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末,除夕。


    因了安王殿下今年不迴京都在浦城過年,浦園布置得分外華麗喜慶,連落葉凋零的樹上都包了彩絹,剪了綠綢作葉,一色瓜形深紅宮燈如玉珠飛天而來,倒映著皚皚雪地流光溢彩。


    晉思羽原本是可以迴京過年的,卻在年前上了折子,稱今冬大雪,多有百姓受災,願坐鎮北地,主持賑災事宜,與百姓大軍同樂,折子中稱,但凡有一人於新春啼饑號寒,思羽都無心於京都坐享富貴,折子一上,很得大越皇帝讚賞,當即便頒下厚厚賞賜。


    兵敗皇子如此優渥恩寵,也算異數,朝中因此對這位殿下更加逢迎,晉思羽心情很好,將宮中賞賜全數搬到芍藥屋裏,弄得芍藥姑娘那些屋裏人出來進去都嘴角含笑,眉梢透著喜氣——誰都知道,過了年,芍藥姑娘便要正式收房了。<ahref="侯衛東官場筆記</a>


    除夕那天上午,家在浦城的外院侍衛輪班放假,晚上迴來值夜,老劉“新婚燕爾”,自然也在休假之列,他迴家打了個轉卻又趕了過來,說是兄弟們今天都忙,不如都休息,他前幾天輪休過,現在他在就行了,反正上午王爺也不在,去了城外大營。


    侍衛們自然樂意,都歡歡喜喜的離開,前院隻留下老劉帶著一堆小廝看守,老劉把小廝們支使得團團亂轉,一會兒說門樓搭得有點偏一會說地麵有紙屑,尤其對一個灑掃小廝態度惡劣,逼著他把一個跨院掃了七遍。<ahref="甄嬛傳</a>


    老劉不迴家過年,他婆娘佳容也便迴了府看看姐妹,貼上假疤進了門,發現繡房裏的人正團團亂轉,便問怎麽迴事,繡房大姑姑道:“今早也不知道哪來的一隻瘋野貓,突然躥進繡房,姑娘們受了驚嚇去追打,那貓東奔西竄抓壞了好多衣服,別的也罷了,唯獨王爺今晚要穿的一件秋香色箭袖蟒袍的腰帶被拽壞了,這腰帶繡工繁複,一時半刻是做不好的,眼看就要送進去,這可怎麽是好?”


    佳容也怔在了那裏,這是個沒主意的姑娘,隻曉得陪著姑娘們愁眉不展,倒是大姑姑看見她,突然眼前一亮道:“佳容你是新婦,繡工又好,按說你嫁過去,該給你夫君很做了些衣服才是。”


    佳容臉上一紅,扭捏半晌道:“是有的……”


    “我上次看見你家三虎下值後穿了件秋香色袍子,繡工很是不錯。”大姑姑一拍手道,“是你做的吧?”


    佳容點點頭,大姑姑眼前一亮,道:“我記得你最擅長繡零碎東西,那袍子可有腰帶?”


    佳容猶豫了一下,那衣服確實是她為老劉做的,很下了一番工夫,領口袖口腰帶都繡得極精致,老劉穿是穿了,卻說不過是個下人身份,穿得太招眼會惹來禍事,所以沒敢把那精致腰帶束出去,她自己是個心疼丈夫的想頭,覺得她家老劉儀表堂堂憑什麽就穿不得?但也不想給老劉招禍,也便答應了,把腰帶好好的收在梳妝台裏。


    這要送出去,可就拿不迴來了,想起自己燈下一針一線為夫君做衣的甜蜜心情,不由有些舍不得。


    然而轉眼看大姑姑眼巴巴看著自己,實在不好意思拒絕給人感覺人走茶涼的,隻好勉強點點頭,帶了人迴家去取了那腰帶,配起來正合適,大姑姑鬆一口氣,趕緊命人送了進去。


    佳容便要走,她家老劉囑咐她晚上務必要在家,等他迴去吃年夜飯,大姑姑卻極力挽留,道:“今晚後院裏放燈唱戲耍把戲,王爺說了,全院的人都可以過來湊個熱鬧,你家老劉反正要值夜,你一個人在家過年多淒惶,不如就留在府裏看看新鮮,說不定你夫妻能站在一處,等於也是一起過年了。


