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假扮了黃氏夫妻,原本是沒有別的角色可以扮演不得已而為之,卻未曾想到這黃大人也是個有份的,正因為如此,當晚夜宴中,所有知道內情的人說話都沒有避著他,在鳳知微離開而寧弈周旋賓客的那段時間,那位山南道按察使許明林,就曾對黃大人表達過未名縣區區小地方,委屈了黃大人這樣的人才,黃大人完全可以勝任一州事務的意思——這等於說明了,許明林果然是二皇子的人,換句話說,當初宮中韶寧爬上床那件事,果然淑妃有份。


    至於原本與世無爭膝下無子的淑妃為什麽會介入此事,如今也有了個解釋——天盛帝自從常家事變後,對外戚十分警惕,這兩年頻頻削權,各家凜然自危,許氏衰微,自然想要重新投靠朝中勢力以振家族,至於為什麽選了二皇子,隻怕也有二皇子借綠林案拉他們下水的原因,而長寧藩和二皇子的勾結,讓許氏覺得二皇子實力不凡,由此便做了一窩。


    寧弈很自覺的和鳳知微做了信息共享,鳳知微認真聽了,淡淡一笑,照樣去上朝,上朝途中卻發現帝京氣氛有些怪異,表麵看來一切如常,盤查搜索卻更加緊密。


    她看著某些混雜在侍衛官兵群中氣急敗壞的嘴臉,唇角忍不住微微彎起。<ahref="慶餘年小說</a>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一貫掌控他人的金羽衛指揮使大人,如今卻被人擺了一道,十裏渡找不到那兩個等他的“山南道金羽衛分衛屬下”,定然知道上當了,這是在試圖將人找出來呢。


    到哪裏找去?真正的黃氏夫妻已死,任這些人想破頭,也想不到那“夫妻二人”,竟然是當朝親王和忠義侯,他們的死對頭。


    她神情滿意的上朝去,今日山南按察使許明林陛見,散朝後禦書房召見許明林,寧弈和她都在場。


    其間天盛帝詢問未名縣綠林嘯聚案,許明林迴答得滴水不漏,“迴陛下,因為今年山北道洪災,山北官府賑災不力,一批亂民流入山南未名縣,占山為王,不過是一些不成氣候的山寇,偏偏因為其中一位首領姓杭,便有人說他是當年跟隨從龍的重臣,奮勇侯杭壽之後,還說杭壽因為功高蓋主,被陛下以附逆當年的三皇子謀反案罪名處死,胡說八道什麽陛下殘害忠良剿殺功臣,這姓杭的首領也便真扯了旗子,自稱忠良之後代天行道,在山南殺官劫舍,鬧出這一起事來,這些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本地官軍在隔鄰長寧藩守軍相助下,已經平息事態,隻是因為事涉當年奮勇侯舊案,所以上呈禦前。”


    鳳知微心中冷笑,真是避重就輕顛倒黑白,說到杭壽,為什麽不說杭家其餘人?杭壽當年因為三皇子案被殺,杭家卻沒有死絕,杭家子弟因為和長寧王有姻親得到了庇護,至今還有子弟在長寧藩任職,還是很受器重的手下,這所謂的綠林嘯聚案,其實就是杭家子弟和長寧王之間出了問題,一怒之下意圖另立門戶,帶著自己的兵試圖從長寧藩轉向山南保存轉移實力時,被長寧王和已經與之有勾結的當地官府聯合圍剿,這事鬧得動靜大,掩不住,這姓杭的大概也掌握長寧王的一些秘密,所以長寧王和二皇子以及許家這一邊,聯手做了這個所謂的綠林嘯聚案,把問題重心引到了當年的三皇子舊案上去,一方麵掩蓋了自己那一邊的異動,另一方麵,早年因為寧弈和三皇子交好,三皇子逆案他為此受了牽連,被皇帝冷落多年,如今舊事重提,也有暗栽寧弈一把的意思。


