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坐在那裏,看著兩人,明明是平常的動作和對話,她素來冷靜沉凝曆遍風雨的內心竟突然澎湃起來,像有什麽東西在激越的敲打心腑,激起熱血奔湧,逆流而上,衝擊得雙眼都似乎酸脹發熱。


    這是惺惺相惜,這是君子一諾,這是傳奇男女間不需相盟便會以生死捍衛的誓言。


    席上有一霎的靜默,很快就被華瓊的談笑風生填滿,顧知曉卻在撅著嘴不高興,她覺得那菜應該送進自己嘴裏才對,忍不住梆梆的敲著碗,大聲道:“蟲……”


    鳳知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蟲什麽?”大廚上了新的一份“蛋羹”,華瓊也覺得鮮美,舀了半碗在大快朵頤,一邊鼓鼓囊囊的問,“這什麽菜?挺特別的,裏麵這粉紅色的,是肉末麽?”


    “是啊。”鳳知微擺出純真的笑臉,“鴿子蛋打散了,蒸新鮮的飛龍肉末。”


    華瓊瞟她一眼,對笑得燦爛的鳳知微很有點不相信的樣子,不過也沒說什麽,好吃就行,管什麽原料呢。


    那邊顧知曉卻不甘被鳳知微堵嘴,“呸”的一聲對著鳳知微掌心就吐口水,鳳知微無奈之下隻得鬆開,顧知曉立即大聲宣告:“這是蟲子!”


    “噗——”<ahref="迴到明朝當王爺之楊淩傳小說</a>


    燕懷石把顧家小小姐噴了一臉“蛋羹”。


    鳳知微幸災樂禍的把嚎啕大哭的顧家小小姐請出去洗臉了,擔心的瞟一眼顧少爺,這菜確實是蟲子,卻不是一般的蟲子,是南邊的禾蟲,少見而珍貴,其味醇厚韌口,還益氣養神,便是在南方,一盤也是千金難求,她命人重金尋到快馬送來,怕變質,以棉綢包裹,外覆以桑皮紙,到魏府時還是新鮮的,大概送到廚房時,被正在那玩的顧知曉看見了。


    顧少爺卻巋然不動,繼續吃。


    咦,少爺這麽好說話?


    沒聽見?


    顧南衣當然聽見了那句話,正淡定的想,這蟲子可比自己三歲流浪時吃過的那些好吃多了,魏府的廚子不錯,能把難吃的蟲子做成這樣。


    一邊思索著一邊就吩咐鳳知微,“下次試試青蟲螞蚱蛐蛐,還有種鈴鐺蟲,肉脆,像這個,就是酸。”


    華瓊突然斂了笑容。


    宗宸早已放下筷子,眼神很遠,有點淒涼。


    燕懷石左看看右看看,豪門公子,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代表的意思。


    鳳知微卻已經僵在了那裏。


    他在說什麽?


    她清楚顧南衣,這人因為自身原因,必須活得仔細而尊貴,吃穿住行必須比一般人講究,否則就會很痛苦,所以他絕不可能是個吃蟲愛好者,然而剛才聽他那句話,那種自然隨意淡定從容的態度,很明顯,他是真的曾經以此為食過,並且是很長一段時間的事。


    這玉雕般精致珍貴的少年,在那封閉沉靜的天地背後,到底經曆過什麽?


    鳳知微隱約想起宗宸曾經說過,他真正到了顧南衣身邊,在他六歲之後,之前顧南衣三歲喪父,其原先組織中人被打散,有三年時間,那無人照顧的三歲孩子獨自流落江湖,直到宗宸在一處深山破廟裏找到他,隻那一麵,宗宸便應了軒轅世家當年的誓言,出山守護。


    這樣特殊的孩子,在那流浪的三年裏,過著怎樣的生活?


    又是怎樣的相見場景,使出身軒轅世家淡泊無爭的宗宸,願意放棄自由,從此一心護持?


    鳳知微突然恨自己以前太過麻木無情,為什麽從來就沒有仔細想過,顧南衣這樣的人,在幼年時期,怎麽熬過那三年?


