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姨娘的事情還沒有完,老夫人卻病了。


    大夫人殷勤地伺候在床前,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哪怕老夫人再給她冷臉,也表現的得體大度,殷勤備至,隻是在眾人眼睛裏,卻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大夫人親自看著人去熬藥了,老夫人把李未央召到旁邊來,道:“她這是唱的哪出戲?”


    李未央笑了笑:“老夫人放寬心,母親或許是瞧著大哥大姐都長大了,便也想開了,不好總跟您慪氣吧。”


    自從巫蠱事件之後,老夫人很明白,大兒媳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將自己恨上了,平日裏雖然還笑眯眯的,背後卻詛咒自己早點死,現在她這樣殷勤備至,不由自主讓人頭皮發麻。聽李未央一說,細細一想,她也反應過來了:“我是真心疼愛那兩個孩子,可惜他們都太不爭氣。敏峰也就罷了,將來好好教導,再娶一個好媳婦,可是長樂就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平日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以為我在從中作梗,也不想想長樂都做了什麽,要不是我努力幫她遮掩著,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


    老夫人說了這幾句,猛地咳嗽了兩聲。


    李未央連忙上去幫她撫了撫,不慌不忙道:“母親是著急了吧,大姐今年十五,恰好是說親的年紀。將來若是想要攀上皇家,少不得要老夫人在其中周旋。”


    李長樂鬧出那麽些事情,名聲早就不大好了,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就找個普通的官宦人家嫁過去,有丞相府的麵子,誰也不會怠慢了她,以後有的是好日子,可是這母女兩個人偏偏要去攀附皇家。李家的富貴已經夠了,有什麽必要去攀龍附鳳,一個弄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母女還是沒眼色,眼皮子淺。老夫人心裏不爽快,對羅媽媽道:“一會兒你像個法子把她支走,我不想看見她。”


    羅媽媽陪笑道:“老夫人,您消消氣兒,一會兒老爺還要來看望您。”


    老夫人冷哼一聲,“咱們李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煞星,唉,紅顏禍水,最近隻要牽扯上那個丫頭,總要出些不安寧的事兒!”她忽然警覺地打住了,有些訕訕的望著李未央:“哦,我說這些,你一定覺得煩了,罷了,我不該和你一個孩子嘮叨這些。”


    李未央從旁邊精致的托盤裏端過一碗粥,微笑著說:“那不打緊,隻要您想說,我就乖乖的聽。您大可把心煩的事兒全倒給我,就像是大掃除一樣,等您說完了,心情就好了,也無事一身輕了。”


    老夫人不禁噗哧一笑:“真有這麽簡單就好嘍!”想想,她又感慨起來。“我這麽一大把年紀,經過的風浪也算不少了,偏就這兒孫的事兒讓我覺得力不從心,唉!”


    李未央輕輕地吹著粥,言語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麽事兒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緊。隻要您身子硬朗,福氣自然可以庇護兒孫,就好像福星高照一樣,那還用操什麽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開足了,望著李未央笑了:“瞧你這嘴巴,真是甜蜜蜜的。”


    年紀大了,本就是要哄的,當初太後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李家的老夫人呢?李未央把手中的碗盅遞給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說甜,我的嘴可比不上這碗桂花紅棗羹,您快嚐嚐。”


    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邊吃邊笑。


    這時候簾子一掀,李蕭然走了進來。李未央連忙站起來向他行禮,李蕭然點點頭,隨後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好些了?”