    佳容聽著心動,雖然想著老劉再三囑咐要在家,但實在也不願意一個人守著兩個癡聾老太過年,也便應了。


    這邊老劉並不知道佳容留了下來,今晚除了留下幾個人看守城中他那屋子之外,他們所有的力量都已經迅速調動到了浦園到捕城之外的道路沿線,好一路接應。


    半下午的時候,名馳大越的頭號戲班子“長春班”進了浦園,好多人去看熱鬧,阮郎中家的小藥童也跑去擠在人群裏,和外院一個灑掃小廝還撞了個滿懷。


    後院裏管家指揮著往樹上掛燈謎,書房小廝裘舒自然是得力下手。


    老劉在外院轉啊轉,把外院所有的地方都轉了個遍。


    因為年節,全城城門已經關閉戒嚴,最近又大雪盈尺,天光亮,道路滑,城門閉,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趁此時作亂,這將是個安逸的年。


    園子裏因此十分放鬆,歡聲笑語。


    時間一點點流過。


    天將擦黑的時候,晉思羽迴來了,侍衛們各自按部就班,看不出來曾經都偷溜過。


    他一迴來便直奔吟風軒,門上暖簾被他腳步聲帶起,撥動金鈴一陣亂響,他聲音跳躍著明亮的喜悅,“芍藥兒,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倚著軟枕看書的女子,含笑轉頭過來,道:“難道看你這麽風風火火的,什麽好東西?是八寶琉璃釵呢還是飛鳳翠玉簪,我跟你說,我已經有很多了……”


    她突然頓住語聲,眼前一亮。


    對麵,一身白袍,披著銀狐狐裘的男子,興衝衝舉著一支新綻的梅花,梅花開得極好,褐色枝條道勁舒展,點綴深紅明豔五瓣梅,花辮極大,蕊心嫩黃,流絲漫長根根可見,襯著那人雪素錦衣,冠玉容顏,鮮明正如畫中人。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笑道:“這梅花配你倒比我好看的。”


    晉思羽笑一笑,眼神溫存如春水,過來將梅花插了白玉瓶裏,道:“你看這梅花比尋常更豔,這是我們這裏的一種很奇特的梅花,不是年年開花,據說隻有美人出世才會盛開,所以本地人叫它鬥芳花,這花……我看是為你開的。”


    “美人……”她笑笑,摸摸額上疤眉心紅,笑道,“你看過這樣的美人?”


    晉思羽目光在那條疤上掠過,那疤經過阮郎中妙手調治,已經夠淡得幾乎看不見,發絲一遮,輕易找不著,饒是如此他眼神裏依舊掠過一絲歉意,含笑坐過來,岔開話題,“晚上先吃年夜飯,飯後聽戲,放煙花猜燈謎,你悶了這麽久,今晚得玩個痛快。”


    “好。”她起身,歡歡喜喜笑道,“可有紅包給我?可有新衣服給我?我記得過年都要新衣服穿的。”


    “哪能沒有呢?”晉思羽手一招,侍女們送上兩套衣服,都是秋香色,晉思羽笑道:“本該穿紅的,不過咱們過幾天再穿更合適。”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過幾天他要將她收房,到時自然要穿紅,忍不住一笑,垂了眼睫,頰側微微泛了紅,晉思羽看著她,目光蕩漾,便要上前,她卻很自然的一轉身,拿起外袍道:“換衣服罷。”


    晉思羽一笑,寬了外袍,侍女上前服侍他穿衣,她突然上前,笑道:“我來。”親手替他穿好外袍,她比晉思羽矮半個頭,微微低頭給他束紐時,頭發輕輕擦著他下頜,發絲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盈盈,嗅見了便是心中一蕩,從那個角度往下看,便能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顫顫抖動如蝶翼,鼻挺而精致,瓊柱一般光滑,而唇色嫣然,讓人想起剛才那最愛鬥芳爭豔的梅瓣。