    但是,是沒想到,還是不敢想?


    “吃飽了喝足了,明兒我還要起早,都散了吧。”華瓊見她呆呆坐著,眼神一閃,伸了個懶腰首先起身,一把撈起鳳知微道:“撐著了,陪我走走消消食,不然怕是睡不著覺。”


    鳳知微勉強笑道:“好。”命人撤了席,眾人常在一起,都很隨意,各自迴去,鳳知微攜著華瓊,到後院花園裏散步。


    春末風光正好,夜色裏花朵雖然都半歇,卻自有婉轉含蓄的風致,月光牛乳般的瀉在那些半綻的骨朵上,透著點嫣紅微紫,美得幽謐。


    四麵的香氣濃濃淡淡散開來,夜來香曇花鳳尾花美人蕉,各種香氣裏華瓊深深的吸一口氣,眉目舒展,“明兒就離了帝京了!痛快!”


    “不喜歡這裏?”鳳知微笑問。


    “你說呢?”華瓊眯起眼,冷笑,“一場試題案,帝京已經讓我見識了!”


    她突然轉身握了鳳知微的手,誠懇的道:“知微,我不知你怎麽想的,但我覺得,你如今看似鮮花著錦一派風光,其實也是走在懸崖邊緣步步驚心,伴君如伴虎,同殿不同心,你爬得越高越快越危險,因為你是孤臣,還是為眾人所嫉的孤臣,就像試題案,一旦牆倒,眾人齊推,到時候有誰來幫你?”


    她也想到這個了——鳳知微淡淡笑起來,“你是在勸我良禽擇木而棲麽?”


    “我勸你最起碼做出個有所依附的表相,就像你剛才勸我和官場一起肮髒一樣。”華瓊道,“哪怕你左右逢源也好,身在曹營心在漢也好,這些我都不管,我隻望帝京風潮,你能站穩。”


    “陛下希望我做孤臣。”鳳知微輕輕道,“魏知太有名望,這樣的人歸入誰的陣營,他都不會放心,老家夥並沒有失去對朝局的掌控,跟緊誰,都沒有跟緊他更重要。”


    “你在和我顧左右而言他。”華瓊白她一眼,“你明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你明知道我並不是要你明著投入誰的陣營。”


    鳳知微不說話了,若有所思一笑,華瓊觀察著她的神情,還是沒能拿捏住鳳知微那段失去的記憶到底還存不存在,她不是善於迂迴套話的人,想了想還是直接道:“我看殿下對你算是誠心,我不管你怎麽想,便是為了你自己站穩腳跟,也不妨和他好好相處。”


    “那是自然的。”鳳知微輕飄飄的道。


    華瓊看著她,欲言又止,鳳知微卻又一笑,“你當初可是勸過我離他遠點,現今口風卻又變了。”


    “那是因為時勢變了。”華瓊輕輕歎息,“事到如今,他是風頭最勁皇子,你是名望最高大臣,你若不能為他所用,我很怕,將來……”


    鳳知微默然不語,夜色裏眼神和那半歇的花一般柔和,看不出什麽特別情緒。


    華瓊的語聲,卻突然比風還輕。


    “你那年告訴我,你想要學會珍惜人生裏一些難得的心意,想要偶爾放肆一下遵從自己的心,如今……你的心,還在嗎?”


    你的心,還在嗎?


    最簡單的問話,最難的迴答。


    四麵很安靜,夜蟲也不肯鳴,花斂了枝葉,月收了光輝,萬物等待著一個迴答,那人卻以沉默對抗人間。


    很久以後一聲歎息,卻不知是誰的歎息。


    半晌華瓊突然走開去,鳳知微沒有動,倚著亭欄,出神的看著漣漪隱隱的池塘,想起楚王府那夜,曾有個女子,在血光裏沉重而哀涼的問答。


    過了陣子身後又起了腳步聲,華瓊迴來了,鳳知微還是沒動,身後卻突然塞過來一樣東西。


    淡綠色的木質,色澤清雅,有著天然的迴風舞雪的美麗紋路,邊緣烙著一朵金色的曼陀羅花。


    鳳知微怔住。


    那個寧弈送的,鳳尾木的信盒子。


    早已應該在草原昌水河底腐爛掉的東西,如今竟然出現在了這裏。


    盒子還是完好的,連金色烙印都沒鏽,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初自己親手將這盒子,連那滿滿的信箋,扔下了昌水河。


