,三殿下和五皇子都很喜歡她,大姐說了,等母喪一滿,就可以定下婚事了。”


    賢妃麵色一變,眼睛裏有一道寒光閃過。


    送給李長樂定親的玉佩,不過是為了穩住李家,也是為了拉攏蔣家,實際上她對這個李長樂可是一點兒都不滿意。如果李長樂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李家嫡女,想法子給拓跋真娶過來做正妃那還是個好謀劃,可偏偏李長樂自己愚蠢,跑去給皇帝獻策,弄了個裏外不是人,就連五皇子想要娶她,都被皇帝噴了個狗血淋頭,現在若論起拓跋真和她的婚事,還不知會惹出多大的麻煩。但是再麻煩,也比拓跋真趁著人家母喪和李家大小姐做出苟且之事要好得多,若是當時賢妃袖手旁觀,讓事情傳揚了出去,拓跋真受到的衝擊將要遠遠勝過李家。賢妃迫不得已,才會送了那塊玉佩去,權作為拖延之策。現在李未央說起這件事,賢妃更加堵心,偏偏還不能露出絲毫端倪,不由暗自懊惱。


    “傻孩子,我說的是你呢,你大姐自然有你父親去操心,我是和你一見投緣才會這樣關心,多說了幾句,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賢妃不過瞬間,就恢複了往日的神情。


    “賢妃姐姐好興致,這麽大清早的在這裏做什麽?”一道聲音傳來,賢妃一怔,隨後迴頭,頓時笑起來:“原來是德妃妹妹。”


    張德妃穿了一身煙紫色百子刻絲紗袍,鬢發疏疏地斜簪著幾朵暗紅瑪瑙垂流蘇的簪子,看起來比耀目的賢妃要顯得恬靜淡雅許多。她在眾位女官的簇擁之中走進了涼亭,神色寧靜如深水,波瀾不驚,連簪子上垂下的纏絲點翠流蘇,亦隻是隨著腳步細巧地晃動,閃爍出銀翠的粼粼波光。看到李未央也在,她淡淡一笑:“怎麽縣主一大早就進宮了。”


    李未央低頭行禮,心中卻暗自搖頭,從自己一進宮,隻怕各宮就傳遍了,宮裏從來不是一個秘密的地方,今天不論是賢妃還是德妃,都是有備而來的。賢妃剛才的話,說明她不過是來試探自己的底細,而德妃呢?她的目的又是什麽?在自己再三申明與七皇子毫無瓜葛之後,難道她還在動什麽心思嗎?一個母親保護兒子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可是如果過分了,她也不得不做出還擊,到時候勢必要牽連拓跋玉,從本心講,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太想毀了這步棋的。


    “我看著縣主清純可愛,留著她多說了兩句,可巧妹妹你就到了。”武賢妃巧笑倩兮。


    張德妃笑了笑,李未央看著是個純良的孩子,但那不過是表麵現象,她根本是個城府很深的女孩。上次交鋒是自己失察大意,竟然被這個小丫頭耍了一把,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心機,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可惜他們彼此已經結下了仇隙,否則,定當為一大助力。這事,自己做得確鹵莽。需知,有時候,一步錯,步步錯,德妃眼中閃過狠厲。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見著這個少女,看著她如常般地應對自己,心裏,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李未央口口聲聲要個專情的夫君,不允許男子納妾,所以玉兒越是堅持要娶她,越是不能留著她,否則將來玉兒真的被她蠱惑的忘記了大業,後患無窮!


    而另外一邊的武賢妃冷眼瞧著,衣袖間的一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在清晨的陽光中透著瑩然如春水的光澤,這出戲,她看得頗有興味,原本覺得李未央不過是個頗有心計的小丫頭,可看德妃的樣子,倒像是頗為忌諱。


    張德妃一雙美目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倒是笑了笑,隻是那笑容之中含了無限的冷意。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太監端著一個鑲金翡翠的匣子,施施然從花園另一邊走了過來。他走過來便向德妃和賢妃請安,然後道:“陛下賜了德妃娘娘一朵八尾鳳凰金簪,賢妃娘娘一盞翡翠琉璃盞。”


