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的繡品各宮都有使用。”慶妃冷然道,“但是這和大成餘孽案有什麽關係,大妃你東拉西扯的到底想要幹什麽?”


    “不過是想……”


    “夠了!”


    一聲低喝打斷了兩人的唇槍舌劍,天盛帝終於發怒,老皇臉色陰沉,咻咻喘氣,目光陰沉的在兩人間掃來掃去,充滿憤怒和懷疑。


    憤怒今日才發現這個妃子的厲害和心機,懷疑當初那場驚動自己心扉的寧安宮一幕,不過是個多年的騙局。


    鳳知微閉上嘴,心中緊張的思量接下來的應對,慶妃手中有這東西是她也未曾想到的,她狗急跳牆,她卻不能亂了陣腳,所以她並不自辯,隻一味將慶妃卷入渾水,與其急急的找不存在的證據證明自己不是大成後代,不如攻人先攻心,隻要皇帝對慶妃也起了疑心,那麽這個妃子的指控,自然不成立。


    她心中盤算著如何拖慶妃下水,驀然聽見一聲細細的傳音。


    “撞慶妃。”


    這聲音聽來極熟悉,鳳知微眼前一亮。


    天盛帝冷冷注視著兩人,開口道:“來人——”


    “慶妃娘娘你真是蛇蠍之心臣婦不過是當初沒有應你之請幫你聯絡外臣你便懷恨在心時時處處想要抓臣婦把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到底是要怎地當真要了我這條命陪你就是——”鳳知微驀然跳起,一大串話轟得眾人暈了暈,轟得趕上來的衛士停住腳步,眾人呆滯裏她蹦得飛快,一個箭步飛竄,當頭就對慶妃胸前撞過去。


    慶妃再想不到深沉多智的鳳知微竟突然如潑婦般發作,一驚之下下意識便要使用武功拍向鳳知微天靈,突然想起自己武功可不能隨意展露,可不要上了鳳知微的當,趕緊縮手。


    這本就是電光火石間的事,她一猶豫,頓時反應不及,砰一聲鳳知微已經撞上她胸口,撞得她咚咚連退三步,手一撒,手中錦帕頓時離手。


    錦帕離手的那一霎,廳堂裏突然起了一陣風。


    這陣風來得怪異,貼地而來,卷起一陣氣流,將落地的錦帕卷過,唰的一下掠過廳堂,飄飄滾滾直到階下。


    階下正站著衛士隨從以及慶妃和韶寧的隨身嬤嬤們。


    那錦帕一陣翻滾,飄落在一人腳前。


    “抓住那帕子,給我撿迴來——”堂內慶妃的尖叫聲傳來,那人蹲下身,快速將帕子撿起。


    “送上來送上來!”


    那人趕緊邁步上階送帕子,剛到堂前,目光有意無意往帕子上一落,突然驚訝的“咦”了一聲。


    隨即失口道:“啊,這不是公主以前失落的帕子嗎?”


    這一聲聽得眾人又是一驚,迴頭看去,日光下那慈眉善目的中年嬤嬤一臉驚訝,正是將韶寧公主從小帶到大的隨身嬤嬤陳嬤嬤。


    這位是宮中老人,為人平和從不多事,多年來服侍公主忠心耿耿,連天盛帝對她都客氣有加,人人都認識,此時聽得這一聲,都怔住了。


    “你說什麽?”天盛帝霍然迴首。


    韶寧瞪大眼睛,完會反應不過來,驚詫的看著陳嬤嬤,連慶妃都怔住了


    “陛下。”陳嬤嬤反應過來自己失口,急忙跪下,“老奴失儀,老奴是看見多年前公主失落的帕子,心中驚呀……”


    “公主失落的帕子?”天盛帝打斷她的話,連聲音都變了,“快點給我仔細說,怎麽迴事?”


    “陛下。”陳嬤嬤磕頭,“老奴也不清楚怎麽迴事,隻是記得見過這帕子,您應該記得,老奴是當年在您立國之前便在您龍潛的府邸裏侍候的,那時公主剛剛誕生,您領兵在外,前皇後生下公主之後大出血,府中一片忙亂人手不夠,老奴便是那時被召入府中侍候公主的,來府不久後陛下便立國,老奴陪公主上京時,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錦帕,當時順手收在箱子裏,後來卻不見了,老奴以為路途遙遠人多手雜,被哪個手腳不幹淨的丫鬟偷去,事後查找沒找到也就罷了,不想今日竟然在這裏看見……”


    天盛帝怔在那裏,喃喃道:“怎麽迴事……”


    別說他糊塗,連慶妃和鳳知微一時都反應不過來,鳳知微隱隱覺得,似乎有個醞釀已久的驚天計劃,就在此刻要啟動,自己是局中人,卻被安排得全然不知。


    幾個內閣重臣嗅覺敏銳,也覺得現在已經不是大成餘孽案的範疇,似乎將要牽扯到皇朝隱秘,想走又不敢走,都對視一眼,臉色苦澀。


    “這個帕子為什麽會在公主那裏……”天盛帝猶自茫然,他並不懷疑陳嬤嬤——這是他還沒當皇帝的時候就跟隨的奴才,再說這嬤嬤也沒必要撒謊。


    “陛下……”陳嬤嬤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天盛帝看在眼底,一揮衣袖道:“胡大學士你們先退下,慶妃韶寧和大妃都避入內堂,朕有話要問陳嬤嬤。”


    眾臣如蒙大赦趕緊離開,慶妃不甘心跪著不動,天盛帝煩躁的在她膝前一踢,她隻好站起,拉著愣在那裏不肯走的韶寧,匆匆避入內室。


    鳳知微走慢一步,轉過屏風時,隱約聽見陳嬤嬤低低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摸摸自己的臉,看了看韶寧的臉,心砰砰的跳起來。


    這兩張極其相似的臉的秘密,今日終於要揭開了嗎?