    這朝局人心鬼域,害人不動聲色,若不是冒險去了那一場,隻怕長寧藩和二皇子打到家門口,還未必察覺。


    座上天盛帝不置可否“嗯”了一聲,鳳知微觀察他神色,不知道他知道多少——金羽衛指揮使雖然進入了夜宴,二皇子有心巴結,卻又不敢將內情透露太多,那位指揮使知道的未必有自己多。


    眼見皇帝“嗯”完之後,隨手將茶一擱,屏風後轉出一人來,給天盛帝斟茶,天盛帝看她一眼,神情一怔,大概沒想到她居然沒迴避,瞅了瞅鳳知微,卻又不吭氣了,而那人斟著茶水,眼波盈盈的向鳳知微瞟過來,一眼,又一眼。


    坐在下首的鳳知微正在喝茶,險些嗆著——難怪剛才總覺得如芒在背令人不安呢,原來有這位在屏風後盯著!


    斜對麵寧弈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露出笑意,鳳知微苦笑了下,眼觀鼻鼻觀心的垂下頭去,心中瞬間卻掠過一個主意。


    事情議了不多時也便散了,鳳知微走在最後,趁天盛帝一個轉頭,迴首向一直目光灼灼看她的韶寧公主一笑。


    不等被她一笑笑得魂都飛掉了的韶寧公主有所迴應,她快步出門,許明林等在禦書房外,給寧弈見禮,又向鳳知微長長一揖,笑道:“參見忠義侯,侯爺名動天下功勳彪炳,我等僻處山南,也仰慕已久啊。”


    是啊,仰慕得恨不得整死我,鳳知微笑嘻嘻迴禮,一把執住了老許的手,“許大人太抬舉在下了,其實在下也沒做什麽,也不過就是南海和常家鬥了一場,奉陛下聖旨辦了個船舶司,後來又去邊疆,在草原和大越短兵相接了幾迴,哎呀當初那個白頭崖下啊……”


    她兩眼發光,拉住了許明林絮絮叨叨,一副終於找到人聽她的豐功偉績的樣子,許明林給她拉住衣袖,走也走不得,駁也駁不得,隻得強忍著,敷衍的打著哈哈聽著,心想這位魏侯爺名震天下,傳言裏無雙國士少年英傑,連二皇子都含糊得很,怎麽今日一見這麽個輕狂德行?


    鳳知微這一叨便叨了半刻鍾,許明林心中還有事,想走,偏偏寧弈還在,一直微笑著攏著袖子,饒有興致的聽,人家親王都沒不耐煩,站在那陪著,他一個三品按察使哪裏敢露出臉色來,隻好苦著臉,不住的“是啊……對的……啊真的嗎?……”


    “……大越浦城的城牆真高,我當時閉著眼睛心一狠……”身後有細微腳步聲,鳳知微眼角掃到身後突然多了個小太監,立即住口,將許明林袖子一放,笑道,“啊,不早了,在下部中還有事,不敢耽誤許大人,請,請。”隨即幹脆利落,四麵一躬,看也不看許明林,拔腿就走,那小太監緊緊隨在她身後。


    許明林唰的一下被她拖著聽了半刻鍾豐功偉績,再唰的一下被她說了一半就扔開,直接愣在了那裏,對這位魏尚書魏侯爺的行事風格實在難以接受,半天後才莫名其妙搖搖頭,咕噥道,“果然是個怪人。”


    他想不出鳳知微這舉動的緣由,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原本鳳知微是沒帶從人的,走的時候身後卻多了個小太監。


    小太監跟在鳳知微身後,一言不發,抿唇低頭,眼尾掃著前麵那人不算寬闊的背影,眼神喜悅。


    鳳知微走得很快,始終沒有迴頭,韶寧如果能轉到她正麵,便能看見魏侯爺臉色其實難看得很。


    一直走到正儀門外,各家車馬都在等著,鳳知微突然停步,韶寧險些撞上她後背。


    有些怨怪的瞪了鳳知微一眼,韶寧心中卻是歡喜的,心上人剛才遞過來一個眼神,她立刻明白,這是魏知約她想辦法見麵了,她立刻去換了衣服改裝出來,果然看見魏知一直在和許明林攀談著等她。


    這叫不叫情人之間心有靈犀?