    匣子打開,果然見到一支金光燦燦的金簪,金簪上栩栩如生地雕刻著一支八尾鳳凰,旁邊還有一盞碧綠的翡翠琉璃盞。


    張德妃笑了笑,吩咐那太監上前來,素手取出金簪,仔細端詳片刻,隨後笑道:“我都這個年紀了,陛下還將我當成小姑娘,這種金簪漂亮倒是漂亮,可上麵的寶石卻是七彩琉璃石,縣主這個年紀戴還差不多。”說著,隨意地在李未央的頭上比劃了一番,仿佛有將金簪賜給她的意思。


    李未央退後一步,恭敬道:“娘娘在陛下的心中,永遠年輕美貌,未央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張德妃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將金簪放迴了匣子裏,狀若無意地道:“好了,蘭兒,送縣主出去吧。”


    一名麵容姣好的女官應聲出列,微笑著引著李未央出去。


    這名叫蘭兒的女官,容貌生得普通,卻非常溫和,一路輕言細語:“縣主小心腳下。”“縣主慢些走。”間或,她還會向李未央介紹一些宮中風物,“這是德妃娘娘最愛的鳳尾菊,那是皇後最喜歡的五葉牡丹……”說話的時候,聲音輕柔,婉轉動聽,有一種別樣的力量。


    李未央看著她,陷入了沉思,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張德妃眼睛裏的寒光是殺機。她還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可今天,為何這樣輕易地放過了機會?


    “縣主在想些什麽?”蘭兒笑著問道。


    李未央淡淡看了她一眼,仿若無意道:“我想,剛才太後宮中的引領女官去了哪裏?”


    蘭兒笑容有些微的收斂,如常道:“我們娘娘昨日為太後繡了一本佛經,今日一早本想親自為太後送去,可正好在花園裏碰上了賢妃娘娘,多說了兩句,便吩咐那個宮女將佛經送去給太後,免得她等急了。”


    “哦,原來是這樣。”李未央仿佛恍然大悟。


    蘭兒笑得很溫順:“縣主,這邊請。”


    李未央故作不知,繼續和她向前走去,這是出宮的路,李未央自然不會認錯,這個皇宮,她走了無數次,蘭兒並沒有借機會將她引去別的地方,那麽,張德妃今天特意安排蘭兒送自己出去,是為了什麽呢?在宮中再殺死自己麽,不可能。


    宮門口,蘭兒笑道:“李府的馬車就在小道門外候著,縣主慢走。”說到這裏,她伸出手來,扶了李未央一把,李未央身體一震,隨後仔細看了蘭兒一眼,臉上的表情極為溫和平靜:“多謝。”


    宮門就在麵前,然而在她剛剛跨出一條腿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喧嘩:“抓住她!”


    等她迴過頭來,背後已經是森然的禦林軍。


    李未央的表情似笑非笑:“這是什麽意思?”


    蘭兒也表現得很驚訝:“這是安平縣主,奉太後的命令出宮,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一名侍衛統領上前兩步,麵色冷然道:“請縣主慢些出宮,德妃娘娘有請!”


    李未央冷笑了一聲,果然不消停!


    這一迴卻並不是在禦花園,而是在太後宮中,這一次,太後端坐在正首,麵色看不出端倪。賢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德妃娘娘則滿麵怒容:“來人,好好搜她的身!”


    數位宮女蜂擁而至,李未央冷冷道:“德妃娘娘,您這是什麽意思!”


    張德妃冷冷道:“李未央,剛才陛下送我的金簪不見了,眾人之中唯有你接觸過那支金簪,所以現在我要搜你的身!”


    李未央雖然是臣子之女,但卻出身丞相府,而且還沒有出嫁,若是今天在這裏讓張德妃搜身,不管搜出來還是搜不出來,傳揚出去都是名聲盡毀了!武賢妃隻是含了一縷閑適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如同坐在戲台下看著一出精彩絕倫的戲碼。


    太後道:“德妃,事情還沒有結論,不可如此武斷。若是今日真的搜身,對這孩子的前途大有妨礙。”


    張德妃輕蔑地瞟一眼李未央:“她能偷金簪,保不準還偷了什麽其他貴重東西。既然做了賊,就別怕沒臉,除非今日證明她自己的清白,否則我斷然不能容忍這種賊子!”