    “你那個媳婦兒少在我跟前惡心我,我就好了。”老夫人沉了臉,將碗立刻就擱下了,口中沒什麽好聲氣,隨後她想起李未央在跟前,不好意思說的太露骨,便咳了一聲,沒再言語。


    林蕭然雖然難堪,心中也對大夫人多了幾分嫌惡,隻是不好露出來,微笑道:“老夫人專心養病就是,其他一切都有兒子在。”


    老夫人歎了口氣,終究沒再說什麽,就在這時候,大夫人親自端著藥碗進來了,滿麵都是和順,一直遞到老夫人的床邊上,羅媽媽知道老夫人不待見她,趕緊接過去,道:“不敢勞煩夫人。”


    “身為兒媳,照顧老夫人也是應該的。”大夫人微笑,隨後望著李蕭然道,“老爺,您迴來了。”


    李蕭然麵色平靜,不見喜怒:“夫人辛苦了。”


    大夫人笑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老爺不必這樣見外。”


    這對夫妻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可李未央卻知道,李蕭然已經有兩個月沒有進過大夫人的房門了,在這樣的豪門貴族,老爺可以三妻四妾,美女成群,但絕不可能十天半個月不安撫一下正妻,這是極大的不尊重。李蕭然過去十年如一日,堅持每個月的五六天都去大夫人房裏,現在這規矩卻已經改了,表麵上看沒什麽,實際上……卻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李未央垂下長長的睫毛,仿佛什麽都不知道。


    大夫人接口道:“老爺,後日我要去普濟寺替老夫人請願,預備將女兒們也都一並帶過去散散心。”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卻發現對方眉眼平靜,半點看不出心緒。


    替老夫人請願,自然就是為她祈福了,大夫人這話說的倒是合情合理,李蕭然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你預備帶誰一起去?”


    大夫人笑了:“長樂,未央,常喜她們兩個姐妹,若是二夫人願意去,也帶著她一塊兒,雖說普濟寺並不遠,但人多也好多個照應。”


    一般情況下,豪門貴族女子雖然沒有禁錮到足不能出戶的地步,但出門的機會很少,她們能拋頭露麵的機會也是有限的。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不全是現實,亦不遠矣。但惟獨去寺院上香是例外,這不僅是正大光明的,而且還是一種常例,所以大夫人提出帶家中的女兒們一起去,也並沒有什麽奇怪的。


    可是李未央,還是覺得說不出哪裏怪怪的。大夫人若是想要借此機會出門散心,帶著李長樂就好了,怎麽會突然這樣好心,連自己一塊兒帶著?她就不怕自己給她添堵嗎?或者說,此行她還有別的目的?不,不對,普濟寺乃是前朝所建的香火院,後來荒廢傾頹了,由如今的皇帝重新修建。自重建以來,香火十分興旺。不說經過的文人騷客、旅客商賈、遊學應試之士,就是京都的皇族貴戚、達官貴人,也多有去燒香拜佛的,如果大夫人想要做什麽,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腳。


    難道,她是真的順口一說,還是突然良心發現,決定對自己好一點?


    李未央想到這裏,自己都覺得荒謬。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大夫人絕對沒安什麽好心思,想到這裏,她微笑道:“母親,老夫人身邊應當有人照顧,我就留下來吧。”


    大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含笑道:“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也好。”


    並沒有挽留她?李未央倒是有些微的吃驚。若是大夫人真準備在路上做什麽,應當堅持帶著她一起去才對。


    李蕭然聽了,卻覺得有些不妥。如果李家的女眷去上香,獨獨缺了李未央的話,那麽別人會怎麽想呢?豈不是更加坐實了他們刻薄庶女的名聲,有損自家的名譽麽?他想了想,道:“老夫人身邊還有其他人在,未央,你也跟著你母親去散散心吧。”


    李未央低聲道:“是。”


    大夫人微微一笑,掩住了唇畔的得意。李家自然是不會讓李未央一個人留下的,這樣傳出去多不好聽。


    老夫人淡淡望了他們一眼,道:“多派些人手,可別再出點什麽事。”


    “是,普濟寺香火鼎盛,女眷往來上香的很多,我也會多派侍衛隨行,防止不相幹的人驚擾,老夫人放心吧。.


