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大夫人急匆匆趕迴丞相府,甚至連監視李未央都顧不上,這其實是有很深刻的原因的。李蕭然外出三日,竟然帶迴來一名新的妾室,與眾不同的是,這一次李蕭然竟然沒有知會大夫人一聲。


    這意味著,李蕭然已經不像往常那樣敬重她這個正妻了。想來也是,從巫蠱事件之後,他甚至連一次都沒有踏進她的屋子。若說平時,大夫人還能忍得住,但在這時候,她再也沒辦法忍耐了。她匆匆帶著李長樂趕迴家,卻聽說李蕭然帶著新來的美人兒去赴宴了,壓根不在府上,頓時一腔憤怒變成壓抑,恨的牙齒都要咬出血來,她翻來覆去一宿,竟然都沒有顧得上問一句李未央的下落。第二天一早,她實在坐立不安,立刻派人將那新來的美人雲姬招來。


    大夫人捏著手裏的茶杯,盯著眼前的雲姬。


    這女子膚白勝雪,鼻子和臉型就像被人用玉石精心雕刻出來的一樣,站在那裏宛如花樹堆雪,瓊壓海棠,雖然比不上自己那個國色天香的女兒,但也完全是一個美麗的叫人沒辦法轉開目光的美人兒。她弱柳扶風一般走上前來,姿態優美地施了一個禮。


    大夫人在看清這張臉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失措,幾乎以為當年那個女人又迴來了,隨後心頭暗暗火起,原來老爺一直沒有忘記那個女人!然而她畢竟城府深,雖然很厭惡這個雲姬,麵上卻不露出分毫,微笑著讓她走上前,叫她伸出手來,看看她的手。雲姬的手指也如春蔥一樣又細又長,掌形也極美。大夫人又問她多大,何方人士。


    雲姬道:“奴婢叫雲媚,十六歲了,昌州人士。”


    她的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聽,一口細牙如珠似玉。大夫人心頭氣恨:這模樣真是我見猶憐,難怪近年來已經少有新寵的李蕭然也要收下她了。


    雲姬不敢看大夫人的目光,因為這位主母雖然臉上帶著笑,可是目光極為深沉,像是一張大口要把她吞下去,又像是要從她的身體中攫取什麽東西出來一樣。


    “哦。”大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重新掛上那溫婉高雅的笑容:“你不必怕。我隻是看你長得真漂亮,心中也代老爺歡喜罷了。”她稍微定了定神,側過眼珠細想了想:“隻是,媚兒這個名字太俗了。我給你改個名兒,幹脆就叫雲柔好了,又顯得高雅大方,如何?”


    雲姬深深低頭,然而嘴角卻是垮下來,明顯並不開心。


    大夫人沒想到這女孩兒看似柔弱,骨子裏倒很倔強。她微微有些惱怒——不知為什麽,被冷落之後她格外容易動怒,但沒有表現出來。要收拾這個小賤人,法子太多了,她眼珠一轉,波瀾不驚地改了口:“罷了,似乎這名字也不好聽。你就暫時還叫雲媚吧。等到哪天老爺有空,再給你改名!”


    雲姬再次謝恩,心中卻對大夫人善於觀察人心的本事警惕了起來。


    正在蹉跎的時候,忽然有婢女來報,說老爺來了。


    大夫人慢慢地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盯著走進來的李蕭然——她雖然此時不想露出犀利的目光,但已經身不由己。


    他這一迴,不說一聲兒就把人帶迴來,簡直是太羞辱她了。


    李蕭然一看到雲姬仿佛受了委屈的模樣,臉上立刻有了幾分不悅。但他畢竟是有分寸的人,所以他隻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和夫人說。”


    就在這說話的空檔,林媽媽突然快步走進來,悄聲對大夫人說了幾句話,大夫人麵色一變,問道:“事情可確實?”