    李未央麵色不變,冷然道:“德妃娘娘,金簪是你自己取出來的,也是你自己放進去的,我從來沒有碰過一指頭,你憑什麽說金簪是我盜的?”


    張德妃冷哼一聲,道:“到底有沒有偷,搜一搜就知道了!”


    李未央冷冷地望著對方,堂堂的皇妃,居然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當然,這種手段看似尋常,殺傷力卻很大,若是讓她坐實了自己偷竊的罪名,偷竊的東西還是皇帝賜給妃子的金簪,定然是死路一條!


    她冷然道:“未央雖然寒微,卻不會做那等雞鳴狗盜的事情,若是娘娘執意要搜查,為何不搜查身邊的這些宮女?!或者去搜查一下賢妃娘娘的宮人,是他們拿走了也未可知!偏偏盯著未央一人,難道您未卜先知,猜到未央一定是那個賊人嗎?!”


    張德妃不覺微微作色,冷笑道,“這宮裏頭誰不知道我身邊的人手腳最幹淨,從來沒出過丟東西的事情,賢妃姐姐那裏也是一樣,你這麽說,分明故意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小小年紀,用心這樣惡毒!來人,先將她打二十個板子懲罰她出言不遜!”隨著張德妃話音利落而下,一旁已經有太監取過荊棍,道一聲“得罪”,立刻便要打下去。


    宮中懲罰人的荊棍,選取兩指粗的荊條,上麵還有無數倒刺,被打二十個板子,必定皮開肉綻!李未央冷冷一笑,竟然伸臂攔下太監手中的荊棍,喝道:“慢著!”


    張德妃優雅地揚起細長的眼眸,喚道:“你敢反抗——”


    李未央淡笑道:“娘娘說的哪裏話,未央當然不敢,未央的確人微言輕,娘娘不放在眼裏就算了,可是太後娘娘還在這裏,這案子縱然要審問,也該太後娘娘來審,或者皇後來審,娘娘居然要親自審問,如此越俎代庖,隻怕不妥吧!”憑借過去對太後的了解,她在賭,她賭太後不會想要她死!她賭太後對她還有三分的欣賞!她賭太後不會任由一個宮妃隨意處置了她!


    張德妃麵目一變,意識到自己心急了,連忙道:“太後贖罪,臣妾一時——”


    太後冷冷望了一眼張德妃,德妃一怔,背後突然出了一層冷汗,她怎麽忘了,太後可不是隨便糊弄的人!太後冷然地看著德妃低下頭去,隨後凝眸看著李未央,沉默不語,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候,外麵突然有人稟報:“陛下駕到。”


    眾人都是一愣,唯獨張德妃露出的表情在意料之中,因為皇帝就是她派人請來的,李未央牙尖嘴利,皇帝偏偏十分欣賞她,今天就要讓皇帝看看,自己是如何從這丫頭的身上搜出金簪的!


    德妃和賢妃連忙起身迎駕,皇帝見了她們,略一點頭,道:“這是怎麽了?安平縣主不是進宮陪伴母後的嗎,怎麽鬧出了盜竊的事情?”


    德妃早已命人將事情稟報過皇帝,此刻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本來也不敢驚擾聖駕,可是這件事情實在嚴重,臣妾等人不敢做主,特意請了陛下和太後來。”


    皇帝看她麵色發白,憐惜道:“自從狩獵迴來,你的身體便格外弱些,今兒又是為了什麽,動這樣的氣?”


    德妃眼中有盈盈淚光,別過頭去輕輕拭了拭眼角,方哽咽道:“宮中一直平安無事,誰知今日生了偷盜這樣見不得人的事。縣主在偷了別的也罷了,臣妾不能不顧恤著她年紀小不懂事,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陛下剛剛賞賜的金簪。”


    皇帝頗為意外,看了一旁的賢妃一眼,問道:“金簪?”