    老夫人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到了晚上,李未央便聽說,二夫人拒絕了一起去,說要迴娘家看望老父。隨後,便是四姨娘不放心,跑到大夫人那裏要求同行,自然是被應允了。四姨娘都去了,李蕭然當然覺得不能虧待了美貌如花的九姨娘,讓她也跟著一起去,唯獨六姨娘因為前些日子受了風寒、七姨娘不受寵,所以她們二人不能同行。


    到出發之前,九姨娘都表現的安分守己,並沒有再向李未央提起那件事,可總是三不五時跑到七姨娘的院子裏來坐坐,有時候還刻意製造一些與李未央偶遇的機會,每次都在人前,李未央便隻是淡淡的,暗地裏卻一直讓秋菊盯著九姨娘的動靜。


    到了十五這一天,丞相府門前車馬成群,人頭擁擠。下人們紛紛準備著主子們去請願要用的東西,忙的人仰馬翻。天還沒亮,便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就緒。不多時,大夫人出來,與李長樂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李未央、李常喜、李常笑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後四姨娘、九姨娘坐後麵一輛青油氈布車,後麵的丫頭、媽媽或是跟車或是步行,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


    人們遠遠望見了,不由得都很驚訝:“這是誰家的馬車,好大的氣派!”


    “是李丞相的夫人帶著小姐們去上香呢!”


    “啊?小姐?豈不是能看見那個國色天香的大小姐?”


    “什麽國色天香,不過是個大禍害!上次她胡亂出餿主意,害的災民暴亂,簡直就是個禍星!”


    “就是,她們這是要去哪兒?”


    “看這方向,是往普濟寺去了!”


    人群裏,有這樣一兩個探子,聽了人們的議論,觀察了馬車的方向,隨後快速地在人群裏消失,趕著向各自的主子報信兒去了。


    馬車裏,李常喜冷眼盯著李未央,不說話。


    李常笑倒是先開了口,嗓音柔柔弱弱的:“三姐,好幾日不見了。”


    雖然住在同一個家中,但李常喜對李未央有心結,害的李常笑也不敢和李未央多親近,在她心裏,其實很喜歡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卻無比剛強的三姐。這世上有一個規律大抵相同,凡是人都是厭惡與自己一樣的,偏好自己所沒有的。正因為李常笑性子柔弱,任人欺辱,而李未央卻是寧折不彎、十分強硬的,所以李常笑一直很羨慕她,受了大夫人那麽多年的氣,唯獨李未央敢給大夫人絆子使,還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這由不得她不佩服!


    “是啊,四妹妹平日裏總是在園子裏繡花,以後有空,不妨多到我的院子裏坐坐。”


    李未央微笑著道。


    李常喜冷笑一聲:“算了吧,我們可不想被你連累。”


    她的意思很明白,以後大夫人收拾李未央的時候,她們可不想被誤以為是她的同黨。


    李未央失笑:“連累不連累的我是不知道,若非上次四姨娘奮力一搏,五妹妹就要嫁到榮國公府了,我本以為你是感激你娘和我的,見你這樣說,分明是不領情了,難道還真的看中了那程林不成?”


    李常喜臉色一白,上次迴去以後她已經問清楚了,知道四姨娘究竟為什麽要設計紫河車那一出戲,冒著得罪大夫人的危險來幫助李未央,說到底,她們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免於嫁給一個紈絝子弟的命運,但那又怎麽樣呢,自己如今的相貌變成這幅德行,縱然父親已經許諾不會隨便將自己嫁人,那些豪門世家又怎麽看得上自己?想到這裏,她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棉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未央何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卻也不再說什麽。有些人,永遠都是糊塗的,哪怕自己說的再多,她也當是耳旁風罷了。


    李常笑看著麵容平靜的李未央,不由好奇地問出了一直想問卻沒機會問出口的話:“聽說上一迴,是七殿下救了姐姐。”


    這是官方說法,李未央笑道:“的確如此。”


    李常喜抬起眼睛,明顯有一絲嫉恨。她真不明白,李未央為什麽有這種好運氣!


