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雪,我從南海追著你的腳步趕迴帝京,”寧弈的聲音也像那畫上微雪沉涼,“緊趕慢趕,終究是遲了一步,那天你從正殿出,過九龍台,經玉堂大街,越神水門,出永寧門,離京。而我,自長安門入,過神水門,經玉堂大街,入九龍台,迴京。”


    他的手指,緩緩沿著那兩條相交相錯的路線遊移而過,畫出一個不交集的圓弧,“你看,隻差一步,隻差一處,便成不了一個圓滿的圓,生生錯出了一個斷層,卻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修補完整……知微,我隻但望,我們之間,不要再這般相遇而擦肩而錯。”


    鳳知微的手指,也像他一般,無聲順著那條悵然的線路走過一遍,恍如那年,聖纓郡主遠嫁的隊伍,和南海欽差迴京的隊伍,近在咫尺而錯身而過。


    隨即她微微一笑,站起身,環視這十八廊柱,一瞬間她閉上眼睛,似乎想在這夜月色梨花下,將這一幕深深銘記。


    等到寧弈站起身時,她已經睜開眼睛,依舊是那樣迷蒙而又清明的眼神,笑道:“看看內殿吧。”一轉身,當先進了殿。


    殿內自然是錦繡帳幔,熏籠寶鼎,極盡華麗之能事,鳳知微得了提醒,並沒有太注意這些,目光在牆麵一掃,又迴憶了一下外麵的地麵,果然發覺層高有異,隻是被那階梯遮掩,不是精通此道的大師,絕不容易發現。<ahref="如懿傳小說</a>


    她正在尋找下到下一層殿內的機關,忽然麵前整幅的牆一分為二,下半截緩緩沉落,那樣巨大的牆壁突然降落,聲勢驚人,她駭然迴首,笑道:“險些以為地震。”<ahref="慶餘年小說</a>


    寧弈站在她身後,立在月色光影裏,含笑相望,他身邊四麵不靠,也不知道是怎麽打開機關的,鳳知微也不問,隻對牆麵降落後的地下看了一眼,道:“真是別有洞天。”


    “我帶著你,不然隻怕有機關。”寧弈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兩人步下階梯,階梯不過短短數截,迎麵就是一座深紅色浮雕瑞獸的寬闊大門,寧弈輕輕推開,裏麵的裝飾,竟然和上麵一模一樣,隻是空曠些,還沒放什麽東西,巨大的繡著人物戰爭圖景的深紅明黃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殿壁,奇異的是四麵的牆,上半截是鏤空的,並不如想象中的黑暗,還有淡淡的光線透入。


    “這殿雖然半掩地下,但設計的時候采取了轉折取光的辦法,可以收到外麵的光線,聽見外麵的聲音,如果不想被打擾,把那些暗窗關上就可以了。”寧弈指指上端的一些小窗。


    鳳知微看著這設計,心裏又奇怪的掠過一個想法,覺得這殿說是避難所也不合適,倒有點像是……地宮。


    這麽一想忍不住笑起來,自己都覺得荒唐,天盛帝的陵寢是早已選好了,在臨近山北道燕滸關外的燕滸山,數百位堪輿大師選中的最佳龍脈地,動工也有數年,怎麽會改到這裏,再說看著也不像啊。


    寧弈偏頭看著她,問:“笑什麽?”鳳知微搖搖頭,繞過地毯走上前去,大殿空曠,隻在盡頭側角垂著帳幔,她掀開帳幔,看見整麵牆都是頂天立地的多寶格,上麵什麽珍奇古玩都沒有,隻在正中,放了一壺酒,那酒酒壺精致奇異,看得出來是名品。


    “這是我的私心了。”寧弈走過來,笑道,“這殿雖說造好了,什麽時候啟用卻還真是難說的事,我上次得了一壺好酒,先存在這地下,以後沒酒喝了可以過來取。”


    “你怎麽會沒酒喝?再說你那酒量我看還是算了吧。”鳳知微笑笑,伸手去取那酒壺,寧弈笑道,“你饞了?那我們便現在喝了吧。”


    “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喝醉了我還得背你迴去。”鳳知微手指觸及那酒壺,又收了迴去,她修長的手指在紫檀的多寶格架上拂過,道,“這裏倒是幹淨,有人進來打掃麽?”