    賢妃的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怕是縣主年紀小,眼皮淺,見那金簪上美輪美奐,一時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吧。”


    她這麽說,分明是落井下石了!李未央冷笑著看著兩個女人作戲,她何其有幸,同時得罪了兩個得寵的妃子!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卷入了皇子們的爭鬥之中!賢妃恨她是應該的,可是這個德妃,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難道她拒絕了她的兒子,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嗎,居然要用這麽拙劣的伎倆來陷害她!


    李未央不知道,在德妃的心中,拓跋玉就是天上的月亮,偏偏這月亮突然有一天跑過來告訴她,他看上了微不足道的李未央,如果李未央識趣,德妃還會給她一個側妃的位置,留著她陪伴在拓跋玉的身邊,偏偏她竟然敢拒絕德妃的提議,甚至還敢反抗,這就是萬萬不能容忍的事情了!再加上拓跋玉口口聲聲要迎娶她為正妃,德妃不得不考慮到萬一李未央真的做了正妃,自己想要為拓跋玉娶進來的那些名門閨秀門便再也不能進門,那些她一心為兒子謀求的勢力全都打了水漂。大凡天底下的母親,在麵對兒子的問題時,都是很不理智的!德妃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如同看到一根刺,她怎麽會不想拔掉她呢!在她看來,上一次不過是一時失手,這一次,是絕對不會失敗了!


    思及此,德妃眼中似乎有淚光:“原本縣主喜歡,臣妾也想過賜給她,可這是陛下親自給了臣妾的,無論如何不能割愛……”她說著露出悲傷的神情道,“臣妾氣怒攻心,實在是受不了了,明明是眾人都看見的事情,縣主偏偏抵死不認。”


    說著,她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宮女們。其中一名宮女跪下道:“陛下,奴婢們都是親眼瞧見,在場的人裏麵隻有縣主離那枚金簪最近,既然金簪失竊,一定是她偷走了!”


    皇帝看向李未央,他是沒心情處理這種閑事,可是德妃一副委屈的模樣,讓他不能置之不理,畢竟上一迴他還曾經冤枉了德妃。


    李未央麵對皇帝的目光,卻是全無畏懼:“陛下,臣女雖然愚鈍,卻還不至於去偷娘娘的金簪,這其中定然有其他緣故,請陛下明察!”


    賢妃卻冷冷道:“看縣主你柔柔弱弱一個人,怎麽心思這麽複雜?有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真的偷了東西,還是早點承認,陛下仁慈,想必也不會責罰你。但知錯不改,還死不承認,那就要好好責罰了。”


    德妃輕咳幾聲,眉宇微微含了一抹冷意,聲音也是尖銳而冷清:“姐姐說得好,剛才縣主已經走了出去,保不準藏在了何處,”她曼聲喚道,“蘭兒!”


    蘭兒答應著湊了上前:“奴婢在。”


    德妃淡淡道:“剛才你可見到縣主將東**在哪兒了?”


    蘭兒低頭道:“一路都沒見縣主取出金簪,若是她真的盜了,也還該在她的身上。”


    李未央矍然變色,怒意浮上眉間,隻得強壓了怒火道:“娘娘向來仁慈,可是現在動不動就要搜身?此事若傳出去,未央以後還如何立足呢?”


    張德妃冷眼望過去,蘭兒滿麵愧疚,伸手向李未央身上,作勢就要翻開她的袖子,道:“對不住了縣主,既然東西在你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李未央見她伸手過來,劈麵一個耳光打在她臉上,怒道:“放肆!我的身上豈是你能亂碰的!”


    蘭兒挨了重重一掌,一時也被打蒙了。她是德妃身邊第一得意的宮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認為十分得臉,連德妃的一句重話都未受過,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她還尚未從那一巴掌裏醒轉過來,張德妃已經按捺不住,豁然變色,怒聲道:“李未央,你這是做什麽!”李未央打的不是蘭兒,分明是自己的臉麵!


    不要說德妃,就連皇帝和太後,此刻都是愣住了!


    賢妃的口氣非常冷硬:“安平縣主,你實在是太大膽了,這是禦前,你竟然敢動手!”