    李常笑點頭,道:“聽說永寧公主殿下體恤姐姐受驚,不但收留了你一夜,還特地派人送你迴來,事後又送來好些壓驚的禮物,姐姐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人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姐姐將來一定會有好運的。”


    李常喜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道:“什麽命大!四姐你就不懷疑嗎,哪兒來那麽多好運氣可以供人揮霍的,說不準是個別人天生就有妖術!”


    李未央笑了,眉眼間的笑意恬靜如珠輝,溫潤中隱見鋒芒:“五妹妹,我真是佩服你,既然我有妖術,你也上趕著來招惹,果真是不怕死啊!”


    李常喜被氣地噎住了,搶白道:“你若非有妖術,怎麽會騙的七皇子去救你!”


    李常笑忙嗬斥道:“不許胡說!”


    李未央絲毫不放在心上,隻淡淡微笑道:“這個麽,你就要去問問七殿下了。”隨後,她便閉上眼睛養神,無論李常喜如何挑釁,都不與她作口舌之爭了。


    如今普濟寺的方丈,年紀已經八十開外,未出家之前,曾經是飽學之士,經綸滿腹,才華橫溢,然而經曆多舛,生活坎坷,最後看破紅塵,落發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修佛,成了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知道丞相府要來禮佛,老方丈帶了知客諸僧,親自到山門迎接。


    大夫人下了馬車,由丫頭攙扶著,抬眼向山門望去,隻看到方丈身披繡金線大紅百衲袈裟,率領僧人在山門前,那樣子,倒也說得上足夠排場,引來普濟寺周圍百姓的圍觀。


    方丈見大夫人走過來,踏上一步,雙手合十頂禮,說道:“阿彌陀佛!丞相夫人駕臨山寺,不勝榮幸之至!老袖迎接來遲,還請夫人恕罪!”


    大夫人連忙答禮,說道:“罪過罪過!大師乃得道高僧,勞您出迎,實在愧不敢當。”


    方丈說道:“夫人一路辛苦了,請進寺用茶!”


    大夫人點點頭,吩咐道:“請後頭的小姐們下車。”


    丫鬟們立刻跟上來,放下踏步,在車門外等候。李長樂蒙著麵紗,先行下了車,她輕移蓮步,款擺纖腰,嫋嫋婷婷地走近。眾人隻覺眼前一亮,不由得疑心是否天上的仙女走下了蓮台,到此救苦救難,普渡眾生。雖然看不到小姐的廬山真麵目,單憑了這副裝束、這段身材,也引來眾人一片唏噓。原以為李家就這一位小姐,誰知後麵還有一輛馬車,又下來三個帶著麵紗、身形窈窕的姑娘,一時看的人頭攢動,爭相目睹丞相府千金們的風采,其中也不乏那些豪門貴族的浪蕩公子,專程趕過來獵奇的,隻可惜小姐們臉上都蒙著麵紗,影影幢幢的,隻知道都是美人,卻不知道究竟長得什麽模樣。


    一路進了寺廟,隔絕了外麵的喧囂。方丈道:“已經為夫人小姐準備了一所院子,房屋頗寬敞,地勢又幽靜,和小寺有圍牆相隔,絕無閑人打擾。”


    大夫人微笑道:“有勞大師費心了。”


    這一次的請願,足足要在普濟寺呆上三天,所以李蕭然派了很多侍衛,專程將女眷們所住的院子包圍起來,確保他們的安全。實際上這是多慮了,因為普濟寺,每逢有貴重女眷來上香,都是要封寺,一般外人是進不來的,根本無從談起打擾。


    大夫人要了專門的禪房來念經,便吩咐其他人去院子裏先休息。


    李長樂笑著望向李未央:“三妹,咱們去看看院子?”