    “我們看過後,就要封閉了。”寧弈道,“本來應該奉請陛下前來看看的,但是陛下畢竟有了年紀,懶得動,隻說知道了,這是皇家禁地,完全竣工後,除非陛下下令啟用或專門派人來,否則任何人都不許進來了。”


    “看來我還算好運,好歹趕上趟看一眼。”鳳知微笑笑,寧弈伸手撫撫她的發,道:“未必,以後啟用,以你的身份,想要看機會多的是。”


    他似乎有點累了,在地毯上順勢坐了下來,仰頭看著鳳知微,道:“我倒有點渴了,幹脆咱們在這把酒給喝了吧。”


    鳳知微靠著多寶格架,笑著搖頭,道:“怎麽這麽饞嘴?不行不行。”寧弈瞅著她,拍拍身側地毯,道:“那來坐坐,走了那半天不累麽?”


    鳳知微忍不住翻翻白眼,心想走什麽路了?一路騎馬,也不過看了這個密殿,這人真懶,找理由都在敷衍。


    她在地毯上坐下,小心的離寧弈兩尺安會距離,寧弈看她那一臉防備的神情,倒笑了,也不說破,雙手枕頭躺在台階地毯上,道:“把西涼的事給我說說吧,寧澄那小子正事不管,盡說些有的沒的,看著他那密信,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得了吧。”鳳知微靠著台階,仰頭看金碧輝煌的藻井,簡單的將西涼殺王之事說了個大概,又道,“你那寶貝護衛,公然跟蹤也就罷了,還偷我的畫,哎,是不是在你那?還我還我。”


    寧弈笑笑,悠悠道:“那畫啊?魏侯墨寶舉世難求,我給裱起來,掛我書房牆上了。”


    鳳知微“啊”的一聲,愕然道:“不會吧?沒有人取笑你眼光有問題?”


    “怎麽會?”寧弈伸手一刮她鼻子,“陛下上次到我書房,對著那畫看了半天,完了問我,這是哪一種寫意新流派,看著怪眼花的,辛子硯當時在,虧他一本正經的騙老爺子,說是三清山祖師老爺子丹陽子的墨寶,圈圈就是太極,一堆圈圈就是一堆太極,啥時候把圈圈太極都看懂了,也就證道成仙了。”


    鳳知微撲哧一笑,“辛院首好大膽子!也不怕欺君之罪?”


    “陛下對他向來愛重,也知他性格放縱文人習氣,並不和他計較。”寧弈道,“他在邊疆監軍一年多,很辛苦,迴京來瘦了一圈,陛下的意思,等他手上的《天盛誌》編完,就升他入內閣。”


    鳳知微靜靜聽著,寧弈又道:“這次你出使西涼,不墮國威,朝中有批居心叵測的,趁勢說要升你的爵位,我給攔了,我說出使他國揚我國威本就是使節應為,身為使節卷入他國內政卻還算是罪,仔細算來應該降罪才是,當時朝堂上很是辯論了一陣,最後陛下折中了兩邊意思,說功過相抵,你才繼續做你這個一等侯。”


    鳳知微目光閃動,聽得仔細,半晌歎道:“還是你最懂陛下心思啊……以退為進,拿捏分寸毫無謬錯,恭喜殿下,放眼朝中,你再無敵手。”


    “你錯了。”寧弈的迴答讓鳳知微愕然迴首,聽得他帶笑道,“配做我敵手的,還是有一個的。”


    他似笑非笑,眼波流動,鳳知微轉開眼神,也沒有裝傻的去問是誰,輕描淡寫轉了話題,“這事算是殿下幫了我,我該怎麽謝你?”


    “謝我啊……”寧弈拖長聲調,突然手一拍,驚聲道,“什麽東西!”


    他手掌拍下的同時鳳知微也覺得身下一陣震動,地板似乎一斜,她身子不由自主傾向寧弈那邊,大驚之下她下意識去拔腰間的軟劍,手剛到腰間卻被一雙手驀然按住,隨即身子一沉,砰的撞在了一人的懷中。


    她一撞上去便知道上當,翻身要躍開,寧弈已經動作很快的將她緊緊攬住,笑道:“……怎麽謝我?嗯……以身相許如何?”


