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輕一動。


    恍惚間寧弈的睫毛似乎顫了顫。


    這一顫極其細微,似乎真的發生,又似乎隻是鳳知微的幻覺,她手指又是一震,即將湧出的內力,霍地收了迴去。


    再低頭仔細看時,寧弈還是深度昏迷的樣子。<ahref="橙紅年代小說</a>


    北風狂猛的吹開車簾,劈頭蓋臉的打進來大片碎雪,鳳知微沒有動也沒有避,更沒有試圖為寧弈遮擋風雪,任那些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自己和寧弈臉上。


    雪花遇熱化水,沁骨的涼,順臉頰流下如淚水。


    鳳知微沒有去擦,隻是盯著寧弈,希望他被雪水涼醒,好讓自己不要那麽一次次麵對為難的抉擇。


    然而除了先前那似幻似真的眼睫一顫,寧弈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連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都沒能冰醒他。


    鳳知微看著他臉上幾乎沒有融化的雪花,皺了皺眉。


    寧弈的舊傷疤,她曾經看見過,很猙獰的傷口,當時並不知道什麽,後來整理娘親遺物,知道了血浮屠最後一夜遭遇的一切,其中那個七歲的孩子,以成人也難及的心機和手筆,調換皇嗣,埋伏樹洞,守株待兔,險些逼死養父和自己,最後要不是養父以三虎屍體炸傷他,偽作跳崖,也許自己早已不在。


    那個七歲孩子是誰,養父隻告訴娘是個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位。


    她知道。


    寧弈比她大七歲。


    七歲之前的寧弈,神童之名驚動天下。


    七歲之後的寧弈,一場大病險死還生,之後光彩盡失,韜光養晦,一養便是很多年。


    長熙十三年的雪後,當她歸葬娘和弟弟,在小院地下找出娘的一些早已埋好的遺囑時,再迴想當初廢宮裏看見的那道傷疤,便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是她的敵人,從一開始就是。


    便沒有娘和弟弟兩條命,也有養父和她的舊債。


    這樣的舊事這樣的局,想起便凜然森涼,怎敢拋卻一份心,怎能拋卻一份心?


    然而那片心,縱一日日逼著變冷變硬,想做那金剛琉璃石切割不動,終究經不得時日慢慢烘烤,生出隻有自己知道的遍身裂口。


    有些事,想做和能做,相隔甚遠。


    一生決斷,隻為一件事為難,痛徹。


    鳳知微閉上眼,輕輕歎息一聲。


    膝上的那個人,冰冷得毫無熱氣,鳳知微不知道當初那炸傷如何就造成寒毒舊傷,不過從他以往口氣聽來,很可能是眾兄弟做的手腳,而辛子硯,便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刻救了他。


    此刻他寒涼舊傷被引動複發,正逢天氣轉寒,忽降大雪,自己未必要親手殺他,隻要將他拋在這馬車上,將車窗打開,把車子趕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他便也難保活命。


    鳳知微沉思了很久,手指輕輕在他臉上拂過,將那些雪花拂去。


    然後她站起身,將寧弈輕輕放在馬車上,自己下車。


    她在雪地裏,將茫茫來路去路都看了陣,將白色大氅緊了緊,離開。


    風雪茫茫,轉眼掩去她的身影,而馬車靜靜沉默在雪中。


    ……


    過了半晌,大雪中漸漸顯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向馬車靠近,小白揚頭看看,歡快的長嘶起來。


    來人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小白立即縮縮頭,閉嘴。


    白色大氅上銀色的銀狐毛掃著那人臉頰,黃臉垂眉,一副懨懨的模樣,臉上還有幾道擦傷,隻一雙秋水諜諜的眸子,透著柔軟的堅定。


    赫然還是鳳知微。


    她爬上馬車,寧弈還沒有醒,鳳知微從懷中掏出幾根紫紅色的植物根莖。


    她體質內熱,身上帶的除了金創藥便是寒性藥物,不能拿來給寧弈用,隻好上山去采點可用的藥物,她記得宗宸提過,隴北等地山中有種紅葉紫根的藥物,性溫,對寒症有極大的補益。她在山中轉了好一陣子,才在懸崖石縫裏找到幾根。


    鳳知微低頭看看自己的靴子,沾滿雪泥,質地精良的皮靴裂了道口子,沾著一道長長的泥痕,——剛才下懸崖摘藥的時候,雪天石滑,無處攀援借力,皮靴底又沾了冰雪,腳下一滑,險些落崖。


    幸虧她反應機變,落下一丈後看見一塊突出的山石,趕緊伸手抓住,這才免了一場禍事,當時情形之險,連她如今想起都覺得有幾分後怕。


    將掌心簡單包紮一下,她拿著藥又犯了難,寧弈昏迷,無法吞咽,斷不能就這麽塞進口中,倒有可能將他梗死。


    猶豫了一下,鳳知微臉上泛起淡淡紅暈,隨即無可奈何的將根莖在口中嚼碎,俯下身,輕輕撬開他齒關,將汁液哺入他口中,又在他胸口一拍一順。


    寧弈喉間發出輕微的格的一聲,有了吞咽反應,他吞下藥物後,似乎恢複了點意識,下意識雙唇一合,正和鳳知微的唇膩在一起。


    鳳知微以為他醒了,趕緊起身,唇邊擦過他的唇,兩人都顫了顫,鳳知微臉上紅潮微微一湧,之後臉色卻又白了白。


    睡著的寧弈身手動了動,隨即鳳知微掌中一痛,那隻包紮過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他的手中。


    鳳知微皺皺眉,想要掙脫自己的手,寧弈明明沒醒,卻下意識抓住不放,風知微抬腳,一瞬間很有想踢出去的架勢,腳落在半空卻最終頓住,半晌慢慢放下,歎口氣,就勢蹲下身,手臂一轉,把寧弈移到了自己背上。


    馬車剛才已經撞裂,四麵透風,留在這裏也受罪,剛才她找藥途中看見不遠處有個獵人住過的山洞,不如帶他去那裏避避風。


    她將大氅覆在寧弈身上,背著他一路上山,風雪裏遠遠看來像個移動的巨大的雪團。


    跋涉半山,到了洞中,這個洞地勢高,似乎經常有人住,地上鋪著幹草,壁上還有獸皮,甚至還掛著半壺酒。


    鳳知微將寧弈安置在草鋪上,生起火,將大氅蓋在寧弈身上,寧弈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毫不猶豫將他的手捋開。


    火光映著寧弈的臉,看起來氣色好了些。


    鳳知微取下壁上的酒聞了聞,山間獵戶的酒自然粗劣,卻烈,她操勞半夜,聞著這酒不禁饞蟲大動,然而迴頭看看寧弈,又忍住了。


    隨即她拿著酒迴到草鋪前,用大氅和獸皮將寧弈蓋得嚴嚴實實,半跪在鋪前,手伸入大氅下。


    披風、袍子、褲子、褻衣……被她唰唰地一件件扔出來。


    仿佛還是那年暴雨中的夷瀾宮,她也曾在廢宮火盆前,在被底剝過人家衣服,不過這次比那次利落多了,果然有經驗就是好。


    確定衣服差不多了,她抓過酒壺,拆去包紮的布,將烈酒倒在掌心,烈酒刺激著傷口,她痛得嘶嘶的吸著氣。


    張開帶傷帶酒的手掌,再次探入大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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