    李未央很佩服這位大姐,這時候居然還能和顏悅色,不過,這也說明她的敵人在一步步變得更強大。她笑著點頭,道:“大姐先請。”


    看著她們兩人臉上的笑容,李常喜隻覺得身上冒寒氣,趕緊拉了李常笑就走。


    院子坐落在藏經閣之後,坐北朝南,四麵有一丈多高的青磚牆圍著,將外麵的喧擾全部隔絕在外。院子外頭就是一座大花園,四周佳木蔥籠。花草繁茂,奇石假山,曲徑通幽,足可供怡心養性。林媽媽正在吩咐丫頭們將小姐們暫住的行李全都搬進去,院子裏一派熱鬧。


    看見小姐們進來,林媽媽趕緊過來行禮:“大小姐,這院子是一間正屋,四間廂房,還有七八間耳房。您看,這正屋自然是給夫人住著,四間廂房麽,大小姐您住一間,三小姐一間,要委屈三小姐、四小姐一間,四姨娘和九姨娘一間了。”說著,她便拿眼睛卻瞥四姨娘。


    四姨娘笑道:“這有什麽委屈的,出門在外,總不好再去因為一點小事就麻煩方丈。”


    九姨娘麵上平靜,倒也沒什麽異議。


    李未央抬眼望去,這座院子隻招待來寺廟禮佛的貴客,老方丈每天派人收拾打掃,所以現在看來,十分雅致潔淨。院子的天井裏有一條碎石小徑,路麵都是彩石鋪就。大廳前麵有兩株鬆樹,蒼虯挺拔,生機盎然。迎麵是一間正屋,從門外便可以看見一個對著門的香案,香案正中懸一幅白衣觀音像,旁邊安放一隻紫檀木香爐,兩邊一對白銅蠟台,一個三彩大花瓶,中插白玉柄拂塵,案前一方紅氈毯,上麵放一個蒲團,大概是為住客禮佛準備的。


    丫頭們正在忙裏忙外地收拾東西,李長樂笑了笑,道:“那我便先去房裏了,諸位請便。”說著,她挑了最好的一間向陽的廂房去住了。


    李常喜冷哼一聲,道:“四姐,我們去住那一間!”說完,不等李未央反應,便拉著李常笑挑選了另外一間。


    四姨娘笑了笑:“剩下兩間,一南一北,縣主先挑選吧。”


    李未央看了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九姨娘一眼,無所謂道:“兩位姨娘選吧,剩下一間給我就好。”說完,她便對丫頭道,“墨竹你等姨娘們挑選好了再去收拾房間,白芷,你陪我出去走走。”


    李未央帶著白芷走出了一片忙碌的院子,白芷不服氣道:“小姐,那最好的屋子都被她們搶走了!”


    李未央失笑:“都是格局一樣的廂房,原本就沒什麽好壞,又何必在意這些小節。”


    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大夫人非要來參禪禮佛,究竟是帶著一種什麽樣的目的,所以,她沒心思和那小心眼的人糾纏那些事情。


    李未央隨手摘掉了麵紗,她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反倒一身家常打扮,頭上的青絲挽了個螺髻,翡翠玉簪拴定,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穿一身淺綠色裙裝,更顯得清秀雅致,人淡如菊。


    她一邊將整件事迴想了一遍,一邊出了院子,沿著碎石小徑,曲曲彎彎,隻見到春意闌珊,落英繽紛,片片桃花,飄墜地麵,的確是一番說不出的美景。就在這時候,白芷道:“小姐,那丫頭也跟著來了。”


    李未央迴頭一看,卻見到趙月一身普通丫頭的裝束,站在不遠處,低眉斂目。


    李未央笑了笑,這個丫頭,還真有點意思,李敏德讓她照顧自己,她便寸步不離,天天在院子裏盯著,生怕自己有什麽閃失。不過李未央也曾經故意命她端茶,卻看到她的手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子,顯而易見,這丫頭是舞刀弄劍的,隻是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李未央剛想著找個機會試試看這丫頭的功夫,就突然聽見趙月嗬斥了一聲:“什麽人!”