    此時她心中感受極為怪異,像是看見一個巨大的鋪陳久遠的局,帶著濃密的霧氣,遙遙籠罩著自己,卻不容自己親手揭開,她一生掌控局勢,翻雲覆雨,卻第一次有了被人所控的感覺。


    這感覺不好受。


    內堂裏衛兵站滿四角,她和韶寧慶妃麵麵相對,慶妃眼神凜冽,韶寧一片茫然。


    隨即她便看見凜冽的有點渙散,茫然的漸漸空茫。


    四麵的衛兵,很多人慢慢閉上眼睛,猶自站在那裏。


    鳳知微一驚,霍然迴首,寧弈輕袍緩帶,負手從內室轉了出來。


    鳳知微運運氣,沒什麽異樣,想來寧弈放的藥物對她現在的體質沒有用。


    隻是寧弈為什麽要現在迷昏這些人?他在這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內堂做了什麽布置,怎麽能輕易就將這些人迷昏還不自知?難道他要現在殺掉慶妃?不怕惹麻煩?


    鳳知微突然覺得這屋子中有什麽異樣,她四麵看了看,眼光落在屋頂的橫梁上,那木質透出的光華有點奇異,她隱約想起宗宸的一本奇書裏提過的一種極為少見的雪山翎木,想起傳說中這種木質的用處,心中突然跳了跳。


    “不用擔心,她們馬上就醒,甚至不會覺得被迷昏過。”寧弈看見她的神情,也沒什麽不安,淡淡道,“我要殺慶妃也不會選在現在,我隻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他站在她對麵,深深的看她的臉,他以前也喜歡仔細的看她的臉,然而今日鳳知微卻覺得,他看得特別用力,似乎想要透過臉上這一層偽裝,看進她的皮肉乃至靈魂裏去。


    內室很安靜,半卷的窗簾外一枝海棠暗香浮動,外堂裏喁喁低語聲傳來,細碎零落,像飄在簾外的碎花,不知道下一瞬便卷入誰家風浪未歇的池塘。


    “知微……”寧弈的歎息像是響在很遠的地方,“我真願這輩子隻看見你這張黃臉。”


    鳳知微摸了摸臉,寧弈是第一個親眼見過她真麵目的人,這麽多年,他沒有對此做出解答,也沒有表示疑問,難道,他也猜出什麽了?


    外堂的聲音突然拔高了點,是天盛帝的聲氣,“什麽?你是說在望都橋上,公主大哭時出現混亂,隨即你發現錦帕,之後錦帕又突然不見……然後你便覺得公主有點奇怪?你為什麽不早說?”


    隨即便聽見陳嬤嬤的哭泣,低低辯解,“……隻是覺得有一點不同,眼睛好像有點不對,原先公主的眼睛水汽濛濛,煙遮霧罩似地,後來突然沒了那層水汽,特別明亮有神采……但公主那時太小,孩童成長時變化很大,老奴也不敢認定……當時公主大哭時,老奴就在公主車駕邊,人多混亂,隻覺得有風掠過,突然便跌了一跤,心裏覺得古怪,混亂過後老奴爬上公主車子看她,在她身下發現了這帕子,沒多久卻又不見……但是這等事哪敢亂說……求陛下責罰……”


    哭泣斷斷續續傳來,室內兩個人靜靜聽著,一個臉色越來越白,一個眼神越來越暗。


    那些早已安排在命運裏的藩籬,不斷撕裂他和她一生的牽扯。


    但有一分希望,立即便被撲滅,如暗夜裏燭火飄搖,經不起塵世風雨。


    是怎樣的天神之手,隔了遙遙年月,隔了無限時空,搬弄這一世糾纏來去,直至今日,裂下永難逾越的鴻溝。


    天色漸漸的暗了,沒人掌燈,窗外落花岑寂。


    低低哭聲漸止,天盛帝卻久久沒說話,顯然他也被陳嬤嬤所說的話衝擊得反應不及。


    此時出去,最佳時機。


    鳳知微手指在袖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有心不要走這樣一條路,卻最終換一聲無奈的歎息。


    良久後她挺直腰背,輕輕邁出一步。


    衣袖被人牽住。


    “知微,好容易得了你……”寧弈閉上眼睛,低語喃喃。


    費盡心思,好容易得了她,得了這不可更替的名分,轉眼間便要看著這名分成鏡花水月,流水般從指掌間逝去,挽不及。


    “殿下。”鳳知微腰背筆直,眉宇間的蒼白被胭脂掩去,不留痕跡,“是戳破,還是成會,都由你,”她迴頭古怪一笑,“我不介意和你,死在一起。”


    寧弈沉默著,長長眼睫在眼下打出淡淡弧影,幾分疲倦幾分哀涼。


    因了慶妃的指控,他和知微現在竟然生死命運栓在一起,如果不由知微走這條路,那就再沒有路。


    然而他隨即便淡淡笑了。


    當真便沒有路嗎?


    隻是未到時機而已。


    她想和他相擁滾向懸崖,他寧可半途抽身棄她,先在崖下結網。


    她滿懷恩仇決裂之心,他卻渴望跨越生死擁有更多。


    他要這承平天下,更要承平天下裏有安然穩妥的她,他不敢在她之前先死,隻因為他要眼見著她自步步危機裏走過,走到他麵前。


    他若不在,這風雨江山,誰給她最後一分退路?


    帶那抹淺淺笑意,他慢慢放開手指。


    去吧。


    你要翻覆天下,我便等著兜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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