    “天陰,舊傷有點腰痛。”鳳知微瞟了一眼自家小廝牽來的馬,道,“迴去換輛車子來。”


    “魏大人何必令貴屬奔波來去,還要等車?”立即便有官兒來討好,“不如坐我的車去吧。”


    “多謝各位大人,隻是不同路,不太方便,還是算了。”鳳知微微笑拒絕,那邊寧澄卻晃了過來,道:“我家殿下被陛下留在宮中議事,車子一時用不著,魏大人不妨先坐著迴去,等會車夫自會趕迴來。”


    “這個……不大好吧……鳳知微猶豫,寧澄卻已經命車夫將寧弈那輛親王車駕趕了過來。


    “那便卻之不恭了。”鳳知微展顏一笑,帶了韶寧上車,一路駛離正儀門。


    馬車裏韶寧又羞又喜,先是坐著不動,等情郎前來溫存,等了半天卻不見動靜,抬眼一看,魏知斜斜倚在車窗前,並沒有看她,神情寧靜若有所思,晨間的細碎的日光被車簾分割成無數水波般的橫影,他的臉沉在水影背後,看起來氣韻靜謐而清逸。


    韶寧癡癡的看著那張臉,想著這樣的皎皎少年郎終於要屬於自己,心蕩神搖裏歡喜得似要溢出淚來,沉浸在愛情中,並和情郎有過魚水之歡的女子,都比往日細膩溫存,她不想大聲驚擾了情郎思索,小心翼翼的靠過去。


    膝蓋碰著膝蓋,她一陣過電般的顫栗,鳳知微的膝蓋卻下意識一讓,韶寧一怔,鳳知微反應過來,停住。


    隨即她掩飾的一笑,溫和的道:“委屈公主了,要改裝隨我出來。”


    “沒什麽。”韶寧容光煥發,“我正想出宮轉轉呢。”


    “皇廟選址已經定了,但我還是想公主親自看一眼,畢竟這是您日後要住一陣子的地方。”鳳知微和聲道,“隻是想著陛下未必允許,不得已便這樣了。”


    韶寧聽著那句“住一陣子”,眼睛一亮,她那日醒來便被告知去封號賜出家,一時茫然,父皇卻派賈公公來暗示了她這個舉措的深意,她歡喜而又不敢信,公主封號在她看來不算什麽,能和情郎相伴一生才是最要緊的,如今聽魏知口氣,可不是和父皇暗示的一樣?


    “好。”她笑吟吟道,“你看中的,我必然也喜歡。”


    鳳知微笑笑,由著她慢慢蹭過來,借著馬車的搖晃,一點一點的碰著自己的腿,她用手撐著頭,計算著時辰和路線,在心中數:“一、二、三!”


    “冤枉!”


    默數第三聲方落,一聲喊冤驚動內外!


    此地正是天盛最熱鬧的九陽大街,店鋪林立人流如潮,一聲突如其來的喊冤,驚得滿街的人都站住,張大了嘴看過來。


    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人,高舉狀紙,撲在一頂金頂翠蓋車駕前,大唿冤枉。


    太平年月過久了,這類攔轎喊冤的事兒已經很少見,何況被攔的轎子似乎看來也不凡,眾人都被吸引,拋下手中事務聚攏來。


    九陽大街往來各級官員車駕很多,平日眾人都看慣,沒人多注意一眼,此時便有人辨認出來,道:“咦,這好像是親王車駕!”


    “親王車駕,怎麽沒人開道?儀仗不對呀。”


    “有楚王府的標記!”


    “一攔便攔了管三法司的皇子?大案!大案!”