    說話不過片刻工夫,電光火石的刹那,趙月已經拔出了腰間的軟劍。平日裏她的軟劍都是纏在腰上,看起來與一般腰帶無異,現在抽出來,卻寒光凜然。不待李未央吩咐,她已經向來人直奔而去。


    從林間走出來的青年顯然沒想到這個丫頭居然會武功,他的動作也是奇快,竟然用一把折扇一轉,已避開了淩厲萬分的劍勢。白芷驚唿一聲,李未央卻向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正好借此機會,看看趙月的功夫究竟如何。


    李未央遠遠看著,隻瞧見劍光飛舞,聽得破空之聲數下,趙月已接連刺出七劍。這七劍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無一不是人體的要害,另一人竟然用扇子對陣。劍影,扇風,閃電般來來往往,聽不見絲毫兵刃交鋒聲,卻是一場在無聲中激烈的戰鬥。青年身形隻要稍慢半點,就一定會受到重創,然而他身形閃避越來越快,口中卻笑道:“縣主身邊的人果真好厲害!”


    白芷瞧見局裏這兩人爭鬥,著實捏把冷汗:“小姐,真的不阻攔?”


    李未央微笑:“沒關係,看著吧。”


    趙月一個瘦小的姑娘,劍法之快實在超出常人想象,一出手刹時便鋪天蓋日。一手快劍,迅捷靈動,自成一格,一旦劍勢展開,疾如狂風,猛若奔雷,幾乎招招都是不顧性命的強攻,氣勢淩厲迫人。但對方在她一波強似一波的攻勢之下,


    卻顯示出遊刃有餘的從容。李未央看的很明白,她的劍已經三番四次襲向青年的要害,都被那把扇子擋開了,一攻一守之間,兩個人竟然僵持不下!


    “縣主,你還真是恩將仇報啊!”青年嘴角一抹笑,提擺拂袖,足下幾個錯步,身形如行雲流水,稍一閃身避開了趙月淩厲劍勢,待兩人站定,他已在趙月身後了。


    趙月麵無表情,反身繼續進攻,青年毫不驚慌,腳下步伐飄逸,轉眼間身子已退一尺外,隻聽“鏘”的一聲,趙月的長劍不知為何,竟然被一把輕飄飄的扇子挑飛了出去!趙月麵色發白,她自小習武,向來自傲,還從來不曾受到這樣的挫折,當下目瞪口呆,卻還要再打,李未央已經高聲道:“月兒,不得無禮,這是七殿下!”


    趙月吃了一驚,連忙刹住了步子,遲疑不定地望著眼前俊美的青年。


    此人一襲青色衣衫,漆黑的烏發用紫金雙龍奪珠冠束起,當中竟綴了一顆極為罕見的南海珍珠。他麵容俊俏,然而一雙眼睛卻散發著如同月光清輝一般皎潔又幽靜的光芒,遠遠的骨子裏就透露出來的清冷,將他隔絕在塵世之外,明亮閃爍的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不過他此刻帶著的笑容,卻也是從未有過的,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會驚異,七殿下居然會露出這種笑容來。


    “縣主就是這樣待客的麽?”拓跋玉微笑著走過來,抖了抖袖子上的一道口子。


    李未央視而不見道:“若非七殿下藏頭露尾,我的丫頭也不會以為你是登徒浪子啊!”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出聲躲在旁邊偷看,這又怪得了誰。


    “哦,這麽說還要怪我了?”拓跋玉臉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


    若是換了被人,早已恐懼的跪地求饒,可是李未央卻不吃這一套:“殿下,你是皇子龍孫,自然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怎麽會怪罪我們這樣的無心之失呢?你說是不是?”


