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見賜宴之後,似乎很安靜了一段日子,這段空閑時間果然被顧南衣拿來督促鳳知微練功,他一反往日點撥她練武時的散漫和隨意,顯得嚴厲而心急,很多時候近乎逼迫式的教,三日能練成的一招他要求必須半日,半日還嫌長,手裏居然還抓個小鞭子似乎很想隨時抽鳳知微一頓,鳳知微其實是沒有那麽多時間練武的,她身居高位百事纏身,哪能這樣從早到晚的練,可她也一句反對都沒有,推掉所有應酬,除了每日寫幾封信召見幾個人,有點神秘的安排了一些事務,其餘時間都專心和顧南衣泡在內院,雞鳴既起,三更方歇,很多時候精疲力盡,恨不得爬了迴去,在顧南衣麵前勉強支撐著走迴自己的屋子,門一關她就是真的爬上床的。


    饒是如此她也不曾說過一句苦,少爺教什麽她學什麽,唯一反對的就是顧南衣要灌輸自己內力給她或者想打通她全身經脈,逢著他有這種想法她便毅然以罷學相威脅,顧南衣隻得作罷,鳳知微又命跟來的暗中護衛把守好自己的門戶,別人靠近問題不大,堅決不給顧南衣靠近,以免自己晚上睡覺困倦太過,被顧南衣爬進來耗費自己真力給她打通經脈。


    到了第七天頭上,顧南衣終於沒有拿出新東西來教鳳知微,好歹囫圇吞棗的學完了他的課程,餘下的不過是自己練習提高,鳳知微鬆了口氣,剛想找人給自己鬆鬆筋骨或者上床睡上一天,又接到呂瑞請柬,邀她南苑皇家園林狩獵。


    這已經是最近幾天來的第三次邀請了,鳳知微沒法再推辭下去,隻得乘車赴約,顧南衣卻沒有跟過去,隻安排了手下暗衛好好保護,鳳知微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兩人自那夜之後,都顯得平靜而安然。<ahref="星辰變小說</a>


    西涼禦苑在錦城西側,出城七裏的一處偌大的林場,鳳知微到的時候,呂瑞已經在等候,看見她笑道:“魏侯可真難請,竟然三邀而不至,今兒帖子上要不是署了攝政王的名,隻怕還是請不動魏侯大駕。”<ahref="誅仙小說</a>


    鳳知微怔了怔,她倒沒注意帖子上到底是署的誰的名,隻是認得呂瑞的管事,還以為是呂瑞相邀,連忙道歉幾句,又問:“王爺呢?”


    “王爺壽辰在即,正忙得厲害。”呂瑞笑道,“卻不敢怠慢遠客,著我在禦苑好好陪陪魏侯。”


    鳳知微心想壽辰這事也未必需要攝政王事事忙碌,忙著和晉思羽路之彥接觸才對吧,以目前晉思羽路之彥勢力範圍,加上西涼,正好將天盛閩南包圍其中,而閩南前不久剛經曆了一場內亂,元氣未複,確實是個趁火打劫的好對象,完事了便可瓜分閩南各取所需,當然攝政王也有可能想和天盛結盟,卻至今沒有動靜,就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打算了。


    那邊呂瑞已經著人牽了馬來,笑指比較偏僻的西邊道:“那邊聽說有不少異獸,咱們不妨打了些玩玩。”


    鳳知微一笑應諾,一踢馬腹,兩人胯下都是好馬,射箭似飆了出去,護衛們追之不及,被遠遠拉開距離。


    進了林子,呂瑞才一勒馬,刹眼睨著鳳知微笑道:“魏侯上次不告而別,可真是有失風度。”


    “大司馬以刀陣對佳客,我看倒是有失風範在先。”


    呂瑞一笑如閨秀般姣好,淡淡道:“佳客?隻怕此刻佳客,下一刻便是階下囚呢。”