    林媽媽笑道:“是,老奴已經核實過。”


    大夫人一怔,隨即眼底浮起一陣不易察覺的喜色。原本她是打算向李蕭然說幾句關於雲姬的事情,現在聽說李未央失蹤沒有迴府的消息,頓時喜上眉梢,決心暫且將雲姬的事情放下,把李未央這個心腹大患收拾掉。


    等雲姬退下去以後,大夫人突然正色:“林媽媽,讓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事情和老爺說。”她感到這句話像一片刀刃一樣從口中緩緩移出,說話時的心情卻出奇的好。


    李蕭然以為她要責怪自己沒有將雲姬的事情提前告訴他,一股風雷在臉上一閃即逝。


    大夫人很了解李蕭然,此刻臉上卻不動聲色,眼裏卻隱藏著令人難以察覺的狡詐:“老爺,我是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李蕭然的臉色稍緩,搖搖手令左右退下。


    想到馬上就要除掉李未央了,大夫人感到一股熱血湧到喉底,奮力把它咽了下去,走近他抬起頭,麵上露出擔憂的神情:“這件事情說起來我也有很大的責任,這點讓我愧疚的不得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向老爺說實話了。”


    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像是冰淩。


    李蕭然皺起眉頭:“不要故弄玄虛,趕緊說。”


    大夫人心中得意,臉上卻越發遲疑:“昨天去永寧公主府赴宴,老夫人突然來了故友,便急著趕迴來,正巧我身子不適,就跟著一起迴來了,我們都離去了,怕不好和公主交代,便讓未央和敏德留下來參加晚宴。”


    實際上,老夫人當時是想著,考驗一下李未央能否獨自應對,大夫人則是完全不把她當迴事。


    “然後呢?”李蕭然覺察出了一點不對勁。


    大夫人一副內疚的模樣:“隨後我頭疼的厲害,便先躺下了,以為未央和敏德到了時候會自己迴來。誰知道剛才有人通報說在官道上發現了咱們李家的馬車,旁邊還有咱們家的侍衛,這些人全都死了,更糟糕的是,未央和敏德不知所蹤……”


    馬車遇襲了!


    李蕭然感到這一串冰淩直刺入自己的大腦,渾身的毛孔都緊縮了,身體卻是紋絲沒動,嘴唇也是僵木木地沒發出任何聲音。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家裏出事,更擔憂這件事情有別的內情!


    “誰這麽大的膽子!”過後是濃濃的憤怒,他像頭惡狼一樣狠狠地盯著大夫人,牙齒用力地挫著,繼續要冒出火星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句話:“竟然敢動我家的馬車!”


    大夫人從來沒看到李蕭然這樣疾言厲色的模樣,她微微一愣,隨即道:“是啊,這些人這麽大膽,不但襲擊了馬車,連未央和敏德都一並劫持走了!如今怕是——”


    “你什麽意思!”李蕭然大吼了起來,眼裏幾乎要噴出火焰,他沒想到在京都居然還有人敢碰他李家的馬車,甚至劫持了他的女兒。雖然他不見得對李未央有多麽深的感情,但這絕對觸犯了他的權威,“派人去找,馬上去派人把未央和敏德找迴來!”


    三夫人剛死,就弄丟了人家的養子,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他貪圖三房的財產!一定要立刻把敏德找迴來!


    “老爺,最重要不是這個,他們已經失蹤一夜了!”大夫人毫不畏懼地迎著他的目光,眼中已經冒出鋼針般的光芒,“恐怕未央早已失貞了!”


    李蕭然被這鋼針般的目光刺痛了——不,應該說是完全愣住了。他一時間懵在那裏,臉上的肌肉開始劇烈地扭動,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擠壓著。


    大夫人注意到,李蕭然此刻額頭的青筋也暴出來了,像蚯蚓一樣扭動著。目光裏也漸漸閃出滔天的怒意,可見他有多麽的暴怒,她麵上仿佛更加的不安:“老爺,若是未央真的找迴來了,李家的名聲和麵子,也就全都完了!”


    一個已經失蹤一夜的貴族千金,李蕭然不能不設想李家將來要為此蒙受多大的羞辱,他的同僚們會怎麽看待,皇帝又會怎麽看待!他忽然冷靜了下來,臉上就像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鋼鐵麵具,“你說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句話,觸動了大夫人心底最深處的隱秘。若是平時,她一定會扮演好一個大度的慈母,等老爺自己想起來這件事的後果,然後她再出來做好人,將李未央送入寺廟出家了此殘生,這樣既不會讓李蕭然懷疑她的用心,又能在眾人麵前保持一貫的形象,但是這一迴,她卻沒有繼續忍耐,而是搶先提了出來,是的,她要抓住這次機會,將李未央置諸死地!大夫人雖然是這樣想的,可是在李蕭然懷疑的時候,她的內心還是出現了一絲恐懼,所以她迅速調整了情緒,麵上的容色轉為哀戚:“老爺,我這麽說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我隻是真的擔心未央,她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家,還沒有許配給人家,將來若是讓人知道這件事情,誰家會娶她呢?”說著,她煞有其事地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仿佛是出自真心的擔憂。