    “那天你扔這東西的時候,我就在附近。”華瓊在她身後慢慢道,“我當時懷著身子,不敢下水,讓淳於偷偷下水撈了上來,天黑,你迴帳篷了,沒發現。”


    鳳知微半天才問出一句:“為什麽?”


    “我隻是覺得,人生裏最初的一段美好,誰也不該輕易舍棄。”華瓊輕輕道,“那會讓我覺得遺憾。”


    “那為什麽現在給我?”


    華瓊不說話了,半晌笑笑,“我要走了,再見不知何年何月,沒道理再留著這個,現在我將它交還原主,你是要再扔一次呢,還是留下它,隨便你。”


    她將手一攤,痛痛快快的出了亭子,一邊走一邊很輕鬆的咕噥道:“好歹還迴去了,帶來帶去的煩死人……”又頭也不迴關照,“明兒不要來送我了,我怕你哭。就這樣,再會。”


    鳳知微目送著她利落的背影大步離去,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盒子,眼神裏微光漾動。


    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她一驚,想起這花園裏別有洞天,別不是某人來了,第一反應就是藏盒子,偏偏四麵沒處可藏,無奈之下,一把塞在了身下,一屁股穩穩的坐在上麵。


    那口別有玄機的井一陣微響,冒出來的果然是寧弈,他最近有事沒事就從這裏過來,半夜三更的找她談論目前正在辦理的綠林嘯聚案,討論如何牽引查案方向等等,以至於鳳知微不敢睡太早,生怕哪天睡了,這人肯定厚臉皮去床上和她談。


    寧弈邁出井口,看見她坐在那裏一副等他的樣子,眼神裏笑意淡淡,和她打招唿,“在這裏等我?”


    鳳知微坐著不動,挑眉望望他,譏諷的道:“下官險些以為,這裏是殿下家的後花園。”


    “別這麽小氣。”寧弈想在她身側坐下,卻發現鳳知微正坐在亭子拐角,坐姿端正,腰板筆直,一副你別接近的樣子,隻好挑眉一笑,在她對麵坐了,往亭欄上一靠,道:“有什麽吃的?我剛從大理寺迴來,餓得很,廚房裏的點心吃膩了,想到你這裏找點新奇的。”


    鳳知微慢吞吞道:“有是有,怕你不敢吃。”


    “有什麽不敢吃的?”寧弈似乎心情很好,眼神裏的笑意令眉目明豔,“就知道華瓊明天走,你這邊今晚一定有好吃的,果然趕早不如趕巧。”


    鳳知微瞅著他,對空中拍了拍手,有人自樹後閃出身子,鳳知微道:“今晚那個蛋羹,叫廚子現做一份來。”


    護衛領命而去,寧弈看著對方鬼魅般的身法,目光一閃,口中卻笑道:“蛋羹?我以為什麽稀奇玩意兒,你也太寒酸了,給華瓊送行,就吃這個?”


    “非也非也。”鳳知微笑眯眯搖頭,“此非尋常蛋羹也,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迴嚐?保管殿下吃了這一次,定然終生不忘。”


    “你的東西,我都是終生不忘的,就怕你太愛忘記。”寧弈一笑,語帶雙關,忽然迴身看了看鳳知微,皺眉道:“你今兒看起來有點怪,坐這麽端正幹什麽?”


    鳳知微心中也在暗罵——你那盒子做那麽方正幹什麽?硬梆梆的咯屁股,想歪一歪都不能。


    她端莊賢淑的坐著,對著殿下扯開一臉假笑,“小顧教我一門練氣的新功夫,需要在月朗風清之地,端坐吐納——”說著一本正經吸一口氣。


    寧弈突然將臉湊了過來,皺眉道


    “咦……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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