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業是誰?”相較於姚揚宇等人的驚喜,馬上的鳳知微姿態茫然。


    姚揚宇等人如被潑了盆冰水,立即從巨大的興奮中清醒過來,麵麵相覷,借著月光仔細辨認了陣,確定那是魏知沒錯,而且和魏大人同時失蹤的顧大人也在,正如天水之青的衣色是顧南衣標誌般,顧南衣也是魏知的標誌。


    半晌姚揚宇若有所悟,試探的道:“魏司業,你忘記以前的事了?那你怎麽出現在這裏?”<ahref="恩京</a>


    鳳知微揚眉笑道:“幾位是我的熟人麽?以前的事,我忘記許多,既然有緣遇見,等下說不得要請教,不過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這位是安王殿下麽?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晉思羽騎上屬下牽來的馬,凝眉看著對麵好整以暇的少年,戰場兇危,很少有人在這樣的場合這麽悠遊自在,他身後影影綽綽,人馬掩映在半道山壁之後,看不出有多少人,也看不出多少騎兵多少步兵。


    他自姚揚宇帶兵剿匪,從姚揚宇的行軍路線中猜測出他的目標是杞縣,便立即以杞縣為誘餌,趁夜出大營堵截,為免驚動天盛大營,帶的人並不很多,連鄰近的喬縣守軍都沒驚動,算準姚揚宇年輕氣盛必將追到千斤溝,隻打算抓了人立即迴營,不想突然冒出這麽個人來。


    千斤溝地勢特別,自西向東逐漸開闊,西麵多山壁阻擋,固然讓對方不能順利衝鋒,卻也讓自己無法辨明對方軍力,一旦貿然開戰,後果未知。


    再看看對方氣定神閑眉宇,忽然心中便掠過一絲警兆。<ahref="你和我的傾城時光小說</a>


    對方出現的時機太奇怪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人質即將到手那一刻,那麽巧的出現,趁著他在姚揚宇等人自殺,防備鬆懈衝來那一刻,一出手就險些要了他的命,不僅救迴了人,還搶走了他的馬。


    是巧合,還是有意等到那個時機?


    如果是巧合也罷了,如果是有意等,那這個人就太可怕——看得出姚揚宇等人和他交情很好,他竟然也能等到他們山窮水盡,被逼自殺引他出陣那一刻才出手。


    晉思羽看著對麵,那人笑意悠然,自己的馬卻已經不知被拉到哪裏去了。


    他心中隱隱泛起一股焦躁,這是他臨陣斬將自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緒。


    原因無它——這馬太重要了。


    戰場上死傷戰馬都是常事,但是他所騎的卻不是普通戰馬,而是名揚天下的絕頂越馬,是連天盛都重金一求而不可得的絕世神駿,大越皇子,每人都有禦賜的一匹最好的越馬,自小精心喂養,久經訓練,培養出和主人之間強大的默契,傾注極大心力,是每個人不可替代的夥伴,可以說千金難換。


    大越軍民人人都知道,這種越馬,長力耐力速度兼具,還十分有靈性,在戰場上這樣一匹馬,是用來在最危急時刻救命的,很多時候這種和主子心靈相通的馬,比百名護衛還有用。


    當年他曾用一匹極品越馬,引得天盛朝皇家父子猜忌,引得天盛皇帝的三兒子被逼兵變,死於帝京望都橋,如今十年風水輪流轉,他的馬落入他人之手,明明是巧合,也不算大事,不知怎的心底便泛起不祥的預感。


    何況真要戰死也罷了,卻是被搶,還是在埋伏偷襲對方的時候,兩軍陣前被搶,這要傳迴去,他真是顏麵掃地。


    更何況對方連箭都沒出……


    晉思羽目光閃爍,眼底翻湧著殺機,不管如何,今日斷不能就此了結!


    他手臂一豎,便要下令,後方忽有馬蹄聲傳來。


    一個傳信兵跑得發髻披散,從後方直衝了過來,一邊大力打馬一邊大聲叫道:“大帥!不好了!東路軍大營糧……”


    “嚓!”


    聲音戛然而止,那百裏奔馳一心報訊的士兵瞪大眼睛,怔怔看著高踞馬上,森然看著他的晉思羽。


    隨即他捂著咽喉,緩緩倒了下去,指間一支鮮血淋漓的甩手箭。


    屍體跌落馬下,“噗通”一聲,聽來空洞而冗長,晉思羽緩緩迴顧四周一眼,所有聽見剛才那句話,看見那一幕的將士們,接觸到他眼光,都白了白臉色,隨即漠然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


    對麵鳳知微眼底閃動著淡淡笑意。


    這位殿下,反應好快啊。


    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知道東路軍大營糧草被燒,立即出手殺人滅口,以免動搖軍心。


    火光微閃,深黑的崖壁如幢幢黑影蹲伏在側,晉思羽的半張臉掩在暗影下,看不清什麽表情,他突然抬起手中馬鞭,遙遙指向鳳知微。


    手臂直如一線,馬鞭如毒蛇,盯住了軟甲薄袍的少年。


    鳳知微笑笑,對他做了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晉思羽又狠狠看她一眼,霍然放下馬鞭,一踢馬腹,轉身便走。


    山壁上有人影快速閃動,大越軍馬後隊變前隊,整齊有序,無聲撤下。


    鳳知微眯著眼看著對方穩定有序撤離,眼神有幾分激賞,帥才並不僅僅指行兵布陣,在撤退時更可見為將者的功力,那種最易慌亂生變的時刻,能夠將軍隊完全約束,將之井然帶離,本身就證明了為將者對部屬的掌控力。