    李蕭然冷笑一聲,卻絲毫沒有笑意,就像嘴角裂開了個口子。他雖然覺得大夫人是在貓哭老鼠,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對的!他恨恨地看著她,劈頭就來了一句:“那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大夫人佯裝驚詫地說:“是呀,我也正在為此犯愁,先派人將她找迴來,然後咱們再商量怎麽辦就是!我不過是想要讓老爺心裏有個準備!”


    李蕭然怔了一怔,神情中閃過了一絲冷凝之色,揮了揮手,他大聲道:“叫管家道這裏來!”


    外麵立刻有腳步聲,飛快地離去了。


    李蕭然坐下來,一口茶喝下去,卻覺得透心涼,他長歎了一聲:“活著迴來,也是個大麻煩啊!”


    大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隨後掩飾了笑容,上前道:“老爺也不必擔心,說不準未央吉人天相呢!”


    李蕭然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說,茫然地坐了一會兒,就在他預備站起來出去想對策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報:“三小姐迴來了!”


    李蕭然看著李未央緩緩走進來,竟然吃了一驚。


    李未央在迴來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發上特地插上一朵花園裏摘的芙蓉,用眉筆把眉毛淡淡地描了描,黛色極淡,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又在臉上淡淡地敷了一層粉,把胭脂化開了,淡淡地抹到雙腮和唇上,有妝若無妝,說不出的清新靚麗。這是因為,若是她今日不化妝,根本掩飾不住一夜未眠的憔悴。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從來不施粉黛的李未央,此刻渾身上下都彌漫著青春的活力,無一處不清純新鮮,就像清晨裏還未曾綻開花苞的花朵,帶著一種往日不曾有過的活潑。


    李蕭然敏銳地注意到,李未央的發間帶了一隻銀簪子。若是平常,這並不會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不知為什麽,今天他卻注意到了,那是用最純的白銀打製的、中間琢為中空的銀簪,形狀是栩栩如生的花樹模樣,上麵用輕薄的銀片打作花朵和花苞,花心上鑲嵌著顏色豔麗的寶石,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七色光芒。戴在頭上,果然是灼灼其華,為原本清秀可愛的李未央增添了不少嬌豔。


    “未央,你終於迴來了!”大夫人一臉急切地迎上去,目光中卻有毒牙般的東西若隱若現。


    李未央看在眼裏,卻仿佛很感動的模樣,連忙微笑著迴應:“母親,未央讓你擔心了。”


    “未央呀,豈止是擔心,母親的心都要急死了,生怕你遭遇什麽不測!”大夫人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眼裏的毒牙已經漸漸清晰。李未央活著迴來也好,毫發無傷也罷,徹夜未歸已經是死路一條了!


    李未央心中一震,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以她的聰明,已經感覺出對方的言外之意,隻是她竟一派天真,仿佛毫不設防地說道:“母親對我這樣好,未央想起,真是日夜難安啊!”


    本以為她會驚慌失措,沒想到半點不露聲色!大夫人咬著牙齒,嘴邊的冷笑徹底綻放開來:“下人說跟著去的侍衛們都死了,你也被人擄走,快讓母親看看,可有什麽損傷?”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母親,未央毫發無傷,你看。”說完,她輕巧地轉了一圈,笑眯眯地看著李蕭然道,“父親,未央不孝,叫你也跟著擔心了。”


    大夫人以為她是故作冷靜,冷笑著繼續往她的傷口上灑鹽:“未央,你若是有什麽委屈,不要強忍著,和母親說就是了,母親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委屈?李未央心中冷笑。她斜睨著一臉醜惡的大夫人,覺得自己同這個惡獸一般的女人沒什麽好講,冷冷地吐出一句:“母親杞人憂天了,未央毫發無傷。”


    大夫人盯住她的眼睛,還想繼續旁敲側擊,卻發現她的眼睛裏已是冷冷地望著自己,卻蘊涵著一種無形的寒意,就像荒野廟堂裏供奉著的神像,詭譎神秘卻又令人毛骨悚然。就在這時候,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大夫人覺得這笑聲就像一瓢冰水直潑到她心裏來似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氣勢也不由自主地弱了。


    “未央,你真的沒事嗎?那你又是怎麽迴來的?”總不能是歹徒自己放你迴來的吧,李蕭然不由自主地問道。他已經不想再聽大夫人說的那些話了,他必須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李未央很明白李蕭然的意思,但她並沒有立刻迴答這個問題,她隻是微笑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對了父親,今天要請你替未央準備禮物,好好酬謝一下七皇子和永寧公主,若非是兩位殿下,未央就迴不來了呢!”