    “哦?”鳳知微挑起一邊眉毛。


    “大越和長寧來使都在錦城,想必魏侯也知道。”呂瑞唇角一抹譏誚笑意,“也不知是魏侯人緣太差還是怎的,據說如今大越和長寧方麵,都和攝政王有所接觸,各自提出結盟要求,諸般條款,對我西涼十分有利,唯一的要求,就是留下魏侯你的命。”


    他微笑揚鞭看著鳳知微,嘖嘖讚歎道:“一命可傾一國之利,魏侯真乃能人也。”


    “真是在下的榮幸。”鳳知微笑道,“攝政王下定決心了麽?”


    “我為什麽一定要告訴你?”呂瑞打了個嗬欠,小白臉泛上一股憔悴的暗青,看起來好像幾天沒睡,“就憑你對我的拒絕?”


    “大司馬心胸忒小。”鳳知微馬鞭敲著籠頭,揚眉笑道,“你我都算政客,最應該明白,這世上的事,萬萬沒有一問即應的道理,不是麽?”


    “那現在魏侯打算如何應呢?”呂瑞眼睛一亮,立刻道,“在下萬事俱備,可一直等著魏侯的東風呢!”


    “哦?”


    “在下身為先帝最重視的輔政大臣,當初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年勢力也豈是殷誌恕可以小覷?”呂瑞笑得嘲諷,“當初三大輔政之臣,如今雖隻剩下我一個,但正因為我厚顏活著,先朝老臣多得保全,這些年苦心經營,別的不說,在這皇城之內,出其不意困住殷誌恕取其性命,想來不是難事,但出師必須有名,我手中沒有皇權正統的憑證,便不能得到朝中諸多老臣的相助,而這憑證,望魏侯有以賜我。”


    “大司馬說了那許多,在下卻聽出把握其實不大。”鳳知微望著遠處皇城一角,悠悠笑道,“要倒攝政王,還得出其不意,又得在皇城之內,很明顯,一旦給他出了皇城,便是你扶持的是皇權正統,也必不能順利登位,不是麽?”


    呂瑞默然,半晌才道:“攝政王掌控大部分軍權是事實,但是他最大的缺陷在於,他明我暗,他的勢力我了如指掌甚至可以部分調動,我的心思他卻始終不知,他做夢也想不到,倚為臂助的大司馬另懷心思,僅憑這一點,殷誌恕必敗。”


    “攝政王能登如此高位,也算一代雄才,王者多疑,顧盼左右多不可信,大司馬何以認定,攝政王當真對你的心思毫無察覺?”


    呂瑞又沉默了一下,鳳知微也不再問,一笑挽弓試射前方一頭急竄而過的鹿,弦滿將射那一霎,忽聽呂瑞道:“我自幼相依為命的唯一親姊,是王爺的正妃。”


    鳳知微手一顫,箭射出便失了準頭,奪的一聲射在那鹿尾上,驚得那鹿滴血逃竄而去,鳳知微歎一聲“可惜”,收了弓,迴頭注視著呂瑞。


    大司馬還是攝政王唯一小舅子的事,她還確實不知道,似乎所有人都淡化了這一層關係,更願意將攝政王和大司馬的情誼,歸為惺惺相惜的主臣之交,如今呂瑞說出來,她終於難免那一霎震驚——既然還有這麽不可分割的親屬關係,呂瑞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看著呂瑞姣好如女子的清秀容顏,她終於沒有問出心中那句話,半晌道:“在下作為他國來使,不方便涉入貴國政務,但今日在下可以擱給大司馬一句話——隻要大司馬最後能將事情做成,知曉的身世,我自有辦法給你證明。”


    “有這一句便成!”呂瑞喜動顏色,“事成之後,魏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開放口岸,通商互市,以及將來萬一長寧藩謀逆,我國也可出兵予以鉗製。”


    “那是將來的事了。”鳳知微笑得意味深長,“大司馬準備何時動手?”