    拓跋玉看她一雙眼睛沉如古井,卻頗有一番壞主意,不由自嘲道:“我原本是好心來看看縣主是不是安好,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提起這件事,還沒有當麵謝過你。”


    拓跋玉顯然並不在意,道:“不過投桃報李罷了。若非縣主先幫我,我也不會出手相助。”隨後他走近,凝眸道,“可曾查到當日究竟是何人偷襲?”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殿下捉去的人全都服毒自盡了,我和敏德騎馬逃走,結果在林間迷路,直到早上才找到出路,因為樣子太過狼狽,不得已才求救於你。”


    拓跋玉笑了笑,一針見血道:“縣主,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為何不對我說實話呢?”


    李未央揚眉:“你怎麽知道我說的不是實話?”


    拓跋玉不由悄悄握緊了手,指甲紮進肉裏帶來的刺痛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下來。不知從什麽時候,也許從第一次見麵,這個表麵溫順背地裏刁鑽的少女就進入了他的眼簾,後來在京都重遇,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喜愛,又或者,僅僅是覺得生活太過平靜無趣,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開始追尋那一抹麗色,然而現在他才知道,她其實並沒有注意過他,更甚者,她不過是將他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


    可以想見,當初她幫助自己,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這當然是早已擺在眼前的事實,但拓跋玉還是有一點不痛快。也許是他被人捧著太久了,突然來這麽一個毫不在意他,甚至連真實理由都隱瞞著他的少女,他就不得不訝然了。


    而另外一邊,拓跋真也到了寺裏。老方丈慌忙出迎,拓跋真笑道:“不必多禮,我不過是來拜佛,不用驚動太多人了。”


    畢竟是皇子,老方丈還是不敢怠慢的,連忙吩咐人帶他去參觀。


    拓跋真便順著廟宇向內走,替他帶路的沙彌道:“殿下,這裏是天王殿。”


    拓跋真抬頭觀看,隻見四大天王,怒目橫眉,猙獰可怕。殿柱上掛一副對聯,上聯是“風調雨順”,下聯是“國泰民安”。


    他淡淡一笑,隨後信步繼續往前走,沙彌道:“前麵是羅漢堂。”


    拓跋真卻不拜佛不上香,仿佛無心道:“聽說李丞相的家眷也在寺廟裏?”


    沙彌愣住了,隨後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恭敬道:“是,李夫人帶著幾位小姐,都在寺裏。”


    “哦?哪幾位小姐?”拓跋真撚動手裏的玉扳指,這麽問道。


    沙彌沒想到他問得如此仔細,小心道:“這個……恕小僧不清楚。”


    拓跋真見他一臉警惕,不由笑了:“師傅放心,我與李丞相是舊識,斷然沒有進了寺廟不去拜見的道理,你引路吧,我去見見李夫人。”


    沙彌原本還擔心他有什麽奇怪的舉動,現在看他隻是要去拜見李夫人,一時放下心來,道:“殿下請。”一邊走,他一邊心道,今兒個是怎麽了,先是七殿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了,現在又來了一個三殿下,這些皇子們是紮堆啊還是怎麽的?突然想到剛才山門前,李家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們,沙彌不由自主歎了口氣,女色誤人啊!


    拓跋真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麵上帶著笑容,跟著沙彌向前走去。


    這時候,李未央和拓跋玉已經離了花園,一路向羅漢堂走過來。在羅漢堂門口兩邊,也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是“五百羅漢,數仔細,是兇是吉?”下聯是“三千世界,看清楚,如幻如真”。進門一看,見五百羅漢排列得整整齊齊,有的兇惡,有的慈祥,表情姿態,各各不同。李未央一邊凝神看著這些羅漢,似乎頗有興趣的模樣。