    大夫人麵色一變,隨即道:“你說什麽?”


    李蕭然也一下子站了起來,麵上露出驚異之色。


    李未央揚眉,天真道:“怎麽父親不知道嗎?哎呀,瞧瞧我隻顧著劫後餘生和母親敘舊,竟然忘記了說正經事。昨天不知從哪裏衝出來一群人要搶奪我們的馬車,侍衛們拚死保護我和敏德,可是寡不敵眾,就在危急的時候,七殿下正好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英勇得很呢!將那些歹徒逼退後,七殿下看敏德受了傷,特意將我們就近送迴永寧公主府養傷,公主收留了我們一夜,還派人給敏德請了大夫,這可真是出門遇貴人,要不是他們二位的幫助,未央可就無法安然無恙地迴來了啊!”


    李蕭然一聽,頓時喜出望外:“是七殿下救了你?”


    李未央點點頭。


    “還有永寧公主也收留了你?”


    李未央繼續點頭。


    “這一切都是真的?”


    李未央抿嘴一笑:“父親你是怎麽了,我是坐著公主府的馬車迴來的呢!”說到這裏,她甜笑著望了一眼大夫人:“好在我命大,若是真的被歹徒劫掠走了,未央哪裏還敢迴來,早就一死保住清白了,母親,我平安迴來,你怎麽好像不高興似的?”


    “不,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說謊,怎麽會失蹤一夜竟然沒有發生任何事!”大夫人緩過一口氣,猛然翻臉,完全失態。


    人常說,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大夫人原來以為自己可以借此機會讓李未央徹底完蛋,卻沒想到這樣也能讓她逢兇化吉,這實在是太好運,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李蕭然勃然變色:“你說的什麽話!還不住口!”


    大夫人一怔,隨即麵色慘白,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李蕭然大怒之後是焦慮,現在全都變成高興,七皇子救了李未央,她還在公主府住了一夜,這兩個消息的衝擊力遠遠超過了剛才李未央失蹤的事情。


    可是他還是有一絲疑慮,因為這一切轉變的太快,讓人不知所措。


    李未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笑著道:“對了,公主說我是因為赴宴才會受驚,特意賜給我一根簪子聊表安慰。”說著,她指了指頭上的名貴簪子。


    李蕭然這一迴,長長鬆了一口氣。這可真是——太讓人驚訝了!隨後,他狠狠瞪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中一驚,原本的迷霧散了開來,勉強笑道:“未央,你真是——好運氣。”


    李蕭然也笑,安撫說:“未央,你母親隻是一時之間太高興了。”


    大夫人恐怕是失望到了極點了吧,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將自己置諸死地,簡直是心如毒蠍,窮兇極惡!不過,李未央微微一笑,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是啊未央,母親是太高興了,你別怪我。”大夫人的喉嚨裏像是塞了棉花,說話極為不自然。


    “母親您不必如此,這是老天爺給我的好運氣,誰也阻擋不了的。”李未央雖然說得無比謙卑,但顯然話裏有刺。


    李未央的一雙眼睛漆黑如井水,在大夫人看來,就像妖穀鬼澗之中,縈繞著藍光的幽冥之火。


    “當然,這件事情,也是我命大。若是昨夜七殿下沒有恰好經過——”李未央淡淡道:“我恐怕要暴屍荒野,狗啃鴉食了。”


    李蕭然聽了李未央的話,覺得的確是這樣,說實在的,他原先還擔心李未央身死會影響家族的聲譽,覺得她的確是個不吉利的女兒,可是現在看來,她簡直是洪福齊天了。他這一心理變化在臉上有了細微的表現,被李未央全部收在眼裏。


    李蕭然不忘問道:“老夫人那裏呢?”