    李未央並沒有一絲畏懼,她慢慢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是明君,自然不會懲罰一個無辜的人,”隨後她冷冷地笑了笑,道:“未央身上衣衫不多,若是金簪在身上,隨便一抖便能掉下來,娘娘何必非要人來搜查,未央自己給娘娘看一看就是了!”說著,她竟然自己脫下外衣,隨意地抖了抖,然後又伸手去解身上的內袍,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太後道:“住手!這像是個什麽樣子!”


    李未央委屈道:“太後娘娘,未央是在如娘娘們所說,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個丫頭如此牙尖嘴利,半點都不肯吃虧啊,太後和皇帝對視了一眼,不由苦笑。其實太後也不相信李未央會偷東西,她看起來絕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孩子。


    德妃麵如寒霜:“殿前失儀,李未央,你太猖狂了,在殿前也敢這樣胡攪蠻纏!”


    李未央冰涼的麵龐上泛起無限冷意:“迴稟陛下太後,臣女怎敢肆意喧嘩,隻是臣女雖然卑微,卻也是好人家的女兒,絕難容忍別人搜身,與其勞動娘娘,不如自己動手,也省得麻煩!”她自己動手證明清白和別人來搜查,完全是兩迴事。


    張德妃的麵孔青紅交加地難看起來,她沒想到李未央居然敢和自己對著幹,更沒想到什麽東西都沒掉出來,她的一雙美目冷冷望著蘭兒,蘭兒吃了一驚,心中更加惶惑不安,自己明明趁著李未央不注意的功夫將那金簪塞進了她的袖子裏,剛才李未央抖動外袍,為什麽沒有掉出來呢?


    太後看到這裏,淡淡道:“安平說得對,既然要搜查,也不能隻搜她一個人,在場的其他人也該一一搜查才對。”


    太後發了話,立刻便有女官上前,將賢妃和德妃身邊的宮女都叫了出來,排成兩排。太後冷冷道:“若是在你們這些人身上搜到了,一定嚴懲不貸!”


    宮女們麵麵相覷,卻都說不出個不字來。


    李未央遠遠瞧著,並不開口。雖然她的庶出身份被人詬病,可是她的身上終究流淌著李家的血,又是皇帝親自冊封的縣主,如果不是皇帝親自問罪,其他人是不可以隨便就搜查她的,所以她才敢於向蘭兒動手。她的身份,說到底和這些奴婢,是大不一樣的!


    一個一個搜過去,最終卻是一無所獲。德妃挑起眉頭:“看到了吧,我身邊是不會有手腳不幹淨的人!”


    太後皺起眉頭,若是什麽都搜不出來,那麽最後罪名還是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她剛才脫了一層外袍也就算了,還真要搜查她的內衫不成?


    李未央笑了笑,突然伸手一指:“還有一個人沒有搜過。”


    眾人的目光落在蘭兒身上,她瞠目結舌地望著李未央。女官聞言看向太後,太後點了點頭,她便真的走向蘭兒,仔仔細細地搜查起來,不過片刻,就聽見叮當一聲,一道亮光掉在了地上。


    眾人一看,正是皇帝賜給德妃的鳳凰金簪,頓時嘩然。


    皇帝的眼睛隻看著一臉震驚的張德妃:“原是你太糊塗了,身邊竟然養出了這種賊,還冤枉了縣主。你該給她賠不是才對。”


    張德妃瞠目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就連她旁邊的賢妃,眼睛裏都是無比的驚訝。


    張德妃猛地看向蘭兒,蘭兒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她一直幫著德妃娘娘辦事,從來沒有失過手,這一次以為不過是件小事,誰知竟然會出現這樣的紕漏!