    百姓興奮的因子立即被飛速調動,兩眼放光的飛快靠近,瞬間將輦車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一些路過的官員也停下車轎。


    喊冤的人死死扒在車邊,淒厲哭號道:“青天大老爺!睜開眼睛看看我們這些可憐人!山南官府和人勾結,倒行逆施顛倒是非,當真就沒有人敢管麽!”


    這話百姓聽著還不覺得什麽,外圍看熱鬧的官員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竟然是以民告官的大案!


    山南道雖然偏僻,但是曆來在天盛地位特殊,因為相鄰長寧藩,某種程度上受長寧藩影響比朝廷更多,雖然這喊冤的人狀子還沒人知道,但官兒們敏感的嗅覺,已經嗅見了其中的危險味道。


    敢於以民告官,攔的又是主管三法司的皇子車駕,還涉及山南道,這擺明了是個燙手山竽,搞不好就是驚天大案,隻怕就算是楚王殿下,接不接這狀紙,都在未知數。


    接狀紙這種事,在戲文裏說得精彩,滿街裏一跪,隨便哪個大員便接了,然後懲惡揚善皆大歡喜,但真實官場裏,這不是件簡單的你遞我接的事兒,能不能接,怎麽接,以什麽身份立場接,接了之後會有何等反應,在那一瞬間都必須思考清楚,何況天盛朝並不提倡越權接狀,隻要不是本職管轄,所有狀紙,都隻由刑部受理,也就是說,這狀紙除刑部尚書和管刑部的皇子外,其餘人是不能接的。


    如今這喊冤的人也算摸著門道,竟然一喊便喊到了法司最高人麵前。


    眾人都目光灼灼的盯著那車簾,等著看殿下什麽反應。


    車子傾了傾,車簾一掀,出來了一個少年,一品大員服飾,清瘦,皎皎如玉樹臨風,站在晨間的溫暖的春光裏,有種春光也洗不去的沉凝和穩重。


    他負手凝眉看著跪著的男子,神情淡而遙遠。


    滿街的人都怔了怔,覺得這人不似傳說中美貌風流絕豔京華的楚王,隨即有人便驚唿了出來。


    “魏小侯!”


    “魏將軍!”


    “魏尚書!”


    稱唿聲各異,但都隻代表了一個人——近年來名動天盛,風頭最勁的少年重臣!


    天下士子英傑敬仰膜拜者,無數懷春少女春閨夢裏人。


    楚王車轎裏出來的竟是魏侯爺,眾人又驚又喜,滿街裏爭相仰慕侯爺風采,頓時一陣騷動。


    官員們的臉色卻淡了下去。


    禮部尚書也好,忠義侯也好,是不能接這狀紙的,隻能指示這喊冤人去刑部告狀,一旦到了刑部,那又是一迴事了。


    鳳知微淡淡負手立在風中。


    狀紙她是不能接的,狀紙卻也是不能送到刑部的,事涉長寧藩,在對越戰事還沒結束前,難保一心想維持國內穩定的天盛帝,不會再次和稀泥。


    當初她被陷害案,天盛帝為了安定給生生捺下,這些沒有得到懲治的混賬,由此死心不改再三逼迫,當真以為她是泥捏的?


    這迴誰要再想壓下,她不依!


    是以有長街喊冤,她要在萬人眼前掀開這場綠林嘯聚的內幕!


    是以有暗約韶寧,她不可以接,有人可以!


    帶一抹淺淺的笑,她伸手,取了狀紙,返身進車閱讀,車內,韶寧好奇的睜大眼睛,鳳知微無聲的將狀紙遞過去。


    滿街裏看不見車內情景,隻看見鳳知微接了狀紙,都轟然一聲。


    官員們卻挑出一抹冷笑。


    不過一會兒,這位一向很聰明的魏尚書,一定會將狀紙擲出,叫這敢捅天的鄉下人,去刑部告那沒完沒了的狀。


    他們等著車簾一掀,狀紙劈手擲出。


    車簾霍然一掀。


    萬眾屏住唿吸。


    一片安靜裏有人決然道:


    “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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