    “殷誌恕平日除上朝理事,一向深居簡出,身邊隨時有三千鐵衛,等閑人不能靠近十丈之內,他甚至在自己府內就寢,都不定居所以免為人所趁,”呂瑞道,“隻有幾個有限的日子,他會有單獨出現的機會,元旦除夕以及他自己和陛下壽辰。”


    “七日後便是攝政王壽辰,大半個月後便是貴國陛下壽辰,短則數天長則大半月。”鳳知微笑道,“在下靜候大司馬佳音。”


    “在下也靜候魏侯佳音。”呂瑞下巴往北方挑了挑,道,“有些人心思蠢蠢欲動,魏侯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鳳知微一笑,突然道:“咦,我剛才射的那隻鹿又竄過去了!這次可飲,不得它!”說著一拍馬便追了過去。


    她利落的背影消失在莽莽綠林中,呂瑞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眼底露出微微困惑之色,隨即轉向另一個方向。


    有人無聲的從四周閃出來,恭謹的等他的命令。


    呂瑞駐馬不前,沉默不語,遙遙望著皇城的方向。


    四麵屬下寂靜無聲,無人催促或驚擾。


    良久呂瑞一揚鞭,馬鞭在半空中漾開淡淡的黑色光影,清脆的響鞭聲裏,他道:“殺王計劃——開始。”


    ==========


    鳳知微一旦策馬出了呂瑞視野,立即放棄追逐那隻鹿,手指一錯打了個暗號,不多時有灰衣人出現在她身側。


    “從現在開始,調集在閩南的所有人手,”鳳知微匆匆道,“給我想辦法攔截封查所有過境文書,錦城這邊八百裏加急發出去的要查一遍,閩南邊境那邊再查一遍,注意文書內容,有任何可疑處隨時報我!”


    “是!”


    “我要你們做的事情,怎麽樣了?”


    “攝政王幼子被保護得很好,我們很難讓大越使節和攝政王府的人碰上,不過我們已經有人在攝政王妃常去的珈藍寺做了工夫,王妃明日會去珈藍寺燒香,我們有辦法會讓他們衝突上。”


    “和我同時出發,前往大越的那批人,現在如何?”


    “已經遵照命令潛入大越,隨時可以聽您指令行事。”


    “那就讓他們幹吧。”


    “是!”


    灰衣人領命匆匆而去,鳳知微馬鞭敲著手心閉目思索,攝政王的心思,其實她心中一直清楚,什麽要和天盛結盟,都是假的,兩國宿仇在那裏,天盛帝又不是度量寬宏之主,大越那邊戰事一畢,老皇的下一個目標便是西涼,不然為何同意華瓊組建火鳳軍?隻是剛剛曆經和大越的戰役,又顧忌著長寧藩,還想休養生息一陣子,所以派自己來,先和西涼虛以委蛇而已,攝政王自然也看出了這層深意,就勢熱情接納,做出要結盟的模樣,引得大越和長寧不安,先後來使,西涼趁機從中撈好處,而長寧,本就希望渾水越亂越好,樂得參合,就連大越晉思羽,那心思也不單純——他的駐軍和西涼一水之隔,西涼這邊和他結盟最好,不結盟,挑撥三方關係出點亂子也行,那樣他的大軍就可以以西涼不安定,他需要帶兵鎮守大越南疆為名一直盤踞不動,不被撤軍——四方亂局,可謂人人一懷不可告人的心思,牽一發而動全身,最終會是個什麽結局,竟是不到最後,誰也看不透。


    目前看來,攝政王必定是和大越長寧結三方之盟——以大越鉗製天盛西北一線,長寧和西涼同時出兵,奪取天盛目前軍力最薄的東南,異族多民心散的閩南和最為富庶的南海一旦落入西涼長寧之手,必將如虎添翼,到那時,長寧或可和天盛劃地自治,或可兵鋒直下向帝京,而大越,雖然插不進疆域之分,卻可以大量索要金銀錢財,以做晉思羽手下數十萬大軍的軍費,助他揮兵北上奪了大越皇位,至此皆大歡喜。