    德妃咬牙:“蘭兒跟隨我多年,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皇帝的口吻輕柔如四月風:“好了。既人贓並獲,就不要再說了。”


    德妃猶自有些不服:“陛下,這……”


    皇帝的語氣淡得不著痕跡,口吻卻極溫和:“這件事說白了也是小事。”


    德妃不肯死心:“偷竊也算了,但縣主卻在殿前失儀,這可是大罪,皇上就這樣輕易饒過了麽?她這樣莽撞無禮……”


    皇帝皺起眉頭,一旁的太後笑道:“你剛才喊打喊殺,實在是把這孩子嚇唬的夠嗆,殿前失儀的事情也就不必追究了。依照我看,今日的事,皇帝是要賞罰分明,才能平息這件事。”隨後,她漫不經心道:“帶那宮女下去,亂棍打死。”


    蘭兒嚇得一抖,趕緊哭求:“太後娘娘饒命,饒命啊!”


    然而掌事太監應了聲:“是。”隨後他一揚臉,幾個小太監會意,立刻拖了蘭兒下去。蘭兒嚇得求饒都不會了,像個破布袋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眾人隻聽得外麵連著數十聲慘叫,漸漸微弱了下去,太監進來稟報道:“太後,已經斃命。”


    德妃不由自主地背上發冷,李未央的唇畔卻含了一縷極為冷酷的笑容,很快又讓它泯在了唇角。


    皇帝看到這裏,很讚同太後的做法,便微微頷首:“砍了手懸在宮門上,讓滿宮裏所有的宮人都看看,偷竊和背主,是什麽下場!”


    張德妃陡地一凜,目光撞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頭舒然一寒。她心中又驚又怕,渾身止不住地打起冷戰,皇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身邊的下人做錯了事,你以後要多加管束才是。”


    張德妃畢竟不蠢,她很快反應過來,咬了牙笑道:“是。這樣盜竊的奴才是留不得的,皇上不發落,臣妾也要殺了她以儆效尤呢。”


    太後的目光一沉,環視眾人,已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後宮裏都要謹記教訓,任何一個人在做事之前都要想想,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不要步了那賤婢的後塵!”


    所有的宮女們嚇得魂飛天外,立刻跪下道:“是,請太後娘娘息怒。”


    李未央也跪下道:“請太後娘娘息怒。”


    太後看了周女官一眼,她立刻上去扶起李未央,太後柔和道:“你受委屈了,傳我的旨意,賜安平縣主黃金百兩,絹布百匹。”


    賢妃不由對李未央刮目相看了,她本以為,這丫頭今天死定了,沒想到居然否極泰來,不過,現在最氣憤的人應該是德妃了。


    李未央謝了恩,隨後走到中間,彎腰撿起那根鳳凰簪子,仔細端詳了片刻,道:“果真精美絕倫。”隨後,她將簪子攥在手心裏,用長長的袖袍掩著,然後一步步走上去,道:“簪子如此美麗,娘娘應當戴上才是。”說著,竟然麵帶微笑地將簪子戴在德妃的鬢間。


    德妃心中惱怒,恨不得立刻摔了這簪子,然而看到皇帝和太後都望向這邊,隻能強行壓住氣,麵上帶著笑容道:“安平縣主,今日是我一時糊塗,冤枉你了,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李未央笑容無比恭順:“娘娘說的哪裏話,都是那等賤婢無知,未央怎會放在心上。”


    她說到賤婢兩個字的時候,目光寒冰一般在德妃的臉上刮過,德妃氣的幾乎渾身發抖,但是卻不能不忍耐下去。


    太後點點頭:“好了。今天的事情到了這裏,你們都迴去吧。”


    皇帝先行離開,隨後賢妃攜了德妃的手一同出去,在經過李未央時稍稍駐步,賢妃的目光滑過她的時候不帶任何溫度與情感,仿佛隻是看著一粒小小的塵芥,根本不值一顧:“縣主真是聰明能幹。”


    李未央忙道:“賢妃娘娘過獎……”


    賢妃笑而不語,德妃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隨後便與賢妃一同離開了。李未央望著德妃發髻上的那支鳳凰簪子,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走出大殿,李未央抬眼望著眼前的碧藍天空,極目遠望,前朝的太庸殿、中和殿、嘉興殿氣勢非凡,金碧輝煌,屋簷上不知哪裏來一隻潔白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李未央笑了笑,德妃娘娘,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既然冤枉我,我自然是要迴敬你一把!


    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可是你逼我動手的,不要怪我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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