    “縣主,父皇賜給你的那些金銀珠寶,除了那些不能動的死物,其他你也用了不少了吧。”拓跋玉突然道。


    李未央沒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不由偏過頭,漆黑的眼睛帶了一絲薄薄的訝異。


    拓跋玉笑了:“你要和你的嫡母抗衡,最要緊的便是人脈,而這人脈,大多是要靠錢財才能走通的,你能這麽快在李府立足,想也知道做了散財童子。”


    李未央挑眉笑道:“你說得對,陛下賜給我的,很多都是不能變賣的貢品,那些真正有用的金子,已經花了很多了。”


    “坐吃山空,便是金山銀山也要毀於一旦。”拓跋玉輕輕道,“你可以派可靠的人去肖城多納貨物,尤其是上等的蠶絲,南邊近日有大宗買家要下來收絲,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拓跋玉透露的是個極為重要的商機,他的王府今年在蠶絲一項收益上少說也可多得好幾萬兩黃金。可李未央卻很難高興起來,自己身邊——信賴的人,其實不多。


    拓跋玉看穿她心意,笑笑道:“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代為采辦。”


    李未央有點納悶:“你為何要這樣幫我。”


    拓跋玉笑了笑:“就當我是感謝你上次幫了大忙吧。”


    上次的幫忙,他應該早就還清了吧,李未央心裏這樣說,正要開口迴絕,誰知拓跋玉卻道:“前麵是大雄寶殿,咱們去看看吧。”


    大雄寶殿建造得氣象非凡,白玉台階,琉璃碧瓦,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十分莊嚴肅穆。兩旁對聯頗多,可看的卻不多,隻有正門兩副很有意思。靠近門的一副,上聯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善惡到頭終有報。”


    而拓跋玉與李未央,恰好在這裏,和拓跋真打了個照麵。


    雙方一時之間,都愣住了……


    其實,早在李未央看到拓跋真之前,他已經注意到了她。隻是他看見,李未央在輕言細語地和拓跋玉說話,似乎還頗有點投機的樣子。時不時地綻開微笑,露出潔白如貝的牙齒,聲音也是清冷的,十分悅耳動聽。


    麵對他的時候,可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拓跋真表麵豁達,實際上最是心胸狹窄的人,看著那兩個人一副“情意綿綿”的模樣,微笑有了一絲裂縫,隻有他看不上李未央,可現在竟然是對先摒棄了他,另外攀上了高枝!若是李未央看中的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她看中的是拓跋真一直視為死敵的拓跋玉,拓跋真不由暗地裏連她一起恨上了。隻是他畢竟城府深,明明憎惡拓跋玉,卻硬生生把魂魄抽離出來,將人格分成兩個。一個在那裏充滿嫉妒,另一個充滿驚喜,迎上去道:“七弟怎麽在這裏?”


    經過上一迴的事情,拓跋玉已經很透徹地看明白了拓跋真的野心,再也不會被他這副友善的模樣所動搖,當即微笑道:“我是過來代替母妃上香的,可巧就碰到了縣主。”


    拓跋真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李未央笑道:“三殿下莫非是來參禪的麽?”


    拓跋真當然不是來參禪的,他不過是聽說李家人來了,所以才跟著過來,隻是到了這裏,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竟不知道究竟是來找李長樂,還是借機會來見李未央。


    李長樂美麗如一輪皓月,豔壓群芳,可是拓跋真心裏時常牽掛的卻是另外一個人。那人相貌不如她長姐,性子隱忍狠毒似狼,風骨氣節全無,在他麵前做戲欺騙有如喝茶水一般快速。平日拓跋真做事極有分寸尺度,惟獨這個人輕而易舉的就能叫他心亂。


    實際上,若是李未央還和前世一樣將拓跋真看得很重要,事事以他為重,拓跋真還未必會高看她一眼,偏偏她如今處處與他作對,甚至反過來去幫別人,不由得他不注意,可見冥冥之中自有翻雲覆雨手,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走向何方。


    可是,李未央為什麽要跟拓跋玉走在一起!拓跋真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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