    晉思羽這麽看著,心情便悠悠的蕩起來,有些溫軟有些恍惚,也沒在意她在做什麽,忽聽她笑道:“發什麽呆呢?”親昵的替他理平整領口,又蹲下身去,捋順了碧玉荷包垂下的絲絛。


    他看著她近乎賢惠的打理他的一切,心中湧上一股暖流,笑道:“瞧咱們這樣子,可不是那鶼鰈情深舉案齊眉?”


    她不說話,抿唇一笑,眼波盈盈,晉思羽眼珠一轉,拿了她的衣裙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替你穿一穿。”


    她臉色唰的緋紅,一把奪了衣裙便奔入屏風後,還不忘探出頭白他一眼,笑道:“哎呀這可當不得。”


    晉思羽一笑,也沒有追過去,他為人溫雅,於男女之事上總喜歡你情我願,認為那才叫情趣,又自恃身份高貴,不屑於以蠻力權勢相逼,如今眼見她一日日對他放開心防,反覺得比起強自占有,另有一份喜悅收獲。


    待她換了衣服出來,秋香色重錦宮裙,係同色絲絛,垂拇指大的綠鬆石,裙擺大幅的飄灑開來,繡滿層層疊疊的折枝花,越往上越少,生出一種簇簇的情致,襯得那分外清減的腰肢不盈一握,侍女給她披上雪白狐裘,領口雪白的絨毛擁著她小巧的下巴,玉般的精致嬌弱裏添了幾分天真嬌怯的溫軟,她亭亭立在重錦疊繡的華堂裏,一室富貴不能將她風采壓下一分。


    晉思羽一抬頭,便眼前一亮,心中暗讚她果然是好風姿,秋香色這種顏色對於年輕女子來說多半覺得老氣,氣質壓不住,可他就從來沒見過她有什麽顏色會壓不住,穿嬌嫩是明媚新鮮,穿老氣是華貴沉穩,這個女子,天生氣質超越一切。


    侍女們很會湊趣,都笑吟吟道:“王爺和姑娘這麽站在一起,真真一對璧人。”


    晉思羽哈哈一笑,愉悅的挽了她上了步輦,去正堂吃飯,偌大的廳堂明燭高燒,長桌上菜色百十道,海陸奇珍豐富精致,侍候的侍女傭仆川流不息。


    他攙了她在桌邊落座,她四麵望望,不動。


    “吃啊。”晉思羽親自給她夾菜。


    她“哦”了一聲,半晌卻忍不住問:“就我們兩個嗎?”


    “不喜歡嗎?”晉思羽輕輕問她,給她盛湯。


    她搖搖頭,看看四麵恭立一聲不聞的無數侍女,看看高可三丈闊可十丈的巨大廳堂,再看看埋在長桌邊幾乎找不著的渺小的兩個人,良久,歎了口氣,聲音細細的道:“我隱約記得,以前過年,都是很熱鬧的……”


    晉思羽的手頓了頓,眼神裏飄過一絲茫然,默然半晌道:“是嗎?可是我不知道……我以為過年都是這樣過的,今年我還覺得挺熱鬧,因為添了一個你。”


    “你不和你父皇母後一起過年?”


    “成年皇子很早就出宮開府。”晉思羽露出一絲苦笑,“逢年過節,隨班磕頭,大殿賜宴,說起來是一起過年,但是父皇母後,是天下的,是百官的,不是我的。”


    她默然,銀筷子上的鏈條細碎作響。


    “父皇要在年節賜宴百官,母後要在後宮接見命婦,年節是他們最忙的時候,而那些宴席,要不停的舉禮跪拜,沒有人能吃得飽,每次結束後,我都迴府自己吃正式的年夜飯,也是這麽大的廳,這麽長的桌子,一個人。”