    他的手指掐在她腰間軟麻穴,鳳知微努力抗拒著不讓自己因為身體的軟而化在他身上,一邊用肘抵著他胸膛,一邊臉色微紅的恨恨道:“半年不見,越發無賴。”


    寧弈突然歎了口氣,道:“如果可以做君子便擄獲芳心,哪個男人願意做無賴?這不都是逼的麽?”


    鳳知微氣極反笑,點頭道:“是,是,是我逼得你,真真是對不住。”


    寧弈點點頭,“無妨無妨。”


    鳳知微無可奈何就差以頭搶地,隻可惜身下是他的胸膛,撞上去他八成誣賴她投懷送抱,隻好恨恨的掙紮,寧弈卻不讓,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肩,揚眉笑道:“別氣別氣,其實我是為你好,你剛才坐錯地方了,那地方有機關,你坐一會沒關係,坐久了翻扳陷落,你會掉在陷阱裏的。”


    鳳知微一迴頭,果然發現半邊玉階塌了下去,這下更添幾分怒氣,“敢情你算著時辰算計我的!”


    寧弈還是在笑,抓著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握在一起,鳳知微愕然看著他動作,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卻見寧弈將她的手小心的握成一個拳頭,然後往自己胸口一擊,道:“喏,給你打。”


    鳳知微瞪著那拳頭,哭笑不得,半晌道:“殿下今兒真有玩興。”


    寧弈卻突然斂了笑容,握住她的拳頭,淡淡道,“是嗎,那是因為你沒有玩興,因為你永遠那麽理智克製,在剛才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如普通受騙女子一般,在被情人玩笑設計之後,含嗔帶怒,輕飄飄打情罵俏的揮拳相揍。”


    鳳知微看著自己拳頭,目中流露過一絲迷茫之色,寧弈看著她神情,眼底掠過淡淡歎息,“我但望你我今夜做一對普通男女,可惜你好像難以入戲。”


    鳳知微勉強笑了笑,道:“資質愚鈍,不善做戲,奈何奈何。”


    寧弈瞟她一眼,也不反駁,鬆了她拳頭,卻攬了她在身側,道:“躺一會吧……有東西我想和你一起看。”


    鳳知微一仰頭,便低低“咦”了一聲山


    此時她才發現,先前那個金碧輝煌,和上方一模一樣九龍戲珠藻井,此刻已經變了模樣,正中間那個碩大的“珠”,足有一丈方圓,此時都轉成了透明,透過這枚“珠子”,可以看見上方的大殿的殿頂,不知何時也慢慢出現一大片透明的穹頂,似乎還在旋轉著,月色星光被那旋轉的輪盤一轉,再透過雙層透明穹頂灑下來,整個地下宮殿原本不起眼的牆壁突然閃起無數的碎光,仔細看才發現壁上鑲嵌了無數同色寶石,和蒼穹之光交織映射,整個大殿頓時星彩閃爍,月色沉浮,四麵交織的光穿梭縱橫,華彩氤氳,人在其中,如在天宮。


    這一幕光彩流離,爍人眼目,連久閱江山國色的鳳知微都一時震驚得愣住,她近乎癡迷的仰起頭,細細看那光與光交錯而營造的迷離幻境,在那些流動的彩色煙光裏捕捉軌跡,連驚歎都忘記。


    寧弈微笑著攬著她,並沒有看那光怪陸離的人間天上奇景,隻是含笑偏頭看鳳知微臉上神情,她一貫神情平靜的容顏上,此刻終於如尋常女子一般,露出驚喜眩惑而至忘我的神色,斑嫻的星月寶石之光照得她眉目華美,她的喜悅亦如這光華明亮。


    寧弈的眼底,卻湧出淡淡憐惜之色。


    相遇數年,真正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驚喜這樣的神情。


    不枉他尋遍名匠大師,親自下山北去請一位隱藏在山野的前輩高人,費時三月,趁夜加工,才成就這神話一般的星月大殿。


    想要博她一喜,何其艱絕,便傾了江山,難換。


    夜靜,夜已深。


    大殿亦深深,身在地下卻攬星月之光浮沉其間,四麵彩光如練,如浮波簇擁,光海之中,那對相擁而躺,仰首凝視這一暮奇景的人,在流動的靜默裏,各自笑意氤氳,如在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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