    “父親放心,未央馬上就要去稟報老夫人。”


    李蕭然點點頭,看著李未央離開。隨後他轉過身,盯著自己的妻子。他沒想到,她不僅氣量狹小,還是一副惡毒婦人的做派。她明明是嫡母,卻總是想方設法和庶出的孩子過不去。李蕭然並不要求她對他其他的孩子們親如子女,至少麵子上要過得去吧,這樣露骨的表現出憤恨,讓他覺得不寒而栗。李未央再如何,身上也流著他的血,大夫人竟然期盼她出事,借此來除掉她,這實在是讓人覺得心寒。自己殫精竭慮地在外頭經營官場,什麽事都作得滴水不露,卻沒想到一直以為很賢良的妻子竟然在背地裏拆台,太令他失望了!


    他冷哼一聲,不等大夫人解釋,甩袖直接走了!走到門口,他突然站住:“別忘了籌備謝禮!”


    大夫人一愣,隨即滿是憤恨,但卻又無可奈何,翁聲道:“是。”


    李未央先去老夫人的院子請了安,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才迴到自己院子,白芷鬆了一口氣:“小姐,好在你聰明,早一步先去七皇子府,請他幫忙安排好一切。”


    “大夫人當然不會隨便放過這個機會,我又怎麽會落人口實。”現在李未央已經確信,自己之前幫助拓跋玉沒有錯了,他是一個懂得迴報的人,而且,效果立竿見影。迴來之前,她梳洗打扮過,又特意準備了一番,還真看不出異樣。


    “大夫人簡直是趁火打劫……”


    “她本來就是這種人……”


    就在這時候,墨竹突然迴報:“小姐,七姨娘來了!”


    李未央一愣。


    “娘……”


    “未央……”七姨娘撲過來,緊緊抱住李未央,放聲大哭。


    李未央哭笑不得地望著這個脆弱的親娘,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旁邊的白芷連忙過來扶過七姨娘,小心地道:“姨娘別擔心,小姐這不是平安迴來了嗎?”


    七姨娘整個眼睛都腫了,是真的擔心的要死,她一聽說這件事立馬就趕過來了。


    李未央輕聲地向她解釋了來龍去脈,說的大概也和對李蕭然的說辭差不多,她不想自己的親娘也跟著擔心。


    “原來是這麽迴事……”聽到是因為在公主府過了一夜,七姨娘鬆了口氣。


    原以為李未央受什麽委屈了……


    “原本小姐堅持要迴來的……”白芷笑道。


    “可是公主盛情難卻……”墨竹插話說道。


    李未央隻笑笑:“其實也沒什麽大礙,隻是公主覺得我因為赴宴而受驚,心中過意不去……”


    “本來想找人迴府報信兒,但那時候已經很晚了,怕反倒驚擾了老夫人和你們……”李未央說道,看著七姨娘麵上殘留的悲傷,不由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讓娘你擔心了。”


    七姨娘含著淚光,搖著頭笑。她高興之後又輕輕的歎了口氣,看著李未央眼底的血絲,心裏有點難受:“都是娘沒用,沒法子護著你。”


    李未央心裏,有一絲暖流湧過。


    說實話,她對七姨娘,一直有一種疏離之感,雖然她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前世她去世的早,從小又不是在她身旁長大,感情並不特別深厚,今生自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了,所以處處都有點放不開手腳,可是今天看到她發自真心的眼淚,李未央為自己曾經的疏離感覺到愧疚。


    她的眼神溫潤如玉,卻又明亮如星。


    “娘,我說過,以後換我保護你。”


    七姨娘怔怔看著女兒,情緒劇烈起伏:“未央,你別和大夫人對著幹,她會害你的。”


    談氏是一個懦弱的女人,如今她別無所求,隻希望女兒一生平安,將來嫁個好人家。大夫人心狠手辣,她不希望未央出事。


    “娘,人隻要活著,都會遇到無數的波折,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不論碰到什麽磨難,甚至危險,我都不會後退。既然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就什麽都不必再想了,更何況,就算我想退,別人也不會容許我退的!坦坦蕩蕩而活,痛痛快快而生,這沒什麽好怕的……”她不懼生,亦不怕死,但是大夫人卻不同,所以贏家一定會是她。


    七姨娘愣了愣,她突然覺得,未央的倔強和堅強,遠遠超過她的想象。


    “未央……”她下定了決心,“娘一定支持你。”


    能讓懦弱的七姨娘說出這種話……李未央不覺莞爾,隻覺得心中酸酸甜甜,那種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真好。