    “為什麽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呢?”她烏黑的眼睛望著他,有點不解,“朋友啊兄弟啊平日裏親近的護衛啊什麽的。”


    晉思羽怔了怔,這個念頭他想都沒想過,朋友,皇子沒有朋友,隻有幕僚門客,兄弟,兄弟是天下最該防衛的天敵,而護衛下人,更是完全的不相幹,自小被灌輸的天潢貴胄的意識,他在雲端而他人在地底,怎麽可能坐在一起。


    很想駁斥她,然而看著她霧氣蒙蒙的眼睛,便覺得責難無法出口,她出身想必平凡,沒有階層觀念和自矜意識,喜歡人間煙火,向往紅塵熱鬧,這有什麽錯?


    “不能的。”他輕輕撫她的發,給她夾菜,“吃吧。”


    她不說話,扒飯,默默的。


    扒完一碗,侍女遞上一碗,她接過,繼續默默扒。


    扒完,繼續……


    他突然擱下筷子。


    銀筷擱在玉碗上的清脆響聲驚得她一跳,睜大眼睛看他,一粒飯粘在下巴上,幾分滑稽幾分驚訝,他看著巨大的燕窩白菜鴨子後麵她幾乎被淹沒的小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半晌他吩咐身後的管家。


    “請外書房幾位沒迴京的先生過來。”又道,“內外院劉源他們最近也夠辛苦,如果抽得出空,也讓他們過來,本王給敬一杯酒。”


    她露出歡喜的神色,看得他心中一軟,又想外書房那幾個自己幕僚,她沒見過,難免拘束,猶豫了一下又道:“阮郎中和他那個藥童可吃過沒有?請他們也過來一起用飯吧。”


    眼神輕輕掠過去,管家接收著,恭謹的彎下腰。


    說是“請過來”,自然要接受無數道重重盤查,才能進來的。


    她不知道這個,卻明白這是他最大的讓步——畢竟現在整個浦園,勉強能算得上“客”的,也隻有這些人了。


    不多時那些清客和有頭臉的護衛受寵若驚的過來,在下首顫顫巍巍的坐了,又過了一會兒,阮郎中才帶著他的藥童進來。


    “小呆。”她一見藥童便喜笑顏開,招手喚他,“過來,坐我身邊……”突然覺得這話不妥,轉頭詢問的看晉思羽,晉思羽原本聽見這句皺了眉,待到看見她及時發覺懂得迴頭征詢他意見,那神情宛然便是妻子詢問丈夫,突然便覺得心中歡喜,笑道:“過來吧。”


    小呆毫不客氣的過去,阮郎中笑看著,搖搖頭,向晉思羽告罪,晉思羽道:“先生為芍藥盡心竭力,還沒謝過先生,不必客氣。”示意管家帶他坐到自己對麵。


    長桌很大,椅子之間相隔很遠,說是坐在身邊,其實伸長手臂也夠不著。她並沒有先理會別人,卻先斟了一杯酒,執在手中敬晉思羽,當先一飲而盡,柔聲道:“恭祝王爺福壽萬年,年年喜慶如今日。”


    晉思羽看著她執玉杯的雪白手指,分不清哪個更白,在燈光下反射著輝光,一杯酒下肚,臉上便起了微微酡紅,嫻靜如嬌花照水,忙含笑舉杯,尚未飲,便覺心中軟煙氤氳,已將醉。


    她坐了下來,這才用長柄湯勺給小呆舀湯,道:“這是瑤柱鮮貝湯,這個季節這種地方很難得的,小呆你嚐嚐。”


    那少年不等侍女送過來,自己默默端過碗,很仔細的一口口喝,似乎在品嚐北地人很難嚐到的鮮貝的味道。


    他垂下長長眼睫,不看任何人,隻看清湯中漂浮的雪白的鮮貝。


    剛才和宗宸在自己的院子裏吃飯,聽宗宸叮囑他今晚的一切,忽然便聽見王爺邀請共度除夕的消息,這原本並不在他們的計劃中,宗宸當即有些驚訝,怕節外生枝,兩人憂心忡忡趕來,以為會有什麽變故,然而一進門便見她抬頭,笑意溫暖的看過來。