    如果真的談到了這一步,那麽自己這個天盛來使,必然不能活著迴天盛。


    鳳知微揚起下巴,淡淡看著雲卷雲飛的天際。


    那就來吧。


    你們固然籌謀已久。


    卻不知道,有個人。


    她也並不是現在才出手。


    ==========


    從禦苑迴來後,第二日是西涼的秋祈節,皇帝這一天會到天地壇祈求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公卿貴婦也會在這一天祈求來年萬事如秋穀葳蕤,各大寺廟香火鼎盛川流不息,往年這樣熱鬧的日子,難免有一些摩擦紛爭,今年似乎鬧得尤其大些——一群外地客商在珈藍寺看熱鬧,無意中衝撞了攝政王妃的車駕,當時雖然似乎沒出什麽事,但很快攝政王府便傳出求名醫的消息,還得是治小兒驚風的,因為攝政王壽辰在即,突然出了這事,眼看著錦城的氣氛便有些緊張。


    鳳知微在當晚和攝政王例行會晤了下,並沒有避諱這個問題,表示了對世子健康的問候,並送上了治理小兒驚風的清心散,攝政王道謝收了,鳳知微告辭的時候淡淡的道:“王爺隻得世子一個獨子,想必平日太過著緊,不是在下說句僭越的話——小孩子有時不能太過矜貴的養著,不然老天也惦記著。”


    攝政王怔了怔,嗬嗬一笑,道:“魏侯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將她親自送出門去,鳳知微走出老遠掀開車簾看時,猶自見他立於門前氣死風燈下,神色在燈光下顯得陰晴不定。


    第二日錦城也沒什麽太大變化,隻是街上的來往兵馬更多了些,攝政王壽辰在即,城內外加強關防,這也沒什麽特別。


    當晚鳳知微收到一封信,淡淡看完,在蠟燭上燒盡。


    卻突然聽見有敲門聲,親自去應門,卻是副使王棠,這位老成持重的內閣中書,因為是閩南人,所以被派遣為副使,一路上熟知南方風俗的王棠,確實曾給眾人帶來不少便利。


    他進門來,寒暄了幾句,也沒避著在一邊的顧南衣,很直接的對鳳知微道:“下官剛才到外廷和西涼禮部商量壽辰儀禮,路遇顧小姐,不知怎的她臉上有紅印子,問她又不肯說,倒令人有些擔心。”


    鳳知微神色一緊,她之前已經把寧澄那家夥打發去保護顧知曉了,寧澄前段時間一直興致勃勃的,後來不知怎的,便和隻鬥敗的公雞一般怏怏的,竟然連她這個指派都沒提異議也就去了,難道這家夥在哪裏受了打擊,偷懶怠工?害知曉受了欺負?


    她立即對顧南衣道:“你悄悄去一趟吧。不然大家都不放心。”


    這段日子來顧南衣不再和她形影不離,似乎在有意培養著讓自己習慣離開她,有事沒事都會偷偷潛入宮中看看顧知曉,聽見這句,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無聲無息飄了出去。


    王棠看著他的背影一閃不見,讚道:“顧大人功夫越發精進。”,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笑道:“剛才路過前廳,剛好到了一封八百裏加急,卻是楚王殿下的信,指明要給魏侯的,下官便順帶梢來了。”


    鳳知微正在喝茶,聽見這句手頓了頓,這次西涼之行,寧弈大反常態,除了把他家那活寶侍衛派出來偷窺保護她之外,竟然一封信都沒過來,倒是她自己前不久有點過意不去,寫過一封公事公辦的信,把西涼的局勢撿自己認為可以說的,和寧弈簡單的說了說,算算時間,迴信也確實該來了。


    她笑了笑,眼神裏一瞬間有種很奇特的神情,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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