    李未央在官道上遇襲並且被七皇子救下的事情一下子傳遍了京都,嫉妒壞了那些名門閨秀,人人都說這安平縣主運氣好,馬車被劫持就是百年一遇了,居然還能被皇帝很喜愛的皇子英雄救美了。當然也有很多流言蜚語,甚至有人懷疑官道上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匪徒,更何況那些匪徒居然全都死光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個別人甚至傳揚是李未央為了接近七皇子故意為之,這樣的酸話傳來傳去,李家倒也不甚在意,畢竟跟女子失貞比起來,這些都是浮雲了。不管外麵如何狂風暴雨,身為當事人的拓跋玉和李未央都毫無反應,事情之後兩人更無交集,這事情熱鬧了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李長樂聽說了這件事,本以為李未央要倒大黴了,卻沒想到對方居然逢兇化吉。心頭氣惱的要命,卻無可奈何,不由心頭煩悶。


    檀香瞧她麵色不好,勸說道:“小姐,如今花園裏百花都開了,您不如出去瞧瞧?”


    李長樂冷眼看她,檀香心頭一凜:“奴婢是——”她也是好意啊。


    李長樂看了一眼外麵的春光,最近頭是越來越痛了,尤其是看到李未央在自己跟前晃來晃去,更是禁不住冒火,“算了,出去走走吧。”


    李長樂帶著檀香等人走到花園裏,卻遠遠看到一個美人兒坐在不遠處的八角亭裏,她不由皺起眉頭:“那是什麽人?”


    檀香瞧了一眼,小心道:“那是老爺新娶來的九姨娘。”


    九姨娘?就是父親沒支會過母親就帶迴來的女人雲姬?李長樂遠遠看著,不由皺眉,雲姬是昌州人氏,聽說是個花旦出身,父親居然將這樣一個低賤的女子帶進府,莫非是瘋了不成?


    李長樂帶了檀香,悄無聲息地走到雲姬身旁。旁邊的丫頭要提醒,被李長樂一個冷淡的眼神嚇住了。


    雲姬一抬頭,猛然發現大小姐來了,嚇得趕緊站起來。


    李長樂微微一笑,把眼睛眯起,笑吟吟地看著她手裏的東西。


    雲姬雪白的手裏是一個小小的錦緞荷包,上麵用絲線繡著一朵並蒂蓮花,旁邊還綴著些小玉珠。雖然做工精美,但一看就知道用料很便宜,而且很舊了。


    “這荷包真是漂亮。”李長樂微微一笑,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心中卻起了懷疑。


    雲姬其實很驚慌,她本來隻是在這裏賞景,誰知道觸景生情,不知不覺就把這隨身藏著的荷包拿出來了,她以為自己的丫頭會提醒她的,然而沒有任何人告訴她大小姐來了!她不知道李長樂看到了什麽,但是——一個荷包代表不了什麽的!她盡可能微笑,裝作坦然道:“是呀,這是我娘繡的,我一直帶在身邊,權作護身符吧。”


    李長樂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人,她總覺得這像是男人送的定情之物——這個猜測,讓她一下子興奮起來,然而她將這興奮壓抑了,微微笑了:“你已經嫁入我們家,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束。”


    雲姬見她不再追究,趕緊將荷包收了起來。


    李長樂故意裝作沒察覺,反倒和氣地笑起來:“九姨娘,昌州距離這裏這麽遠,你會不會想家?”


    雲姬從十歲起就跟著戲班離開了家鄉,對父母的印象都已經模糊了,更談不上什麽想家,她在外麵做戲子,一直被人瞧不起,後來去樓尚書的宴會上唱堂會,竟然被李蕭然看中帶了迴來。可是到了李府,卻沒有一個人看得起她,所有人都在背後罵她是下賤的戲子,這位大小姐卻是與眾不同,居然對她露出這麽親切的笑容,所以她有一瞬間的訝然,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她的話。


    李長樂話鋒一轉:“不過你這樣的美貌人品,父親自然會對你多加憐愛,你以後就再也不用走街串巷,過苦日子了。”


    聽她這樣說,雲姬隻是苦澀地笑了一下,算是不拂她的意。


    李長樂微微一笑,隨意地又談起其他的事情,轉移了雲姬的注意力。


    交談了半個時辰,雲姬對這位大小姐頗有好感,告辭的時候,還與她約定下次再談。


    檀香看在眼裏,心中卻越發奇怪,大小姐表麵上平易近人,實際上卻是個高傲的人,九姨娘出身卑賤,大小姐居然和她相談甚歡?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看著雲姬的背影在園子裏消失,李長樂微微一笑,站起身道:“走。”