    觸及那樣的目光,以往一直混沌不解他人內心世界的他,突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她要和他一起過年。


    陪他一起領略紅塵溫暖,人間煙火,在騰騰熱氣和滿堂喜慶裏,過他人生裏真正的有人陪伴的年。


    以往的那些年,再多人在,走不近他的世界,他孤寂而空白的天地,染不上年的喧囂煙光五色斑斕。


    如今這一個年,在險地、敵群、敵意中央、行動之前,最不合適的時刻,可她執意大膽的要給。


    是覺得時光年年過去,命運顛沛流離,誰也不知道之後還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下一年是否還會在一起,所以要珍惜當前,且共此刻麽?


    他慢慢的喝著湯,並不喜歡水鮮特有的氣味,卻喝得香甜。


    她含笑看著他,眼神親切,像所有寂寞的人,看見投契的同伴而簡單的歡喜。


    晉思羽覺得這少年吃東西那種特別專注的勁兒,很惹人喜愛,一時來了興致,竟也親自給小呆夾了幾塊肉,道:“這是浦園首屈一指的大廚做的紅香腐乳肉,最是軟爛鮮美,你大概沒吃過,來,吃,吃。”


    夾過來的肉,三塊。


    小呆的手,頓了頓。


    對麵正在喝酒的阮郎中,持杯的手也頓了頓,一瞬之後他含笑站起,恭敬的舉杯向晉思羽敬酒。


    他打算著用敬酒來引開晉思羽注意力,至於之後小呆會做什麽,他也沒有把握,隻好做最壞的打算。


    三年前有次侍候他的人忘記了八塊肉的規矩,他將碗扔進了糞坑裏。


    如今這碗如果扔進糞坑,那便是軒然大波。


    阮郎中舉起杯子,手指暗扣住酒杯底,眼角餘光掃著小呆,麵上還得對晉思羽微笑。


    小呆低著頭,盯著那肉,沒動筷子。


    晉思羽的眼光,已經疑惑的飄了過去。


    阮郎中雖然在笑著,仔細看眼睛底已經閃出寒芒,所站立的位置,也稍稍變化了下。


    小呆突然站起來。


    晉思羽和阮郎中都一怔。


    便見那少年站起,向著晉思羽躬了一躬,然後坐下,默不作聲認認真真吃完了那三塊肉。


    他吃肉的態度和喝湯的態度看起來,完全沒有不同。


    晉思羽大喜,笑道:“都說他心智不全,我看竟也是個懂事的,難怪芍藥兒喜歡。”


    請客們急忙湊趣,大肆吹捧,都說王爺德被四方癡愚者亦被感化等等,芍藥姑娘靜靜聽著,眼神裏閃耀著一些晶瑩的東西。


    阮郎中沉默的坐下,鬆開手指,目光掠過認認真真吃那三塊肉的小呆,一瞬間眼神翻湧,複雜難言。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的堅執與封閉,過往十數年他使盡絕世醫術多方手段未曾打開他一寸光明,攘攘塵世曾經那般鮮明的擺在他麵前,他看不見就是看不見。


    然而如今,眼見著他一步步退出霧氣走向清晰,一步步退出自己的堅執走向世上唯一能溫暖他的那個人,他卻不知是心憂還是歡喜。


    他學會了吃三塊肉,也學會了強迫自己對仇人鞠躬。


    這收獲並同時並失去著的複雜人生。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高堂之上觥籌交錯,於敵群之中共享新年。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侍衛房裏和一堆夥伴亂七八糟喝酒,端著個酒杯到處亂跑,在外院牆根下舉杯對著月亮遙祝。


    這一年年夜飯,有人在大夥房裏排隊取飯,坐在內院書房青石台階上吃已經冷掉的菜,想著自己以往那些隨班磕頭,大殿賜宴,永遠吃不飽,迴家空蕩蕩的年夜飯。


    這一年的年夜飯,也就這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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