    大越退兵,鳳知微身後宗宸上前來給姚揚宇三人處理傷口,姚揚宇默默看著前方戰場——他的一百親衛,全部死絕。


    在屍堆裏緩緩蹣跚而行,不住將一具具死狀猙獰的屍體擺正放好,姚揚宇神色愴然,身後月光淋上荒草,草尖滿是殷然血色。


    鳳知微沒有下馬,遠遠高踞馬上,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餘梁和黃寶梓默默跟著姚揚宇,半晌去拉他,“揚宇……”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姚揚宇突然沙啞的開口。


    餘梁以為姚揚宇是在說因為他貪功冒進導致親衛死絕,正要安慰,卻聽姚揚宇低低道:“魏大人先前就應該過來了,卻等到我們自殺……才出手。”


    餘梁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汗毛倒豎,霍然扭頭去看鳳知微。


    月光下山壁前,那人衣袂飄飄,注視百餘具屍體的眼神凝定如一,那樣平靜的眼神,令人懷疑姚揚宇的猜測,是不是小人之心。


    “不會吧……”他猶在喃喃自語,印象中風骨獨具卻又親切隨和的魏大人,會對著百餘生命的死亡,漠然無動於衷?


    姚揚宇卻已經轉過身去。


    “你早就來了是嗎?”他聲音嘶啞,揮舞著手臂,“你從我們開始剿匪就跟著是嗎?你等著我們被大越埋伏,然後你埋伏大越,你讓我們做了你的餌,是嗎?”


    鳳知微默然不語,月光下眼神清冽,無一絲波動。


    “戰事大局為重,做了你的餌也沒什麽!”姚揚宇用血跡斑斑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仰首狠狠看著鳳知微,“可是他們可以不必死!最起碼不必全死!可你就這麽看著,看著他們被斷臂,被群攻,被大越的狼崽子亂刀分屍,頭顱滾落你腳下,臨死還閉不上眼,看著我們被逼到山窮水盡,憤而自殺,你不動,你始終不動,你好,你厲害,你狠——你要將我們這個餌,做到淋漓盡致,做到真假難辨,做到瞞過所有人,卻隻為了,搶迴晉思羽這一匹馬?”


    他將長刀狠狠一擲,擲到鳳知微馬前,吼聲悲憤:


    “一百條人命,一匹馬!”


    鳳知微垂首,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長刀,刀尖上有姚揚宇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將刀身糊得看不清原來顏色,她看著那柄刀,想起帝京初見時那浪蕩妓院的紈絝子弟,眼神裏情緒莫名湧動。


    隨即她什麽話都沒說,隻輕輕一拍馬,讓開了幾步。


    她身後宗宸和顧南衣,也無聲分開,各讓幾步。


    姚揚宇驀然愣在當地。


    三人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竟然都不過是遮了草的斷樹,連一個人都沒有。


    來救他們的,隻有三個人!


    “我確實拿你們做了餌。”馬上鳳知微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清淡,“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同時發現了鬼鬼祟祟的越軍,於是我讓唿卓鐵騎分兵兩路,一路去燒東路大營的糧草,一路埋伏在等下晉思羽要迴大營的路上,因為唿卓步兵還沒趕到,三千鐵騎分兵兩路已經捉襟見肘,所以我隻帶了兩個人跟著你,我算過,斷了東路的糧,才有可能令晉思羽收軍迴撤,而千斤溝的山壁,可掩飾我們兵力不足,晉思羽此人多疑謹慎,定然不會貿然開戰……抱歉,我不能出手太早,一旦被發現,陷入圍攻,便是絕頂高手,也抵不過晉思羽留在崖壁上的萬支羽箭。”


    姚揚宇三人有點呆滯的望了望空落落的崖上,這才明白為什麽以顧大人的超卓武功,卻始終沒有在那麽好的機會下對晉思羽出手——一旦進入羽箭射程,隻來得及做一件事,要麽殺掉敵軍主帥,要麽救迴他們,很明顯,鳳知微和顧南衣放棄了大好機會,選擇了他們。


    以他們為餌,棄百餘護衛性命不顧,是無情。


    放棄殺帥大功,最後關頭決然救人,是有情。


    姚揚宇怔怔望著前麵空蕩蕩的山穀,再看看後麵堆成坡的親衛屍體,一時心亂如麻,腦中空白一片,渾然不知恩怨對錯,是非所以。


    鳳知微卻已一改先前淡漠,語氣漸轉嚴厲。


    “驕兵燥進者必敗!如果以前這隻是你在書中讀來的字眼,今日便用這一百餘具屍首來教會你!你若記不住,便永不配再將天盛軍民!”


    她下馬,一抬手拔出姚揚宇插在她馬前的刀,啪的一聲折斷。


    “再教你最後一句——命斷如刀折,永不可再續,但這刀已經殺過不下十人的頭,對得起做刀的使命!這人也一樣,為將者任何時候都應該不懼犧牲,隻要犧牲得有價值!”


    斷刀落在姚揚宇腳下,他癡癡的低著頭,鳳知微早已不再迴頭,轉身就走。


    “魏大人!”


    身後有重重跪落聲響。


    鳳知微於淒冷月色下半迴首,便看見那驕狂帝京二世祖,跪落塵埃血色中。


    秋月霜白,少年們仰起的臉比月更白,卻沾著日光一般鮮豔的血色,用那樣痛而切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願一生追隨大人驥尾,永為驅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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