    檀香看著李長樂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李長樂進了大夫人的院子,與她談了小半個時辰,出來的時候笑容滿麵,檀香看在眼裏,心中更加畏懼。每次大小姐露出這種笑容,就一定要有人倒黴了。隻是——倒黴的會是誰呢?隻是九姨娘遭殃的話,絕對不會讓大小姐這樣開心的……


    半個月後,大夫人派人去請李蕭然過來,李蕭然剛剛迴府,說是有要緊事要辦就去了書房,大夫人一直等著,直到天黑了都不見人影。大夫人命人掌燈,並再去催促。又等了他好一會兒,才見他進門,便親自上前一麵替他寬衣,一麵看看他的臉色,微笑道:“兩日後是九姨娘的生日,我想著為她熱鬧一下。”


    李蕭然一抬眼,冷冷望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裏一跳,臉上卻還是笑盈盈的。


    李蕭然看不出什麽端倪,拒絕了大夫人的手,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我還有別的事,你也早點歇息吧。”


    “老爺,我還準備了甜點,您多少用一點。”大夫人殷切道。


    李蕭然搖頭:“不了。”說完,轉身離開,就奔了九姨娘的院子。


    林媽媽忐忑不安地望著大夫人,大夫人冷笑一聲,揚起一絲鋒利的笑容。桌上的一盞溫了半宿的補品沒人再去動,轉眼散盡了濃甜熱氣,冷透了。


    另一邊,白芷悄悄將這幾日李家發生的動靜說給李未央聽,按照小姐吩咐的,事無巨細,包括大小姐和九姨娘相談甚歡,包括大夫人今日放出消息來要給九姨娘做壽。


    白芷說完,不由道:“小姐,看樣子,大夫人開始拉攏九姨娘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搖頭道:“身為主母,對丈夫的妾室若是不能掌控便要想辦法除掉,四姨娘和六姨娘已經很難對付了,現在父親專寵九姨娘,連她的麵子都不顧了,你認為,大夫人還會讓九姨娘好好活下去嗎?”


    白芷一頓,隨即道:“小姐的意思是——”


    “光是一個九姨娘,定然滿足不了她們的胃口,若是能把眼中釘拖下水,那就再好不過了。”燭光映在鏤刻了富貴海棠的梨木窗欞上,纏枝精致的影就在李未央麵上投下,仿佛罩著一層陰暗的紗。


    林媽媽神色肅穆地穿過走廊,陽光映在院牆上,明晃晃的,她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一旁的丫頭們看著她行色匆匆,身後還跟著幾個高大健壯的媽媽。


    “林媽媽去哪兒?怎麽行色匆匆的?”小丫頭們悄悄咬耳朵。


    “你不知道呀,九姨娘要過生日了,大夫人要親自為她籌辦呢!什麽古董盤子、綾羅綢緞……流水似地往外撥,夫人對九姨娘可真是好啊!”


    “就是,四姨娘臉都綠了,六姨娘也關著門一天了都不肯出門呢!九姨娘這等待遇,在李家可從未有過的。”


    “誰讓老爺寵愛九姨娘呢!你們是沒看到,心尖兒一樣地寵愛著,連續半個月都歇在她院子裏,九姨娘嫁進來,照說是半個主子了吧,再不該碰那些勞什子的戲服,可老爺寵愛她,硬是重新做了一套行頭,經常關起門來唱給老爺聽呢!”


    “什麽呀!你是不知道!”另一個丫頭小聲道,“我聽隔壁的周媽媽說呀,九姨娘可不是一般人,年輕美貌又會伺候男人,你們哪兒懂呀!”


    李未央走過花園,丫頭們立刻噤聲,麵麵相覷地望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散了吧,小心林媽媽聽見罰你們。”


    小丫頭們嘻嘻笑起來,快速地一哄而散。三小姐人好,平常也不隨便嗬斥丫頭,更不像五小姐會在背後告黑狀。


    李未央看著林媽媽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不由自主皺起眉頭,不知道這一迴,大夫人大肆操辦九姨娘的生辰,究竟有什麽圖謀。


    說不定,是她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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